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周屏幽,名冠金陵的才女。

非但有才,亦有姿容,且其父身居州令高位,按理說求親者早多到踏平州令府門坎才是。

事實上也的确如此。打從她十五及笄,提親的媒婆便絡繹不絕,但都被周屏幽本人——打了回票。外人不知,周屏幽外表纖柔,性情卻剛烈,就連她爹都管不了。

女子的青春畢竟有限,就算是才女也不例外,一年一年過去,求親者逐年遞減,終于,到她年過二十二之後,便不再有人上門提親。

有人說這是她咎由自取,誰叫她眼界太高誤了自己終身。

也有人說是因為她心儀陸展言,只可惜陸展言心儀的是早些年出城至今未歸的餘人居大小姐,偏三人相識又有不錯的交誼,周小姐深明大義,為了成人之美,只好獨自隐忍情傷,以至于到現在雲英未嫁。然事實真相究竟為何,只有當事者的三人知悉。

說明來意後,周屏幽靜默了些許時間複又開口:“你有何打算?”

待家丁為兩人換上新茶,陸展言反問:“你希望我怎麽做?”

“別把該你的問題丢給我,那是你與世伯之間的事,我只是個幫忙傳話的人。”周屏幽捧起茶杯就口,為口中的茶香驚嘆不已。“廬山壇霧?”

“正是。”

“人說廬山雲霧色澤翠綠,香如幽蘭,茶性潑辣,味濃且醇,入口鮮甜清爽,果然好茶。”

“茶哪有差的。”陸展言輕哼。

“的确。”聰慧的眉眼掃向他。“重點是從哪裏來。”他到底想說什麽?

“你不知?”陸展言回以質疑的眼色。“這茶是從州令府流出市面的,至于來源——你不是有個姐姐在宮裏位列修容?”

清麗秀容僵了,就連挂在唇上的笑意也轉為愁苦。“要我提醒你麽?私帶貢品出宮流通是死罪。”陸展言垂首靜默了會,忽而擡眸。“扉幽,就算我不是東方府的人,不是世交之子,和你仍是朋友,除非你看不起我這個不知道從哪來的野種,不屑與我為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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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容揚怒,橫眉冷視。“你知我不是這種人。”

“那為何不願找我幫忙,甚至不肯讓我知道?”氣不過的他在多年友人面前不再掩飾,大掌一拍,霍然起身。“若不是我的手不在外頭買進應該待在皇宮裏的貢茶,我還不知道州令府上在做這殺頭買賣!”

“展言……”

“我就直說了。”陸展言俯視她,一臉嚴肅。“你要為小小和我的事鬧多久的別扭?”

周屏幽猛地擡頭看他,先是一絲驚慌,但很快便斂容鎮定下來,眼神堅定地回視。“是誰當初信誓旦旦說不後悔,還說自己不會喜歡上她?”

誰知陸展言竟然一甩袖,答得很爽快,也很厚臉皮。“你不是第一個問我這問題的人,再多少人來問也一樣——我反悔了。小小的事,就算我說話不算話,你又能奈我何?”

周屏幽氣結,忿然作色。“你不可理喻,出爾反爾是小人作 為!”

“你才不可理喻。”陸展言哼了哼,“小人又如何?我早就決定不做君子,君子行事重道德規範,處處掣肘,不如小人來得自在。”

周屏幽一口氣沖上喉頭,忽地,蔫蔫然吞了回去。“居然能小人得這麽理直氣壯?”

