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吸狐貍

敖秩試探着開口:“聽聞帝君琅嬛洞天還缺一個掃撒的書童?”

專心盯着黎澄的朝闕分了點注意力給敖秩,鳳眼微擡:“嗯。”

敖秩斟酌片刻,道:“敖茗素日裏……還算機敏,帝君若是不嫌棄……”剩下的話在朝闕無波無瀾的目光中收回,敖秩苦笑——敖茗雖然性子讨喜,但資質實在普通。琅嬛洞天共八十一層,每層設有一掌教先生,三十書童。說是書童,其實是各掌教先生的弟子,未來掌教先生就是從這三十人中選的。八十一位掌教先生,哪一位不是手段非常?所收的書童都是資質不凡,八面玲珑的後輩。敖茗脾氣軟和,卻沒什麽心機,實在不适合在琅嬛洞天待着。

可他實在沒辦法了,這孩子不是他親生的,卻也是他養大的,和親子也沒什麽區別。只是他護不住敖茗,若是敖茗進了琅嬛洞天,興許還能保住現在的身份。他新生的孩子有姓名之憂,敖茗要是出事,他恐怕來不及護他。

敖茗在袖子裏如遭雷劈——父王還真的打算不要他了?!那他娘親怎麽辦?他試圖鑽出袖子,但敖秩施了法,任憑他如何呼喊沖撞,袖子外面都看不出任何異常。很快敖茗發現自己的五感都被封住,聽不到看不見更是讓他心急如焚——他不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麽,只能胡思亂想,越想越恐慌——假如父王終于厭煩他和娘親了該怎麽辦?

敖秩走到朝闕面前,單膝跪下:“帝君,您可還記得當年的‘十裏新妝’?”

人皮錦,骨鈴铛,十裏新妝迎嫁娘。這是四千多年前人界的一個噩夢。

朝闕擡手示意他不要繼續,轉而看向黎澄。

黎澄沒等他開口就自己跳下桌子,往外走了兩步,又做了個玩球的姿勢,表示:“我出去玩會兒,你們聊。”

朝闕将自己的袖中劍往下一丢,精巧的袖中劍落地變化為一青衣男子,利落地給朝闕行了禮:“參見帝君!”

朝闕點頭:“你跟着小殿下,任何人不許靠近!”

青衣男子垂首:“是。”

敖秩道:“宴會還沒散,小殿下去那兒玩吧。”

黎澄點點頭,青衣男子僵硬了一下,彎腰去抱黎澄卻被朝闕制止了。

“別抱他。”

正準備躲的黎澄蹲在原地贊同地點點頭——他一個大男人怎麽能随便抱呢?

朝闕鳳眼中聚起的那點陰郁淡了些許,他給黎澄順順毛,看着小小的一只白團子貼着東海龍宮巍巍的高牆下離開,直到看不見了才收回目光。

“你說。”

朝闕再次開口,聲音裏湧動的殺意讓敖秩生生打了個寒顫。

黎澄走在前面,青衣男子和他隔了兩三步的距離,一聲不吭,沉默地跟在他身後,連腳步聲都沒有。

“怎麽稱呼你呢?”黎澄邊走邊回頭。

青衣男子道:“言秋。”

好冷淡。黎澄疑惑地抖了下耳朵,他怎麽覺得言秋對他十分反感?錯覺嗎?如果讨厭自己的話,湊上去跟他說話反而讓兩個人都不痛快。想到這點,黎澄轉過頭,專心走自己的路。

言秋心情不佳,竭力把自己的目光從前面的白團子身上挪到地面上,以免自己的憎恨洩露出來。保護這只半妖是帝君親自下的命令,作為忠誠的護身袖劍,他必須将主人的命令執行到底且不能出任何差錯。哪怕……哪怕是保護自己最憎惡的家夥……也一樣。

黎澄四條小短腿走不快,晃晃悠悠走了一刻鐘才看到設宴的鐘靈宮。主殿海晏殿前是一塊極大的空地,各殿間隔很大,整個鐘靈宮開闊巍峨。

宴會和黎澄想象中的樣子完全不一樣——跟秩序井然半分錢關系沒有,擺着吃食的桌子随意安放在大殿中的各個地方,衣着各異的仙家坐在桌後,推杯換盞言笑晏晏。玉階上坐着高位階的仙家以及東海龍君的王妃。

黎澄進來的時候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殿中多的是酒酣後化出原形的仙家。黎澄這麽小小的一只一點也不紮眼。

黎澄費力地蹦上凳子,兩只前爪搭在桌子上,對着一桌佳肴水果發愁——朝闕不在,他變回人形的話毛毛變的衣服不适合在宴會上穿出來,只能保持狐貍樣,怎麽吃?

