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管府朱紅大門緊閉, 兩根竹竿高挂着三尺白绫飄在上空, 把陰沉的天空襯得更加詭異。孫庸和阿寶麻木地哭嚎和訴說,孟侜掃過一張張看熱鬧的臉,懷疑,興奮,陰狠……

“走後門。”孟侜拍醒魂不守舍的阿福。

管老夫人就拄着拐杖站在大門之後, 劣質紙錢落在她身上,極輕的重量, 卻瞬間壓垮這位獨自撐起家業數十年的女人。

她屏退下人, 顫巍巍依靠着拐杖, 兩眼悲切, 淚水無聲,她死死盯着兩扇大門,門外是地獄, 是萬劫不複。

孟侜走到她身側, 輕輕叫了一聲:“老夫人。”

“你、你來了。”管母深深抽了口氣,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問, “外頭,是嘉笙嗎?”

孟侜眼眶一紅, 不忍心看管母:“我不知道。”

懷裏的家信微微發燙,孟侜不知道它現在是否還有意義。

如果外面的人真是管嘉笙,就算他現在屍體腐臭面目全非, 比孟侜更像假的,那也是管母的親生兒子。死人不能說話, 活人可以辯解,孟侜若是把黑說成白,那與追殺管嘉笙的人又有何異?他不會阻止管母認子,更不能阻止英靈入故土為安。

孟侜環顧管家大院,自從老夫人把孫庸祖孫趕出去後,在管府生活的日子是他穿越以來最好的。老夫人給他管嘉笙的待遇,要求他替兒子揪出真兇,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約束。

孟侜想到這可能是他踏進管家的最後一天,最終還是把信拿出來交給老夫人。

信中管嘉笙先關心娘親近日是否安好,然後言明兒子遇到了棘手之事,但祖父與娘親自小教導君子有所為,身為一州之長,為民請命舍身忘己。蘇州水深,母親不必回信。

嚴鑲的夫人和管母曾是閨中好友,因此最後,管嘉笙請求母親代為詢問,朝廷是否知曉他上奏的園林血案之事。

短短幾行字,老夫人看完泣不成聲。她對嘉笙向來嚴格,希望他能延續管氏的輝煌,今日想來,嚴格有餘,慈母未有。管嘉笙像每一代管氏接班人那樣迅速成長起來,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堅持和兒媳外放為官。管老夫人後悔不已,如果他對管嘉笙的生活更關心一點,早點發現孫庸為老不尊,管嘉笙就不會因為子不言父之過,而選擇沉默離京。

管母小心翼翼把信折好收起,眼裏閃過淩厲。

她問孟侜:“你要躲起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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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侜搖搖頭:“我陪您一起去看。”

孟侜扶着管母,護院打開大門,氣流一動,積堆在門檻的紙錢瞬間向院內湧進,在他們身後落了一地。

孫庸的哭喊靜止了一瞬,接着繼續喊道:“嘉笙,你睜睜眼看看,到家門口了進不去。管仲萍!你有沒有人性!”

黑沉沉的棺木就擺在眼前,管母一個踉跄,幸好孟侜及時扶住了她。

管母的把拐杖重重扔在地上:“把他們的孝服給我撕下來!”

護院愣了一下,才聽清管母的命令,連孟侜都懵了。

場面頓時混亂起來,孫庸和阿寶躺在地上扭來扭去,護院費了好大的勁才脫下他們的喪服。

裏面的衣服一露出來,大家“嚯”了一聲,居然還是喜慶的大紅色。

這副樣子繼續哭喪顯然有些搞笑,孫庸坐在地上大罵管仲萍,流裏流氣,比市井無賴還難聽。

“既然左鄰右舍都看着,我管仲萍今天就說開了。孫庸,二十五年前,我與你達成協議,管氏保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你扮演嘉笙的父親。”

“孫庸,你就是我管仲萍雇來的一個下人!你人心不足,暗地裏打罵嘉笙,下藥致使嘉笙前程盡毀,把私生子阿寶帶回管家,意圖奪我管氏家産,喪盡天良!”

“你配給嘉笙哭喪嗎?你配嗎!把這兩個雜碎給我轟走!”

