第31章
相同的話,他第二次聽, 這次沒有管老夫人幫他圓場。
孟侜板着臉, 坦然地和楚淮引對視。
內心則刷屏一片, 就上了一次床而已!怎麽搞出那麽多是事情!你這樣以後沒人跟你上床知道嗎!
孟侜穿越以來心思從沒放在這副身體上,不像前世,演員總是更加注重身材管理,細致到每一根頭發絲。
這一世, 孟侜完全把自己活成了一個糙漢,很窮,精致不起來。他真的不知道左肩有沒有痣。
但他很清楚, 前世他全身上下沒有一顆痣。
“陛下,容臣回避一下。”
兩人靠得極近, 楚淮引甚至能看見他小巧的耳垂上細微的絨毛。他沒有讓路的意思:“就在這, 愛卿不是不敢吧?”
楚淮引在賭,賭對方就是孟侜,賭孟侜不知道身上有沒有。
他賭對了。
他與孟侜上床那一次, 孟侜的房間光線暗,濕氣重,他全程都在制服孟侜的爪子, 沒留心細節。楚淮引有些懊悔,當時就應該把孟小貓直接抱進淮王府, 想怎麽摸怎麽摸。
孟侜突然後退一步, 問:“前肩還是後肩?”
“後肩。”楚淮引盯着孟侜的眼睛, 裏面沒有他臆想中的慌亂。
孟侜從他這一句話裏, 察覺到楚淮引是在詐他。
他剛對孫庸使了這一招,頗有心得,雙方對視,講究心理攻防,楚淮引全程看他的眼睛,明顯想硬逼他承認。但正常情況下,楚淮引回答時應該看一眼那顆痣所在的位置才對。
于是孟侜放心地解開一點領子,白皙的脖頸剛露出一截,一條刺眼的紅痕從鎖骨劃到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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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痕已經結痂,深褐色的痂像初學女紅的傻大姐縫的線頭,歪歪扭扭,斷斷續續。
小胖子用木劍劃的那一下還挺狠。
楚淮引眸色一深,擡手想碰那處,被孟侜一躲,幹脆收手。
他一笑:“朕逾矩了。”
“臣不敢。”孟侜忍着睡意,眼角漫上一點水光,在搖晃燭光下,似乎氲存了一點溫情。
楚淮引:“朕今天來,還有一件正事。”
左右使翻遍起居錄和朝堂紀,發現過去想重建慶苑的人不少,天元帝每透露出想建行宮的意向,就有幾個文臣跳出來,說慶苑山水環繞,天地靈氣所在……可惜天元帝對太湖石興致全無,他更喜歡大氣恢弘的宮殿。被那些文臣念叨了幾次,天元帝下令誰再提起慶苑動工,就派去當泥腿子。
花石綱乃亡國之君搞出來的把戲,天元帝想不明白這些文臣為何如此熱衷。
而民間,不少纨绔子弟想要買下慶苑的地皮,原因是他們見識了左相家的後花園,想附庸風雅一番。争來争去,最後地皮落入了外來的神秘商人手中。
“也就是說,沒有線索?”
“愛卿不必操之過急,橫豎慶苑都在眼皮底下看着,幕後兇手總會自己浮出來。”
孟侜疑惑道:“慶苑荒廢已久,蘇州第一個園林血案發生至今已有三月,那群人把太湖石運到京郊,就算只是其中一部分,為何不直接開始動工。”
據管嘉笙的朋友說,當年花石綱搜羅的每一塊太湖石都有編號,只要運到慶苑,對號入座即可。
天元帝随口一提的禁令,雖然沒有明确制止,但民間一看上面的口風,也歇了心思。
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楚淮引登基,那些偷偷運進京的太湖石可以正大光明出現。
謀反應該都挺着急的,動作這麽慢,肯定有什麽不可抗力限制了進度。還有他們到底把太湖石藏在哪兒了?
