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白凝

這是一面青銅鏡,背面鏽跡斑駁,陰刻浮雕卻仍舊鮮明,翻過來鏡面映出一張半垂目的絕麗臉龐,季雲斟一點點撫摸着鏡面,粉色的指甲和白皙的手指壓在鏡面上,格外妖冶。

季雲斟算着時間,抱着青銅鏡站起。

今夜無月,樓梯間的小窗只透出暗沉沉的夜色,季雲斟推開門,樓梯間的監控頓時全黑,她一路走到季深柏家門前,一手撕開鎖好的門。

沙發上的黎澄站起身抖抖毛,蜜金色的眼睛利劍般落在季雲斟身上。

“果然是你。”

季雲斟微微一笑:“是我啊。”當然是她,殺修士的是她,那些失蹤的妖修也都盡數死在她手上,當然,季恒季南也是她殺的。

黎澄優雅地蹲坐,華麗的九條尾巴散在沙發上,他歪了歪頭,看上去格外可愛無害,“但是我就搞不懂,你到底為什麽做這些。”

聽到這句話,季雲斟原本冷冷釘在黎澄九尾上的目光收回,她笑着搖頭道:“我啊,就算勝券在握,也不會掉以輕心的,所以別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消息。”她手一松,青銅鏡懸浮在身前,打磨光滑的鏡中現出一張五官歪斜的人面。

黎澄頓時戒備,擺出了攻擊姿态。

但見季雲斟一掌擊在銅鏡背面,雕刻在銅鏡上的古怪惡獸紛紛哀嚎,鏡面光芒大盛,将整個客廳籠罩。

黎澄從未見過這東西,一時間竟也不敢輕舉妄動。鏡面吐出光芒的一瞬間,黎澄便躍起躲開了,但很快,銅鏡的光芒籠罩了整個客廳。黎澄無處可躲,便在身周撐起一個小小的防護。出乎意料的,銅鏡的光芒沒有任何殺傷力。

黎澄環視一周,發現周圍的擺設竟在一陣虛幻後完全變了——沙發茶幾等統統消失,他們從現代化的客廳驟然換到了茂密森林。

枯枝新葉,蟲鳴鳥啼,不時有走獸悠然晃過身邊,對黎澄視而不見。

“白華一定沒告訴你,你身上另一半血統到底有多肮髒。”季雲斟的聲音猶如破冰,見黎澄望過來,她掩着唇角慢慢地笑了。

“你自己來看。”季雲斟讓開身子,露出身後蜷縮着的身影。

看背影應當是個人類男子,瘦得脊骨凸出,背對着他們,手裏拿着什麽東西正狼吞虎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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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風拂過,周圍的草叢立刻沙沙作響,男子立刻警覺地環視,黎澄這才看清他的相貌——那是個還不足二十的少年,蓬頭垢面,黎澄一時間竟是看不清他的五官,只瞧見一個輪廓。

本以為男子是看見自己了,但很快,黎澄就發現不是的,男子的目光穿過他,直直落在他身後。

黎澄回頭,發現身後竟悄無身息地伏了一只吊睛白額的猛虎。

奇怪,黎澄心道,這麽大只猛虎出現,他怎麽一點氣息都沒察覺到?

猛虎後腿中了一只火紅的利箭,丈許長的身體上遍布傷口,眼神裏除了兇狠還有疲憊,它看見男子後大喜,竟口吐人言道:“好好好,本王的午膳有着落了!”說罷擺尾撲上來。

黎澄剛要動手,忽見半空中射落一道雪亮銀光,将猛虎肚腹洞穿,緊接着兩道神光落在猛虎前。

待到神光散盡,黎澄看清來人容貌後頓時驚駭。

那個不是年少版的妖帝垣洲嗎?他旁邊的那個少女……難道是白凝?

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季雲斟看出他的疑惑,微笑着撫摸着手裏的銅鏡,“我這面鏡子名喚前塵,你現在所看到的,都是白華不願意讓你知道的。”季雲斟一指垣洲身邊的少女,笑道:“你可猜到她是誰?”

她臉上的笑容奇異,落入黎澄眼中,就是幸災樂禍了。她都這麽說了,黎澄也知道自己沒認錯,垣洲身邊的正是白凝,白華的親妹妹!

他二人說話間,垣洲已經擊殺了虎妖,而白凝則上前查看少年的情況。

黎澄看着輕聲說話的白凝,不禁失神——白凝比他想象中要更溫柔,眉梢眼角透出的都是柔和的,不知世事的純淨。

恰恰和寒霜冷雪的垣洲,天生一對。

只可惜……

季雲斟一直留意他的神色,見他目光晦暗,不禁興奮地抓住了銅鏡,對,就該是這樣,黎澄會越來越愧疚,最後會沉浸在自棄當中,到時候就可以把他的魂魄留在這個幻境裏永世受苦,而自己就能取走他的肉身,做成自己重生的生祭。等她的肉身重鑄後,就把黎澄的死訊傳出,白華必定悲憤萬分,下界後尋到自己必定動手,屆時觸怒天道,即便白華修為非凡,九道荒火天雷後也必定飛灰湮滅,白華一死,牧瑟就會回到自己身邊了。

她神思轉動間,垣洲已經回到白凝身邊。

白凝道:“你沒事吧?”