“事關乎她,要我做怎麽樣的小人都可以。”陸展言态度強硬地說。

“你真是——”大家閨秀想不出太多罵人詞彙,最後只有抿唇吞聲。

見她一副飽受委屆的模樣,想起少年情誼,陸展言态度也軟了下來。

“你也知我少時待人接物全憑自己好惡,明知自己一無是處又好面子死撐,你以前常提醒我別過分在意人言,為人須重真才實學,但我沒有聽進去,自甘堕落卻又以外人對我的注目沾沾自喜,愚蠢至極,直到發現她無視我——

“我對她,并非一時沖動。”想起那一點一滴鑽進自己心中的人,回憶過往,陸展言的表情不自覺地柔和了下來。“一開始只是想讓她看着我,所以瞎纏活纏,誰知道最後竟真的上了心。看她全心鑽研醫書、專心救治病人,為他人之苦而苦、樂而樂,才知道自己過得多麽頹廢不振,枉為男子。徹底清醒後,才知道加諸于我的重視有多少是帶着看戲的好玩心态,而我又多麽愚昧自滿。”

“屏幽,我不會道歉。”陸展言伸手為她桌前的杯子添茶,執杯送到她面前。“若要我為當年一句負氣的話放棄她,我才真的愚蠢。”

“……你不欠我。”周屏幽嘆了氣,接下他送上的茶。“就算沒有你,小小也不可能接受我。而我……若我有你一半的厚顏,或許還有那麽點可能——”

“不可能,”知她心結已解,陸展言放心地——打消她還有可能萌芽的妄想。“只有一半是不夠的,因為有我在。”

當他不認識她、不知她與自己不相上下的執拗個性?陸展言沒好氣地白她一眼。

“你真是——”周屏幽用力放下瓷杯。“不說了。總之世伯的事你自己看着辦,我不管你了!”氣人!連一點念想都要撚斷,這人真的有惦記着他們年少時的情誼嗎?周屏幽好懷疑。

“由不得你不管。”待她看向自己,陸展言才接着說:“我直接說了,兩家我都幫,就算我爹——就算東方老爺是為了面子、為了有可利用的棋子才留下我,畢竟也養我成人,并沒有讓我吃苦受罪,這點我感激他;而你是我多年好友,也是小小的手帕交——記住,只有手帕交,再多也不準有——這事兒我不會袖手旁觀。你也要勸你爹,此事我也只能幫這麽一次,畢竟我只是個藥商,能力有限。”

“你……”周屏幽忽地噗嗤笑出聲,“我怎麽從來沒發現你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呢?看來小小比我更了解你呵。”這兩人,難怪會在一起。

為什麽忽然又提到她?陸展言疑惑地看向多年老友。

“看來我不需要用信威脅你幫我爹了。”

信?“什麽信?”

“她寄給我的信裏附上要給你的信。”周屏幽緩緩從暗袖摸出一封信,邊道:“她說若你不幫我,就拿這信威脅你。”

陸展言眯眼。“她寄信給你?何時的事?”

“最近是昨日。”

“最近?”言下之意是不止一次了?

“我們約好的,她每到一地就會設法讓人送信給我,告訴我她在當地的所見所聞以及各地民俗風情,供我編寫書冊。”

“每、到、一、地?”

“嗯,知我不像她能出遠門,有時還會送來當地名物、相關的書冊。”想到她的窩心,周屏幽笑得好甜,“她很貼心。”

貼、心?陸展言嘴皮抖了抖。

給她海東青的自己兩三個月還不一定能收到一封信;反觀她,不只信,還有禮物,更重要的是,還每到一地!

“女人……你可以再過分一點……”陸展言咬牙,朝她伸手,“把信給我。”

瞧見某人似乎怒火加妒火中燒,周屏幽不再多說,直接給了便是。

陸展言立刻忙不疊地拆信——

展言:當你看到這封信,應是允諾幫扉幽一點小忙了——

什麽一點忙!是大忙啊!知不知道回收那些被她爹流通在外的後宮物品,不被人發現地送回宮裏要花多少工夫和銀子!陸展言火大在心裏。

我收了兩個徒弟,一個叫黃全,一個叫封都。他們很可愛,從醫頗有天分,我想爹會喜歡他們的。

黃全、封都?黃泉?酆都?這女人也不怕晦氣真是!

途中救了一個人,自稱一劍留痕施成墨,是個江湖人。

此人武功奇高,認識他之後才知道你那身武功只是比我好一點,就算是輕功,也只是跑得快一點、跳得高一些。

登高山方知天之大,臨深谷才知地之厚。你相信嗎?那人竟能一手扛着大捆藥草、一手抱着我飛過城牆——

啪、撕!