孟侜和楚淮引對視一眼,同時開口。
“千陽湖。”
一個月前,孟侜在千陽湖溺亡,楚淮引悲痛之下封鎖整篇湖,搜救隊伍更是擴展了上下水域。千陽湖和慶苑不遠,如果反賊把太湖石都沉在湖底,那麽這一個月以來,根本就沒有機會挪位置。
孟侜沉默,痛心。
楚淮引的封湖令一出,導致京城魚價上漲了五成。
曾今滄海難為水,孟侜吃過雪斑,就不太看得上其他魚。管老夫人不喜吃魚,餐桌上就沒出現過魚。他是可以開小竈,但一來管嘉笙跟着母親不吃魚,二來,魚價上漲,他借着阿福的借口買了幾回,就很……肉痛。
管府有錢,但孟侜不是真正的管嘉笙,占了人家的身份,不好再花他的家産。他一直摳着日子數京兆尹的俸祿什麽時候下來。
孟侜很想回去打死當初吃膩雪斑的自己,他現在很想吃,非常想吃。
楚淮引不知道孟侜心裏已經轉過十八彎,一哂,竟想不到,封湖令還有此作用……回想當初做這個決定之初,是為了給孟侜留最後的安寧。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猶存,一時看眼前人的神色都深了幾分。
孟侜委婉表示,這個封湖令實在有點淡淡的昏君,不如我們把它廢除,還能釣很多魚。
不僅是幕後兇手這條大魚。
還有我鐘愛的小魚。
油炸!炭燒!紅焖!
楚淮引直直看向他:“除非那人親口跟朕說,否則,朕在位一日,永不解禁。”
這樣就不止一點點昏君了哦。
孟侜選擇閉嘴。
“夜深了,愛卿休息吧。”楚淮引起身,把茶盞放回桌上,收回手時,不小心帶開了桌上的一幅畫。
卷軸轱辘劃開,上面是新畫的女子肖像,一颦一笑,俱是用心——畫上女子是廖氲蘭,管嘉笙的妻子。
管老夫人畫完後,拿過來給孟侜過目,問他五年了,兒媳婦跟畫上還相似否。還有一副管嘉笙的,已經拿回去了。
孟侜順坡下驢拿起那幅畫,一滴淚毫無預兆落了下來,就像一往情深的丈夫看見亡妻畫像,情之所至,聖前失儀。
楚淮引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孟侜跪在地上恭送陛下回宮,他看着楚淮引頹然離去的背影,肩膀垮了下來,他摸了摸小腹,三月多,已經能摸出一點孕肚的雛形,比楚淮引在拾香樓請他吃飯,他一連吃了三碗米飯兩條魚時的肚子還鼓。
地板冰涼,孟侜就那樣跪了很久。
“阿福,準備熱水。”
孟侜浸在水裏,仔細看了全身有沒有其他胎記。
這樣似乎有些淡淡的猥瑣,但孟侜也沒辦法,萬一下次楚淮引又詐他屁股上有胎記,就不能像這次幹脆地解領口了。明天還要去問問老夫人管嘉笙的情況。
楚淮引從管府出來,季炀立即跟上,有點好奇結果。
他們陛下大半夜跑到臣子家裏要看人家的肩膀,聽起來就很變态。
“他識破了。”楚淮引負手望向無邊月色,“朕更加懷疑。”
他與孟侜相處的感覺,天下沒有人能複制。
季炀眼見陛下在孟侜這條不歸路越走越深,忍不住勸導:“如果他真是孟侜,為什麽不說呢?陛下對他情深義重,他為何要隐瞞身份?”
難不成失憶了?
楚淮引涼涼地看了季炀一眼,他也想不通,但顯然不想聽真話。
……
孟侜最近老感覺有人在跟蹤他,不是暗中監視,是相當明目張膽且拙劣的那種。
他一擡頭,樹梢上一個身影瞬間閃避無影。
孟侜揉了揉太陽穴,頭疼道:“姜大将軍。”
姜儀見被發現,從容地出現在圍牆上,站得很直,功夫很好。
他聽說管嘉笙跟他外甥長得極像,忍不住就來看看。怕吓到京兆尹大人,只好偷偷摸摸地看。
他外甥果然長得很俊!
是姜家人沒錯。
第 31 章
“你要跟下官跟到什麽時候?”孟侜無奈發問。
姜大将軍三十好幾的人,臉皮奇厚, 被發現之後, 幹脆跟在孟侜後面, 吃飯跟,審案跟,總之很嚣張。
這就罷了,話還很多。
孟侜在包子鋪買了一個饅頭當點心。
姜儀:“管大人只吃饅頭?欸, 我外甥是不是也過得這麽苦,每天只能吃饅頭?”
孟侜:……相信我,如果你繼續廢話, 你外甥更苦。
姜儀繼續一臉心疼,孟侜只好道:“老板, 來兩個肉包。”
姜儀盯着肉包, 眼神欣慰,并伸出了右手。孟侜把兩個肉包都揣回兜裏。
姜儀:……
孟侜因為要鍛煉身體,每天徒步去京兆府。
姜儀感時傷淚:“兩地這麽遠, 管大人,你說本将軍的外甥當初去大理寺是不是也用腳走的?”
