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沈大人,刑訊室在這邊。”
常年不見日光的秘牢裏,散發着一股黴味,沈澈跟在獄卒身後,踩在積水的地面上,不一會鞋就被浸透了。
呼延蘭在房內正大聲呼號咒罵着,突然獄卒開了門,走進來了一個身着鵝黃色衣服的男子,那人進來之後先環顧了一下房間裏的布局,然後走到桌邊自顧自的倒了一杯茶。
呼延蘭早已是神經緊繃,他朝着地上“呸”了一口,語氣輕蔑,說道:“把你們的狗皇帝叫過來。我要見他。”沈澈面不改色的拿着盛滿了茶水的茶杯,将其送到呼延蘭的嘴邊,說道:“這是中原的碧螺春,你肯定沒喝過的。”呼延蘭想打沈澈,卻被鐵鏈牢牢捆在柱上,只能瞪着他,過了一會兒又是輕蔑一笑,将沈澈由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語氣輕浮的說:“你回去告訴狗皇帝,要打要殺随他便,只是別再派個白面女人來羞辱我。”聽見此話沈澈也不惱,說:“皇上忙于國事,無暇顧及一個俘虜。”俘虜二字咬得極重,呼延蘭當時就變了臉色,咒罵的話還未出口,沈澈就笑着轉身放下了茶杯,說:“今日就到此處,以後我還會來看你。好生招待呼延蘭公子,別虧待了他。”“遵命,大人。”沈澈點點頭,走了出去,身後又是一陣咒罵。
禦書房裏。
“審的怎樣?”
沈澈跪拜着:“性格易怒,情緒化。屈打成招恐怕适得其反。”劉瑞明扶起沈澈,說:“慢慢來,不必操之過急。”“微臣明白。無其他事的話,微臣先行告退了。”沈澈說罷便要退下,劉瑞明轉身坐在一旁,等沈澈走到門口才不急不慢的說:“急什麽,給朕回來。”沈澈僵硬的轉過身,向劉瑞明走來。邁動步子時,一塊錦鯉玉腰佩在鵝黃色的衣服中間若隐若現。
錦鯉玉,顧名思義,色澤十分豔麗,由于原料稀有,普天之下,錦鯉玉做的腰佩屈指可數。
劉瑞明“啧”了一聲,把腰佩從沈澈的腰間卸了下來拿在手中把玩,圓形的玉佩下綴着素雅的流蘇,毫無雕飾卻已絕美。
“往常怎麽沒見你戴過?”“微臣不敢在官服之上亂加墜飾。”“玉留在我這兒幾天可好?”沈澈狐疑的看了劉瑞明一眼,後者正對那塊玉佩愛不釋手。“一切按皇上的旨意來。”
沈澈硬是被困在皇宮裏與劉瑞明一同吃了午飯才回來,吃飯之時,劉瑞明挨着沈澈,對沈澈的玉、沈澈的臉和沈澈的腰贊不絕口,喋喋不休,說得沈澈臉色發黑,撂了筷子才送沈澈回了家。
第二天,徐公公便将裝着玉佩的盒子送到了沈澈手上,沈澈打開盒子一看,圓形的玉佩如今已生生被人切去一半,吊墜的流蘇也少了許多。那粗糙醜陋的切口一看就是劉瑞明親手幹的好事。再擡頭看看劉瑞明,後者一臉莊嚴,正襟危坐于龍椅之上,筆挺的腰間赫然是那另一半玉佩。
沈澈皺眉,頓時覺得手中的玉佩像是一塊燙手山芋。
孟将軍已經連續十多日未上朝,劉瑞明一言以蔽之說:“朕已下令,因胡人此次挑釁太過蹊跷,為備不時之需,孟愛卿正在加緊排陣練兵。”朝中官員除了沈澈誰也不知呼延蘭此刻已被捉至秘牢,孟将軍至今未歸朝的原因是,他們還在沙漠追捕呼延久。
當日,呼延久趁亂帶着一小隊人馬先行逃脫,只留下呼延蘭坐鎮,不過沙漠距離胡人聚居之地尚遠,要捉到年事已高的呼延久只是時間的問題。
整個早朝,林永自從瞥見劉瑞明腰間的玉佩後就一直心亂如麻。那件玉佩他再熟悉不過,沈澈家世代為商,家中收藏了不少此類稀罕物事,劉瑞明腰間的玉佩,分明就是沈澈從小戴在身邊的錦鯉玉佩,只是不知為何,少了半邊。皇帝向官員讨東西,這實在詭異得很,何況沈澈從未将錦鯉玉佩戴至朝中,劉瑞明何以能得到那玉佩?林永想起那日劉瑞明無端出現在沈澈家中向他喂藥的情景,又想起夫人婉芸前段時間向他說的關于沈澈的話,瞬時額上密密的出了一層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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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朝,林永便急匆匆跟上沈澈,他正了正自己的神色,拉過沈澈的袖子,說:“子墨,我想和你說件事。”沈澈停下來,問:“何事?”林永看着沈澈清冷的眸子,不知為何有點心虛,說:“無大事,只是自從我成婚以來再未與你靜下心來說過幾句話,今日想請你去喝上幾壺茶,不知子墨是否有此閑暇?”沈澈捏了捏藏在袖中的木盒,笑着說:“也好。”
林永有了心事,一路上對着沈澈欲言又止,沈澈手中拿着木盒,形态也遲鈍扭捏了三分,兩人心中各有顧忌,索性沉默着一前一後走到了茶館。進了茶館,挑了二樓臨窗的位子,兩人坐下之後,小二便将茶端了上來。
已是深秋時節,天高雲淡,樓下幾名幼童在互相追逐着嬉鬧,茶館內獸形香爐裏縷縷香氣飄散而出,與茶水的霧氣混為一體,煙霧袅袅之中,沈澈聽見林永說:“這是第十個年頭了吧。”
沈澈不再看向樓下,而是定定的看着林永的雙眼。
第十年了,他們由江南來到長安城,已經第十年。白駒過隙,林永眼見着沈澈由意氣風發、從不掩得意之色的少年變成了如今這樣不動聲色的人,他突然覺得不真實。
“那日差人送你的信,你說你沒讀,其實內容無他,只有疑問一句。既然你未讀,我今日便親自問你。”林永頓了頓,眼中暗光流動,深吸了一口氣,接着說:“子墨,若讓你棄了功名,與我複歸江南也罷,雲游四海也罷。不管去向何方,便是再也不困頓于長安,你可願意?”
林永扯了謊,那日的信上寫的是:玄不負墨。那四字透着信封都是一清二楚——林永早已料到沈澈不會拆封,所以用了極重的墨。沈澈握着木盒的指尖早已泛白,雙眼垂下不再看林永。過了一會兒,卻是坦然一笑,将木盒拿上桌面,打開盒蓋,眸子竟不再如往日清冷,而是帶了三分□□。
“子玄,若是我不願待在長安,無人能夠将我困頓。若是我不願離開長安,也無人能勸我離去。你可明白?”
林永看見那半邊玉佩,又聽見此話,心中寒氣四溢,惶惶然如風中殘葉,眼中一片黯淡。
沈澈不再言語,拿着木盒,起身離去。
那日晚上,兩個酒館下人将醉如爛泥的林永扶着交付于郡主婉芸。婉芸費力為林永洗漱幹淨,将他扶到床邊,林永嘴中喃喃低語,臉上一片濕潤。第二日清早,婉芸醒來時,身邊床鋪上已經空了,朝堂之上也未見林永身影。家仆茫然道半夜時分聽見了些許動靜,卻不知老爺去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