管母一席話,把孫庸吓得面如土色,被拖走時眼神不斷往某個方向瞥。孟侜随他看去,只見一個人影晃過。

他震驚于管母透露的信息,更驚異于管母的改變。家醜不可外揚,孟侜短短與管母接觸幾天,都能看出,不是管母心盲,而是管氏的面子,才讓管母對孫庸一忍再忍。信奉了前半生的信條一朝破除,不僅是打孫庸的臉,更是明晃晃打在自己臉上。

這些話仿佛用盡了管母所有氣力,她指了指橫放的棺材,吐出兩個氣音:“開棺。”說完顫抖着用手蓋住眼睛,掩住簌簌淚水。

她是管氏唯一的女兒管仲萍,何曾在外人面前如此狼狽。

空氣都靜止下來,除了棺板挪動粗重的聲音,孟侜越過呆若木雞的人群,看見了站在那兒不知多久的楚淮引。

目光相接,楚淮引朝孟侜颔首,讓他不要擔心。無論開棺結果如何,他總歸會保護好自己的小貓。

一前一後有兩個棺材。

前面那個棺材打開,是一具腐爛女屍,死去一月左右,四周散落着坑裏帶出的泥土。連天的運輸颠簸讓屍體接近散架,可無論怎麽變,身上的衣服和發飾,以及腳邊的泥土成分,都顯示她就是廖氲蘭。

孟侜和阿福親手埋葬,他怎麽會記不清。

眩暈和嘔吐感襲來,孟侜彎腰撐着膝蓋緩了好一會兒,擡起頭時滿臉是淚。

管母朝孟侜看來,孟侜閉了閉眼,阿福忍着哭腔道:“是夫人。”

管母陡然滑坐在地上。

孟侜揮手讓他們把棺蓋上,開另一個。

“開棺是大不敬,讓管大人入土為安吧。”人群中不知誰帶頭嚷嚷。

“是啊是啊……”

孟侜心裏有預感,另一個棺木裏可能不是管嘉笙,如果兩具屍體皆是真的,那為何要把廖氲蘭放在前面?除非他們找不到管嘉笙的屍體,待廖氲蘭的屍體被确認,就會有人阻止開另一個棺。

這只是猜測,孟侜一切尊重老夫人的意見。

管母果然被那句嚷嚷動搖,她猶豫了半響,最終還是道:“開。”

棺門一開,阿福首先湊上去看,看完又哭又笑。孟侜定睛一看,那不知從哪找來的充數的屍體,比管嘉笙矮了一個頭。

管母這才被扶着過來,确認不是兒子之後,昏了過去。

管府要辦廖氲蘭的喪事,群衆圍觀了一場鬧劇,都明白了,有人想用管嘉笙妻子的屍體誣陷管大人是被冒充的,唏噓了一陣漸漸散開。

楚淮引來到孟侜身邊,握住他冰涼的手指,“吓着了?”

孟侜這次沒有嘴硬。

破廟裏,管嘉笙還吊着一口氣,孟侜找來的郎中說“我不是神醫沒救了”時,他猛然想起自己身上還揣着一本所謂神醫的醫書。他把書拿給郎中看,郎中果然找到了續命之法。

“我也就試試,活不活兩說,就算活了,估計也要昏迷個幾十年。”

那郎中是個醫癡,孟侜把醫書撕了半本與他做交易——照顧管嘉笙,一年後,若是死了,孟侜支付辛苦費,若是活着,額外将另外半本醫術贈予他。郎中還要讨價還價想馬上得到全部醫術,孟侜堅定立場,對方只好撅着嘴和孟侜一起把管嘉笙帶下山。

這件事管老夫人也知道。

孟侜剛才最擔心的就是管嘉笙被找到了,畢竟管嘉笙就在山下的小鎮上,郎中家裏也沒什麽背景,一搜就搜到了。

幸好,那郎中還是靠譜的。

“朕封廖氲蘭為诰命夫人,讓禮部幫忙料理後事,你不要什麽時都往自己身上扛。”楚淮引看着孟侜慘白的小臉,不知怎麽心疼才好。

“今晚好好睡覺。”楚淮引覺得不放心,“你随朕進宮,朕要親自看着你。”

孟侜:“……”別,肚子不經看。

“臣要為妻子守靈。”

楚淮引氣得肝疼,在朕面前能不演嗎?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孟侜,他問跟王鈞陽拜堂的人是原來的新娘還是他,孟侜說是他。

朕還什麽都沒染指,怎麽便宜被王鈞陽林氏什麽人的占光了?

不行。

“朕找一個身形相仿的人替你。”楚淮引不由分說。

天天讓孟侜這麽氣,他必須想個法子掰回一局,讓孟侜知道,欺君是有“代價”的,偶爾騙騙就算了,不能張口就來。

真是……特別大的追求。

作者有話要說:

孟侜:聽說你什麽便宜都沒占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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