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百日宴

黎澄徹底醒了,下意識蜷起手指,這才發現自己一雙狐貍爪子已經變回修長纖瘦的手指了。他立刻低頭,松口氣地發現身上套着一件寬松的白色衣物。

衣服被他睡得領口敞開,要不是被子遮着,半個胸膛都會露出來,廣袖滑到手肘處,露出一截白玉似的小臂——除了這件衣服,他裏面是什麽都沒有的。

當着這一屋子裏六七個美貌小姐姐的面,黎澄默默收回手,攏好領子坐起來。

“先退下。”

朝闕側身遮住黎澄,對侍女開口。

能在白華寝殿裏伺候的未必有高貴出身,但都是心腹親信。領頭的侍女正是和黎澄有過一面之緣的鏡虹。

鏡虹長白華三百歲,算是白華年幼時的半個玩伴,和白華感情極好,現司赤白宮大小瑣事,在外面,位階低的小仙還要尊稱她一聲“娘娘”。所謂愛屋及烏,她對和白華有幾分相像的黎澄十分喜愛。

見黎澄害羞,鏡虹抿着嘴角笑笑,唇邊漾起兩個小小的梨渦,欠欠身帶着侍女出去了。

朝闕遞水給他,黎澄接來喝完,道:“帝君都忙完了嗎?”

朝闕點頭:“嗯,今天要處理的不多。”他順手摸摸黎澄的臉,“蛛娘子做的衣裳送來了,你試試。”

柔軟的織物疊得整整齊齊,上面壓着淺金的配飾。衣物并不繁瑣,黎澄避到屏風後自己穿好,看着配飾犯了難——他不知道這些配飾到底是怎麽戴的。

最後還是讓朝闕幫忙戴好了配飾,那些細細的金鏈子一圈一圈地繞在腕上,壓着白如雪的衣物,格外顯眼。

“東海龍君的嫡次子百日,請帖送過來了,要去瞧瞧嗎?”

白華帶回黎澄後就封鎖了赤白宮的消息,半點風聲都不走漏,敖秩一道落雷誤傷了黎澄又愧疚又忐忑,偏偏還什麽消息都打探不到,只好借着嫡次子的百日宴試試朝闕白華的态度了。

“白小姐不去嗎?”

朝闕道:“她不去。”牧瑟纏她纏得厲害,哪有空管什麽百日宴?

黎澄點頭。

東海龍君在天界頗有臉面,嫡次子的百日宴也廣撒請帖,應邀的仙家成千上萬。朝闕無意擺出身份,帶着黎澄随大流跟在一堆小仙裏往東海去。

“敖茗怎麽樣?”黎澄想起那條可憐巴巴的小白龍,問了一句。

朝闕才不關心什麽敖茗不敖茗的,他想了想,覺得東海龍君這當口還能大辦宴席,就說明敖茗活得好好的,于是斬釘截鐵道:“挺好的!”

黎澄挺欣慰。

見黎澄的注意力被轉移到一旁掠過的浮雲流光上,朝闕悄悄勾了勾他的手指,黎澄笑着轉頭:“嗯?”

朝闕眼睛清亮,倒映着流光星雲。他微微勾唇:“沒事。”

身側不斷掠過流光,每一道流光裏都是一位趕往東海赴宴的仙家。大約是離開宴的時間近了,各色流光都是急速劃過,生怕遲到。

黎澄對着一道道流光研究了一會兒就喪失了興趣:“我們這麽慢,會遲到吧?”

朝闕道:“遲到也沒關系,沒人會等我們的。”整個天界辦宴會的都會邀請他和白華,但從來沒幾個人覺得他們會真的來。

若不是帶黎澄出來散心,他也懶得參加百日宴。不過他記得東海的明珠很好,等黎澄看完敖茗可以跟着鲛族一起去采珠。

拜黎澄旺盛的好奇心所賜,他們一路上停停走走,這座山上逛逛,那片林子裏晃晃,等他們到東海龍宮的時候宴會已經進行大半了。

黎澄從朝闕的衣襟裏冒個頭出來——沒錯,他又變回狐貍了。不是因為靈力不支不能保持人形,而是在山上撒歡兒跑累了,體力不支才讓朝闕揣着走。

遞上請帖進門,朝闕把試圖掙紮出來的黎澄按回去,走兩步,拐彎,黎澄正好重新冒出個頭來,對上對面女子的眼睛。

女子身後的丫鬟驚呼道:“這不是上午的野老鼠嗎?”說完自覺失言,老老實實垂着頭退到自家公主身後躲着。

這一行人裏領頭的姑娘正是昨天遇見的那位公主!

公主看清朝闕,恨不能縮在丫鬟後面或者直接化出龍形奔回西海才好!

什麽野老鼠?朝闕疑惑。黎澄自己沒和他說上午的事,白華留在黎澄身邊伺候的都不是多嘴之人,因而朝闕對上午的那件事情竟是半點不知。

公主心下一緊,俏麗的小臉都白了,勉強擺出個笑容道:“見過琅嬛帝君。”

這種心虛的表情是怎麽回事?