耳朵長繭的孟侜:……罷了,雇一頂轎子多少錢?
一天下來, 孟侜驚覺自己比平常多花了三倍的開支!
這對貧窮小貓簡直是晴天霹靂。
孟侜微笑地看着姜儀,想當初本官為了替你保住将軍府, 可是跟楚淮引簽了賣身契。
今天不替你外甥孫坑點見面禮和奶粉錢說不過去了。
孟侜:“下官可以理解姜大将軍睹物思人, 但下官作為‘物’, 常常因此而困惑, 下官明明身為管嘉笙,卻有蝶夢莊周或莊周夢蝶的虛幻感。”
姜儀沒接觸過讀書人:“等等,管大人你說慢一點!”
孟侜随口胡說,自然語速要快到讓姜儀蒙圈,他打眼一看右邊正好的是禮文樂的醫館,計上心來,施施然走進去,将手腕伸給禮文樂診脈。
孟侜背了一堆現代神經系統的醫學診斷,很玄乎,很嚴重,別說姜儀,禮文樂也聽得雲裏霧裏,一切疑問在他號上孟侜的脈象之後豁然開朗。
禮郎中神色一凝,五指握拳重重磕了一下桌面,姜儀差點吓飛:“大夫,很嚴重?”
“思慮過重,心神燥郁,需靜養。”
禮文樂很不贊同地看了孟侜一眼,挑了兩點能說的來唬人。“燥郁”完全是前兩天讓小胖子給吵的。
管老夫人本着家醜不可外揚的執着,忍了孫庸二十幾年,終于因為孫庸給管嘉笙下藥的事情爆發。幾乎是第二天,孫庸和他的寶貝兒子就被老夫人送到莊上自生自滅。阿寶大哭大鬧“這是我家,以後都是我的,你們誰敢趕我走”,火上澆油。管母一句話都不想多說,她已經仁至義盡,揮手讓護院馬上送走。
“禮大夫,開藥吧。”孟侜趁姜儀不注意指了指小腹。
禮文樂把藥童支開,親自抓藥,孟侜聞了聞味道,跟上次的一樣,禮文樂聽懂了他的暗示。
姜儀愧疚地摸了摸後腦勺,覺得給他支招的陛下不是很靠譜。
陛下說管嘉笙現在危機四伏,姜大将軍你在京城暫時沒有差事,不如替朕保護好管愛卿,直到揪出幕後真兇。方法朕都給你想好了,就說去看看外甥的長相。
姜儀明白追殺管嘉笙的和害死孟侜的大概是同一撥人,二話不說領旨跟蹤。
然而他并不知道陛下的私心:把姜儀安排在孟侜身邊,說不定能讓孟侜露出更多破綻。
禮文樂把抓好的藥給孟侜,孟侜作勢要掏錢,姜儀立馬搶着付錢。
他把管大人跟蹤到要看大夫了,怎麽還能讓他付錢!
孟侜嘴角極快地一勾,拎着他的好不容易坑到的“安神藥”回家。
而姜儀和楚淮引的暗衛交換了一個眼神,示意暗衛保護孟侜,他回宮去找陛下。
管大人似乎很脆弱,他不敢跟蹤了。
楚淮引聽完姜儀的彙報,一時也摸不清是真是假,他馬上傳太醫,命他速去管府,确保管嘉笙身體無恙。
太醫上門時,阿福剛煎好藥,孟侜低頭要喝,聽見庭院裏太醫的聲音,一碗藥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一時間沒地躲,藥不能讓太醫看見,孟侜心一狠,猛地全灌了下去,“阿福,快,涼水漱口。”
有點燙。
太醫奉聖谕,不敢馬虎,兩人你來我往,孟侜偏說自己沒事,太醫費盡口舌勸他就把個脈。
孟侜只好道:“本官都是些皮外傷,麻煩太醫開些藥吧。”
比如被小胖子刺傷的脖子,比如剛才燙到的嘴巴,比如僞音過度不太舒服的聲帶。
絕對沒有其他毛病!