“展言!”周屏幽瞪着看信看到一半突然怒不可抑、憤然撕信的男人。“你這是——”

“她從哪送來的信?”陸展言陰沉着臉,聲音緊繃。

從沒見過他這表情,周屏幽吓得忙道:“河、河陽。”

“河陽?”陸展言一愣,神情轉為緊張。“那她一定往白水去了。”

這下換周屏幽愣了,“你怎麽知道?”

“白水正在鬧瘟疫,河陽與白水相隔不過百餘裏,她人在河陽不可能沒聽說。”陸展言臉色沉重,半晌,忽然從懷裏拿出一塊玉牌交給她。

“這是?”

“我要去找她。你的信是昨日從河陽送來的,算算日子她也應該快到白水了。”他說:“我爹和你爹的事交你處理,要多少銀子拿這玉牌上“楚天闊”找賬房支領,我會交代他們配合。需要多少人手、打通什麽關節你自己看着辦。若遇官員刁難,上悅福客棧找一個叫趙七的,說是我讓你找的,他會幫你。”

“你不确定小小會——”

“她會。”陸展言毫不遲疑道。“依她的個性,不去湊熱鬧才有鬼。

那女人在外頭這麽久,老是哪裏有病人往哪裏跑,上回還去漠北……”沈吟了會,倏地拍桌,氣得沖出涼亭。

訝然。“展言?”

“該死的!就算怕回金陵就得馬上成親也不是這種躲法!也不想想自己都幾歲了!再不成親,她那肚皮還能生出個什麽子兒來!”

“來人!”陸展言大步流星往馬廄殺去,沿途一路咆哮;“把艾草、花椒、白毛香給我各備上一車,用最快的速度送到白水!”

周屏幽雙手握緊玉牌,楞楞地看着老友失控的身影疾速跑遠。

這人真的暈氣昏頭了呵……他知不知道自己剛又口誤喊世伯爹了?

噗嗤!“真的是刀子嘴豆腐心呵。”失笑。真的是服了。

***

白水縣。

大水、尚有防範之道,事後疫情的發牛亦可預料;但無關天災人禍,就這麽乎白而起的瘟疫着實讓人猝不及防,更讓人明白疾病的可怕。

“師父,這裏!”巡視的黃全發現呼喘不過氣的病人,立刻疾呼。

“這人快喘不過氣來了!”

“我來了!”餘小小應了聲,離開前交代:“這人再不喝就用灌的,灌不下,等我回來一刀刦了他肚子倒進去。”

吓!不只病人,連被交代的學徒封都也吓了跳。

師父好……好可怕。

溫和平靜的眼橫掃過集中在這處木棚下的病人。

“其他人也一樣,別以為大夫就沒脾氣。想活就乖一點,別給我添亂。”

咕嚕嚕……喝藥聲立刻此起彼落。

很好。餘小小滿意地點點頭,急奔到黃全身邊,探了病人症狀,立刻下針魚際、肺俞、大椎等穴位。

“餘姑娘。”又一會,一道偉岸身影以絕妙輕功落在師徒倆身側。

“城北聚集了一群人,他們聽說縣城有大夫,從附近農村趕來看病的。”

難不成疫情傳開了?“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真染了病,得先确認才行。”餘小小思忖,半晌,拍了拍對方肩膀。“施成墨,又要委屈你了。”

從這到城北少說也要兩刻鐘的腳程,偏偏整座城只有她一個大夫,她很清楚自己的力氣不能用在跑來跑去上頭。

施成墨點頭,二話不說将她打橫抱起,施展輕功飛奔。

途中,不禁又問了近半個月來重複多次的疑問:“真的不需要我跑一趟金陵?”

“不必。他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餘小小扳着指頭算,邊道:“從金陵到這,最快也要十天,我想再過四天應該就到了。”

“你的信是從河陽寄出的。”他提醒。“會來自水是離開河陽後聽見這兒有疫情才有的主意,這樣那人就知道?”