朝闕冷淡的目光落在她笑容牽強的臉上,直将她看得面色慘白,身形打晃,才道:“嗯。”

嗯?嗯是幾個意思?公主咬着唇心裏害怕,她對朝闕當真是半點绮旎心思也無的。當年方定天宮朝闕成名一戰,她親眼目睹。彼時她尚年幼,只記得青天血河裏黑衣的琅嬛帝君忽而轉過身來,向她藏身處遞來的一眼——如深潭水,至清至冷。

萬一、萬一那狐貍告了狀,琅嬛帝君定然會震怒!到時候,父王絕不會饒了自己!不,琅嬛帝君就不會放過她了!

公主徹底陷入了自己的思緒,到後來連天界中的各種酷刑都想到了,生生把自己逼得雙目含淚。

黎澄:“……”這姑娘是怎麽了?居然吓成這個樣子?他無意扯出上午的事,咬着朝闕的衣襟一拽。朝闕低頭,黎澄沖他晃晃耳朵,意思是“快走吧,別把人姑娘吓出個好歹來。”

朝闕不明所以,他還沒說話呢,她哭什麽?好在他對無關之人向來不上心,沒有研究的打算便直接抱着黎澄往主殿去。

另一邊,敖秩也知道了琅嬛帝君帶着只白毛狐貍親臨的消息。當下揣着兒子從宴會上溜了,獨留王妃一人面對諸位仙家。

王妃微笑着決定讓敖秩帶着他兒子滾到外面的珊瑚礁上睡個百八十年。

敖秩揣着出殼沒多久的小兒子一路溜溜達達,順着朝闕并未遮掩的氣息找過去。

“帝君。”敖秩揣着小兒子神色莊重地行了個禮。

朝闕:“嗯。”

敖秩又從袖子裏拎出另一個兒子,敖茗忽然被老爹拎出來慌得纏緊老爹的手腕不下來。

敖茗雙目含淚:“父王!你當真不要兒子了嗎?!”他說話時一直緊纏着敖秩的手腕,四只小爪爪死死扒着敖秩的袖口半點不敢放松。

敖秩:“……你先下來。”

敖茗:“我不!”

幾日不見,這可憐孩子是受了什麽刺激啊?難道東海龍君嫌棄兒子丢龍,準備斷絕父子關系?不至于吧。

黎澄之前狠狠坑了這孩子兩次,既愧疚又心虛,悄咪咪窩在朝闕懷裏琢磨着怎麽安慰敖茗。

敖秩咳了一聲,端端正正給黎澄道歉說:“先前誤傷了小殿下,還請小殿下見諒。”璇光帝君抱回了黎澄後似乎就忘了他誤傷的事情,一直沒追究。敖秩被晾得心慌,他不覺得璇光帝君忘了這件事,更不會以為璇光帝君真的寬宏大量到了不計較此事的地步。

他是誤傷不假,但傷到了就是傷到了。

黎澄詫異——他還以為白小姐都處理好了呢。

朝闕見他疑惑,解釋道:“白華等你決定呢。”畢竟受傷的是黎澄,這件事白華不會替他決定。雖然依黎澄的性子,這事八成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敖秩專心等他決定。

黎澄抖抖耳朵,一只毛爪子搭在外邊,特別痛快地張嘴:“啊……!!”糟糕忘了自己不會說話!

朝闕唇邊露出點笑意,低頭輕柔地撓撓黎澄的耳根。

黎澄掉頭不輕不重咬了他一口:笑什麽!

他這模樣如何也不像要追究的樣子,敖秩笑笑,蹲下來道:“說起來我還欠着小殿下呢,敖茗還是小殿下救的呢。”

被點名的敖茗連忙從袖子裏冒個頭出來上下晃晃腦袋附和。

敖秩順手捏捏自家兒子。

黎澄嚴肅地動了下尾巴,擡頭,朝闕猜着他的意思道:“賠禮和謝禮一并送到青丘赤白宮就行了。”他一副極正經的樣子,要不是敖秩發現了黎澄驚訝的表情幾乎都要信了他的胡說八道。

黎澄:“!!”我不是這個意思!那是你的意思!他抖着兩只耳朵,蜜金色的眼睛裏盛滿了“你不要無理取鬧”七個字。

朝闕沒忍住在他兩只絨絨的耳朵尖兒上親了一下,黎澄卻像是被溫熱的唇燙了,耳朵往下一拉變成飛機耳。

這地方是不能待了。黎澄兩只後腿蹬啊蹬地從朝闕領口鑽出來,很嚴肅地蹲坐在石桌上,最後還不忘示意朝闕把衣服整理好。

敖秩默默把兩個兒子一起塞進袖子裏——兒子還小,非禮勿視。龍君新出爐的小兒子被粗暴地團成一個球塞進在袖子裏,驚喜地發現袖子裏居然還有一條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白龍,啊啊啊張着嘴啃着哥哥的龍角,吧嗒吧嗒舔的起勁。

敖茗:“……”新弟弟這是把他當玩具了嗎?在他剛知道自己不是龍君親生的同一天,居然被新弟弟當成玩具了!敖茗委屈地縮起來——龍生無望!也許今天就要被掃地出門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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