言秋冷冷站在一旁,眼睛釘在虛空中的某一點。黎澄見他沒注意自己,右前爪在桌上劃了劃,叼起一枚雞蛋大小的果子抱着吃。

言秋餘光瞥見了,看了一會兒又若無其事地轉開目光。

黎澄自己不過兩個巴掌大,一枚果子就能吃撐了。小肚子漲得溜圓,要不是大庭廣衆,衆目睽睽的,黎澄簡直想尊從本心打個滾把肚子翻上來仰躺着。

又瞄一眼目不斜視的言秋,黎澄嘆氣——不行,他完全放不開。他一邊混亂地思考十裏新妝是什麽東西,一邊無意識地攤成一張皮毛毯子。

嗯,吃得好撐壓到肚子了,得換個姿勢。

黎澄的身體還是只幼獸,吃飽就睡是本能。他現在就困得不行,言秋忽然冷冷道:“別再這兒睡,凍着了我不好向帝君交代。”

黎澄困得整只狐都懵了,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點頭表示自己不會睡的,然後打了個呵欠。

玉階上端坐着保持微笑的王妃注意黎澄很久了,看他毛茸茸的一只攤成一張毯子,心都要化了。她抿起嘴唇優雅地從玉階上走下來,對着言秋淺笑。

“王妃?”言秋不明所以,這位出身不錯的王妃向來矜持清貴,并不是容易相熟的人,怎麽會對他一個未曾謀面的陌生人假以顏色?

王妃一邊說話一邊不動聲色地用目光撫摸黎澄,快睡過去的黎澄很警覺的立起耳朵,發現是應該端坐在玉階上的王妃後緩緩放松,為了不再王妃面前失禮地直接睡着,黎澄晃晃頭,站起來。

王妃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滿腔的憐惜疼愛了,一直在心裏尖叫:“他好漂亮!毛茸茸的!這麽困嗎?眼睛都水汪汪的了,我的小可憐,一定是困壞了!”

黎澄毛骨悚然,王妃這眼神也太熱情了吧!

王妃的目光徹底黏在黎澄身上,柔聲問:“這位是?”

言秋愣了,躊躇片刻不知道該怎麽說。黎澄身份尴尬,璇光帝君沒有将黎澄記入族譜,黎澄就還算不得青丘九尾狐,但是他又不能說這是他主子養的靈物……沉默半天,言秋道:“小……公子的身份不便透露。”

王妃點頭不再追問,心道恐怕是身份不凡。原形為狐貍且身份尊貴,其實根本不用猜就知道是青丘九尾的某一位了好嗎?欲蓋彌彰反而讓人猜出來了!她溫柔地捏了捏黎澄的爪尖,“小公子玩得還開心嗎?”

黎澄猶猶豫豫,最後還是沒把爪子撤回來——如果是溫柔的女性的話,摸摸捏捏什麽的……也可以的。

王妃脾氣極好,對黎澄溫聲細語,目光一直流連在黎澄粉嫩嫩的肉墊還有偶爾抖動的耳朵上。黎澄好笑,這位王妃大約是個絨毛控,看見小動物就走不動路,他就是奇怪自己一副小老鼠樣到底有什麽好看的,瘦巴巴的手感也不好。

王妃沉迷撸狐貍不能自拔,皮毛順滑,就是太瘦了有點硌手。

言秋在這一會兒時間裏已經将整個大殿都觀察了一遍,沒發現任何異常。先前東海龍君提到了十裏新妝,他不得不警惕一點。現在什麽都沒發現,他也就漸漸放松下來。

就在他的手從劍柄上放下的一霎那,百十條觸手彈射而出,直取王妃!

言秋瞳孔一縮,以最快的速度拔劍出鞘,劍光驟出如銀鏡乍破,利落地削斷了十幾條帶着倒鈎的觸手。與此同時,王妃也反應過來了,□□光閃爍只聽聞啪的一聲炸響,一條銀色皮鞭抽回了剩下的觸手。

一擊不成,觸手主人立刻收手隐藏起來。

她這條鞭子乃是用一條數千年修為的妖蛟的外皮所制,是一件殺傷力極強的仙家寶器。只是她剛剛産子,修為受損尚未恢複,這一鞭子下去力道明顯不如以往,只有全盛時期六成的力道。幸而這一出鬧得大殿中的其他仙家酒醒了大半,紛紛警惕。

雲女與王妃向來交好,變故發生後第一時間趕去查看王妃的情況。

王妃長鞭卷起但絲毫沒有放松,一旦有任何變故,鞭子絕對會狠狠抽回去!

“沒事吧?快着人去尋龍君回來!”雲女擔憂地扶住王妃,不動聲色地傳給她溫和的靈力。

王妃對雲女笑笑,“無妨。”她安撫了憂心忡忡的閨蜜,轉而朗聲道:“諸位仙家,那偷襲的畜生已經匿了身形,恐怕就藏在諸位仙家之中,請各位小……”

她話尚未說完,殿內四面忽然湧出一股股墨汁般漆黑的液體,迅速污染了清澈的海水。這股黑水無毒,但無法驅散很快蔓延開來遮蔽了衆人的視線。

言秋離黎澄有三步遠,墨汁一噴出他就感到不妙,但他剛要接近黎澄那些觸手又瘋狂纏上來,大有誓死不讓他挪動寸步的氣勢。

言秋緊抿嘴唇,一劍比一劍狠厲。

王妃自顧不暇,那些觸手似乎就是沖着王妃來的,拼死也要從她身上搶走某樣東西。

墨汁蔓延的速度太快,他們觸手尚未殺完,就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一片黑暗裏只能聽到一衆仙家鬥法的聲音,漸漸的連打鬥聲也沒有了,只餘讓人頭皮發麻的死寂——

誰都不知道對面、身邊到底是敵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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