餘小小淡淡一笑,看向他的眼神堅定如石,滿滿的淨是對心中那人的信賴。“他很聰明,知道我會做什麽。這裏還有許多地方更需要你幫忙,當信差太浪費了。城裏糧食不是,若沒有你在此壓陣,難保不會發生搶糧的事,到時情況更糟。”

施成墨點頭,“我明白了。”

“真不知道這時候江湖人在做什麽。”餘小小有感而發。“練武功?

比誰是天下第一?百姓為瘟疫所苦,他們怎麽能置身事外、無動于衷?”

這一問,問得施成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抱歉,我只是忽然想到,這時候正是英雄好漢們行俠仗義的大好時機,怎麽不見他們蹤影,沒有別的意思。畢竟連城裏的大夫一發現有疫情都跑得一個不剩,他們不來也情有可原。你比較倒黴,被我拖下水。”

“不,我一點也不覺得。”施成墨神色複雜地看着懷中姑娘。

“其實你想走說一聲就行,不必勉強自己報恩。說真的,我也沒有把握——”

“到了。”施成墨打斷她,同時落地,松臂放人。

餘小小道聲謝,正要走向被擋在城外的人群時,施成墨忽然從後頭拉住她。

不待她問,便道:“餘姑娘,能待在你身邊,其實我——”

“餘小小!”由遠而近的馬蹄聲與一聲怒吼堵住他未竟的話。

兩人循聲看去,就見快馬朝他們疾馳奔來。

施成墨本能地挺身欲保護身旁的餘小小,孰料欲保護的對象竟閃過自己,朝對方奔去。

就在同時,馬背上的人側身彎藤将跑向他的餘小小截抱上馬。

施成墨看着兩人一馬經過自己,往後揚長奔去。

瞬間的交會,他看見餘小小露出自己不曾見過的燦笑。

他苦笑,慶幸自己話沒有說完。

***

“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久違的驚喜令被擄上馬的餘小小忽略男人的怒氣,怔忡看着刻在心版上的臉。

真的是……想他了呢。

怒氣直沖九霄的男人沒注意到懷中女人望着自己失神的表情,氣得口不擇言:“你是要我來救人還是來捉奸?”

捉奸?回過神來,一臉茫然。捉什麽奸?這人在胡說什麽真是!

“乖。”無視男人怒火正熾,餘小小拍拍他繃緊的臂膀,一手繞到頸後,揉捏他僵硬的頸背,眼睛直往後瞄。“東西帶了嗎?那些用來消海的藥草何時會到?”

還乖哩!四年沒見,第一句話竟是叫他乖,陸展言氣得險些咬碎一口鋼牙。乖什麽乖!她都不“乖”了他乖什麽鬼!

若不是……若不是她雙手不自覺地撫揉這麽舒服,他定會被摸順毛的男人蔫了火氣,“乖乖”地說了:“怎麽可能沒帶。已經跟着我來了,不只藥草,連大夫都帶來了。”

邊說邊掉轉馬頭往回走。

“怎麽可能這麽快!”好驚訝。

“過幾天,金陵那會再送幾車過來。”餘小小難以置信的表情取悅了他,終于有了笑容。“我得到消息之後立刻讓金陵分號準備,運東西不像騎馬那麽快,所以我同時飛書要禹州總號備妥先行出發,又到餘人居将白水疫情告知你爹娘,他們要我帶幾個大夫一起趕過來,禹州那也有幾家醫館聽說後自願跟來幫忙。”

說話時,載藥的馬車與單騎的十來個大夫已陸續跟上。

看見滿滿的藥草與幾張熟面孔,餘小小眼底不禁發熱,有種自己已經回到餘人居的錯覺,不禁怔忡。

直到身後的男人輕推她一下才回神。

“還不快忙你的事去。”他催促,不容她沈溺在久別重逢的喜悅中太久。

餘小小點頭,讓他抱自己下馬,真的就照他的話與等着她的大夫會合,利落分配工作,忙着救人去了。

被留下的陸展言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揚起自得的笑容,渾然不覺身後有人接近自己。

“餘姑娘不讓我去金陵催你。”施成墨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上前與這人攀談,但他的确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她相信你已經在路上。”

陸展言收回視線,看見他,眼神一緊。

“你是施成墨?”那個抱“他的女人”飛過城牆的家夥?