太醫松了口氣,總算沒白來,他小心地給孟侜好的差不多的脖子上了藥,讓孟侜張大嘴巴,嘴巴沒起泡,嗓子有些上火。
最後開了一些清火的藥,專治嗓子。
孟侜不敢問這藥懷孕的人能不能服用,等太醫一走,就把藥扔進櫃子。
“阿福,泡一杯菊花茶。”
太醫不僅遇上不配合的病人,還有個管很多的陛下。
他絞盡腦汁把在管府的情景複述給楚淮引,提到了管大人最近可能用嗓過度,聲音有些啞。從禦書房出來的時候,覺得自己應該把開給管嘉笙的藥自己來一副。畢竟他今天真的說了很多話。
楚淮引摩挲着扳指,拒絕太醫有兩種可能。管嘉笙諱疾忌醫,或者,孟侜身體好好的怕被太醫看出來!
管嘉笙性格坦然溫潤,因此後者更有可能。
他知道孟侜的僞音技術出神入化,只要聲音讓他聽過一次,就能模仿地八九不離十。孟侜一定是和管嘉笙見過了。
想到這,楚淮引心一揪,孟侜怎麽總是能遇上麻煩。把自己弄到這個地步,到底是圖什麽?
孟侜因為“不舉”排斥太醫,那這個方法就太過失禮。盡管楚淮引幾乎确定管嘉笙就是孟侜,但為了剩下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能主動去揭臣子的疤。
得找個萬無一失的辦法驗證,讓孟侜無話可說。
禦書房燈火通明,龍案上還有一摞半人高的奏折,秉筆太監小玖看着皇上越批越快,字體龍飛鳳舞,潇灑飄逸,似乎奏折裏寫了什麽龍心大悅的事。
太監小玖心裏不解,他敢保證那奏折裏有一半是勸陛下選妃立後,往常陛下連看都不看,就扔到火盆裏。
今晚怎麽都沒反應?還很高興?
難道陛下想開了要開後宮了?小玖有些激動,據老太監說,經常有妃子賄賂皇帝身邊的太監,希望陛下多多翻牌。雖然陛下英明神武,不受身邊人左右,想想總不犯法吧?
上奏選妃的大臣們第一次收到陛下的朱筆親批,雖然上面只有一個不走心的“閱”字,但相比以往奏折有去無回,他們忍不住猜想,陛下是不是松動了?
一幫大臣聚在一起商量了一番,越想越對,于是第二天早朝,文臣們嘩啦啦跪了半片江山,請求陛下廣選秀女入宮,延綿國祚。
只有孟侜鶴立雞群。
他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周圍就只剩他站着了。
楚淮引向這邊投來視線,贊賞地落在孟侜身上。不等他好好誇一誇管愛卿深得朕心,孟侜飛快地套入管嘉笙的人設,撲通一聲跪下。
金銮殿瞬間烏雲罩頂,楚淮引臉色沉得可怕。
孟侜覺得自己衣服快被陛下的視線點着了,仿佛集中了楚淮引所有怒火攻擊。
這種感覺就像,明明是大家一起幹壞事,被抓到的只有他一人。
孟侜又不解又心虛,婚姻大事他向來崇尚自由,可是他現在是管嘉笙,就得按管嘉笙的想法做事。
那天早朝怎麽發展,所有人想起來還心有餘悸,只記得最後陛下雷霆之怒甩袖而去,文武百官在太和殿外跪了一地。
楚淮引沒說下朝,沒人敢離開,只是陣地轉移到殿外,看起來更有誠意一點。
孟侜在下跪的隊伍中間,至今不是很明白楚淮引生氣的點。他們曾經談論過這個問題,楚淮引并不排斥,怎麽現在像點了炸藥桶?
黑雲慢慢沉下,幾聲悶雷過後,晨雨說下就下,大臣們依然跪得端正,只有孟侜大逆不道地用袖子遮雨。
臉上有妝,會花。
花了今天就走不出皇宮了。
而且他不能生病。
楚淮引透過窗縫,外面雨簾迷蒙,他一眼看見人群中那個消瘦的身影,他不想讓孟侜跪着,可不給他一個教訓,以後還學着別人勸他納妃怎麽辦?
不知不覺間,楚淮引也想不到,他竟把孟侜放在這樣的高度。他這輩子只想要孟小貓一只,寵着護着,不敢大聲。
他暴躁地負手踱步,小太監覺得腳下的大理石都在震動。
“去,讓他們都回……”楚淮引嘆了口氣,最終妥協。
小太監眼前一花,一道明黃身影閃過,再看時陛下沖到雨裏,而他的前面……才一會兒,管大人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