她雖不如白華那般美得攝心奪魂,卻也是少有的美人。少年看得失了神,被她喚了一聲才反應過來,慌慌張張搖頭。

白凝想了想,從荷包裏拿出一錠金子遞給少年,“這老虎是受我們驅趕才驚吓到你的,我們出門在外,身上也沒什麽東西,只有這點東西聊表歉意。”

少年盯着白凝柔軟白皙的手掌,右手在衣服上唯一一塊比較幹淨的地方反複擦拭後,才小心地用手指拾起白凝掌心的金子,最後他深深看了白凝一眼,攥着金子一低頭飛快沖出去。

路過垣洲的時候,他擡了下眼睛,眼底閃過一抹羨慕。

垣洲讓開身子,對他的目光恍若未覺。

等少年下山之後,垣洲上前牽住白凝的手,“事情解決了,我們回去吧,再晚白華該擔心了。”

白凝點點頭,“嗯,走吧,垣洲哥哥。”

二人駕起靈光,很快消失了。山間又恢複了寂靜,只有碧綠草地上的鮮血依舊刺目。

面前的景象忽而一轉,從枝深葉茂的密林變成人聲鼎沸的大街,那個躲在山間的少年,正攥着手裏的金子手足無措地站在一家馄饨店前。

他頭發蓬亂,不合身的衣服尴尬地遮住身體,小臂和半截小腿都露在外面,手肘膝蓋等處更是磨出了破洞,露出幹燥皲裂的皮膚。

許多本來打算進店吃點馄饨的客人一見他杵在門口,頓時失了胃口,紛紛掩着鼻子,指指點點地離開了。

被打擾了生意,馄饨店的老板連忙跑出來趕人。

“趕緊走!沒錢還在這站着,別在這當我生意,快滾!”

老板一邊說話,一邊抄起一旁的掃帚驅趕少年。

少年趕忙拿出手裏的金子,“有,有錢,可以,可以換吃的。”

馄饨店并不大,老板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金子,發現這小乞兒竟拿出一錠約莫有一兩重的金子,頓時轉了轉眼珠子,拿走乞兒手裏的金子,道:“你在外面等着,我下碗馄饨給你!”走兩步還掉頭道:“你不許跟進來!”

少年連忙點點頭,不多時老板端出一碗涼透了的馄饨往少年手裏一放:“吃完把碗放桌上!”背過身子掐了掐金子,确定了是真的,轉身就要進門,少年連忙拉住老板的袖子,“等,等一下!”

老板急忙拽回自己的袖子,“幹什麽,別摸我衣服,髒死了!”

少年局促道:“找,找我錢。”

老板不耐煩道:“你這點錢還不值一碗馄饨!”說罷揣起金子小步跑回了店裏。

少年也不再争辯,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涼透的馄饨。

他吃完馄饨就走了,黎澄不自覺跟着他到了一個髒亂的小巷子,少年被一個俊美高大的錦衣男子攔住了去路。

“蘇聞?”男子試探着叫了他一聲。

少年陡然被人叫了許久未聽過的名字,快速擡頭,在看清男子的面容後驚駭地瞪大了眼睛。

錦衣男子仔細打量了少年一會兒,不顧少年一身髒污,上前激動地抱住了他,“弟弟!果然是你,你真的還活着!”

蘇聞驚訝過後便是狂喜,他抓着男子的袖子詢問他這些年過的如何。

男子憐愛地揉揉他的頭發,道:“我們先回去洗漱,過會兒再談這些。”他帶着少年轉身走了,消失在黎澄的視野裏。

面前的畫面在一轉,一切景象化為虛無。季雲斟撫摸着銅鏡,清澈純潔的面容貼着鏡面,對黎澄妩媚一笑,“白凝死都想不到,她随手救下的一個人類,會毀了她一輩子。”

黎澄的臉色驟然變了——方才那乞兒難道就是娶了白凝的凡人?

一介凡子,居然還是一文不名的乞兒,竟能求娶青丘狐的帝姬,何其荒謬?然而,白凝确實嫁給了一個凡人,他這個血統雜亂的半妖就是鐵打的證據。

季雲斟再一擊銅鏡,鏡面的光芒再次籠罩了二人,這次出現在黎澄面前的是一座雕梁畫棟的魔宮。

魔宮內,錦衣男子身邊坐了一個面容俊美秀麗的少年。

黎澄的臉色在看少年面容的剎那變得異常難看——毀了白凝一輩子的少年竟然就是他在陳文別墅見到的那個黑衣人!

難怪!難怪朝闕說白華極讨厭他!何止是讨厭,只怕是恨不能生吞活剝寝其皮食其肉!

然而他內心再如何驚濤駭浪也不會影響接下的發展,因為他所看到的,都是已經過去的,無法挽回的前塵孽債。

錦衣男子道:“你今年也十九了,還沒有定親,哥哥現在有能力為你娶親了,你有喜歡的人嗎?就算是天上的神仙,我也想辦法為你娶來!”

少年低下頭,心頭卻不可遏止的浮現了一張溫柔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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