“你認識我?”訝然。

“不,我不認識。但若再觊觎我的人,你會後悔讓我認識你。”

“餘姑娘只是為避免浪費體力才讓我——”

“我知道。”他還不了解她麽,早就不奢望那女人記得什麽叫男女之別了。“她行事自有分寸,你自己別多了不該有的心思就成。”

施成墨并不笨,更不是個睜眼瞎子,方才見餘小小看見這人時所流露的神采;讓他清楚自己絕無可能。“君子有成人之美,閣下請勿多心。”

孰料,自己的君子大度換來的竟是對方的小人輕哼:“她本來就是我的,用不着你成全。”

施成墨愕然;怔神看着對方牽馬進城。

這醋味——可真嗆人啊。

***

餘小小不知道自己怎麽過完這一天的。

更确切一點,她不知道自己怎麽還能理智地過完這一天。

那人,那個連入夢都想着的人,就這麽突然出現在眼前,而她竟然還能冷靜地為人看診治病、分派工作,忙到現在若是其他人,看見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應該是沖上去緊緊抱住傾訴相思苦吧?但她——

好不容易偷得空閑,可以去找他,但當真的找到了他,不知怎地,竟害怕了起來。

重逢時片刻的相擁不是以說服她這人真的來到眼前,哪怕自己始終相信這人會趕到她身邊,但還是害怕一接近,這人就會消失不見,自己就醒了,發現只不過又是另一場夢,因此裹足不前——

如此惶然不安,一點也不像她……

“忙完了?”回頭正打算休息的陸展言發現她一聲不響地站在身後,有點訝異。“怎麽不過來?”

“你真的來了?”

這是什麽問題?陸展言失笑,擡臂朝她勾了勾手指。“過來。”

餘小小搖頭,拒絕走近一步。

最後還是陸展言等不及,自己走上前把人拖進懷裏。

“你就不能聽我一次嗎?”真是。

“你真的來了,”餘小小低頭,側首埋在他頸側,唇貼着他頸側喃語:“真的是你?”

“想我?”男人低笑,感受時不時碰觸自己頸側的柔軟。

“嗯……很想。”

“是麽……”男人摟着她、感受彼此的體熱。

一會,雙手從她瘦了些的腰枝沿着雙臂往上游移,最後移至她略有骨感的肩頭,輕輕握住,然後——

猛地拉開距離,憋屈了近四年的委屈瞬間爆發!

“你敢說很想?既然很想我,還躲我!吭,在外頭混這麽多年說什麽都不回金陵是怎樣?吭!”他已經忍很久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以為不回金陵就不用成親了是嗎?別仵夢了!

餘小小,我要是讓你對我始亂終棄成功,我陸展言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轟轟轟——啊啊,打雷啊?

餘小小被轟得眼冒金光,什麽話都還來不及回,陸展言又繼續炮轟:“約定你回金陵之日就是我倆成親之時,你就給我天南地北躲,到處替人醫病。前年經過金陵,悄悄繞道,以為我不知道嗎?就你那點心思想跟我鬥,我讓你跟我鬥!你不回金陵跟我成親無妨,我就出金陵跟你成親!”

這有什麽差別?還有——“我就要回金陵了啊。”

“嗄?”

上封信裏我寫了,要你準備好,等我回金陵跟你成親。”餘

小小露出困惑的表情。“屏幽沒将信交給你?你沒答應幫她?”

“呃……”男人的回應多了抹心虛。

那封信上寫了這事?當時只看到“一手抱着我飛過城牆”等字眼就氣炸撕信的男人眼神飄了飄。

“展言?”這人怎麽忽然臉紅了?“陸展言?”

“最重要的事你幹嘛不開頭就寫清楚……”男人嘀咕。“淨寫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什麽收學徒、抱着飛……”

這人——噗嗤!吃起味來性子就拗,一點都沒變……呵呵……

“你笑什麽!”男人惱了,把笑彎了腰的女人摟進懷裏。“就算我不小心撕了信又怎樣,你別想賴!”

‘我不會賴。”又不是他。“你沒把信看完,怎知道我來白水?”

陸展言簡單扼要将金陵的事說了一遍,最後還是忍不住吃味:“你寫給屏幽的信比給我的多!”

“她想寫書,我自然要幫上一幫。”

“還有禮物……”令他又氣又護的何止一件。

“你有我。”三個字,餘小小說得很輕,卻重重地敲在男人心頭。

不習慣甜言蜜語,一說出口,實在不好意思;但一想到這人為她做的一切,稍早那風塵仆仆、氣極敗壞的模樣——不說實在對不起他,也對不起自己。

“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麽久。”餘小小不自在地轉身,背對聽愣了的男人。

“嗯。”身後男人終于回過神,收緊了手臂,把自己的臉頰貼在她耳側,溫聲讨債:“為你種西瓜的那年不算,也等了四年。”

“你的信我都收着。”她絞着雙手,不太甘願自己竟做出這麽柔情的事。

“嗯。你提出的想法,我在‘楚天闊’的藥場試了,成效不錯。”

“還有那十顆西瓜籽,”十指絞得更緊。“你這人還真不是普通的小心眼。”

他低笑。“你送來的種子我也種了,培育出的藥草,有些已經在市面上流通。”

“展言……”有些事她得先說,免得他後悔。“我不是個安分的人,就算成親,若是再遇到像這兒發生的事,我還是會——”

“我知道。你以為我為何當藥商,創立‘楚天闊’?”

餘小小怔忡,半晌,訝然回頭。“莫不是——”

“我答應過你的。”輕輕咬着她泛紅的耳廓,男人低語:“小小,我想看你專心救人的模樣,你大可以把‘楚天闊’視為你的後盾、你的羽翼,我會盡力做到讓你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只要你做完你的餘大夫、餘神醫,記得回到我身邊做我的小小就好。”

餘小小訝然,想起那年他向她索求承諾時所說的話——

“要成為讓你恣意翺翔的天、任你盡情徜徉的地……”

這人,真的做到了呢!

為了推她一把,他辛苦經營,以便随時給予她最大的支持。

為了給她自由,他可以苦苦守候,默默等待她倦鳥歸巢。

這人,努力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當初的承諾……

餘小小回頭,想說些話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就在這時,黃全跑了過來,喳呼……

“師父!一號棚裏的張家嫂子有點不對勁,”哦……她不知道自己不小心嘆出聲,很難得地,在病人與他之間猶豫了下。

自己得說些話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偏偏現在——

“去吧。”他笑,輕輕推她一把。“有什麽話等忙完再說。”

他都這麽識大體了,她能說不嗎!點點頭,跟着學徒走向集中病人的木棚。

陸展言目送,卻見她走了幾步忽然停下,又朝自己跑來。

“想到什——晤!”疑問被忽來的柔軟堵在嘴裏無法出口。

好一會,餘小小不舍地退開。“我忽然發現自己這身板是有好處的。”

“啊?”被吻呆的男人只能楞楞看着她,思考不能。

“至少不用踮腳就能吻到你。”她笑,見他呆愕點頭的憨樣,更是笑得雙眸彎如鈎。“等我,我去去就來。”

“呃……嗯。”餘小小轉身走向同樣看呆的學徒,拍了他肩叫他回神,領着一塊去當她的餘大夫、餘神醫。

又是了幾步,忽然想到什麽,轉身朝遺楞在原地的男人喊:“展言,回金陵之後,跟我成親吧!”

男人終于回神,俊臉脹紅。“該死,這話是我要說的!你這女人知不知羞、要臉不要!”他罵,罵得雙頰绋紅霞飛,罵得燦笑如辰星。餘小小忍不住回以柔笑,再轉身,腳下步伐愈發輕快。

是了,就是那個男人。

那個在她身後、此刻正看着她的男人。

将成為她的丈夫、她的羽翼——

她在這個世界的天與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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