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滿月酒
時光流轉，倏而百年。
昆侖學宮開始放中假了。
按照慣例，中假期間，學生們可以回家探親。
課業一結束，衆學生立馬收拾東西，乘上馬車、仙鶴往家趕。
當然，亦有不少家長親自來接孩子。
譬如凰芊。
凰芊剛到昆侖學宮門口，就見着自家兒子面色冰冷地杵在石階旁，而沈三缺則在那兒繞着他轉。
見到母親朝這邊來，何君燮立馬迎上去：“娘。”
沈三缺也跟了過來，畢恭畢敬道：“岳母大人好！”
凰芊一笑：“好久不見啊小缺，你也打算回家嗎？”
話一出口，凰芊便發覺自己失言了，正想另起一個話題，卻聽沈三缺一本正經道：“對啊，等會兒我就回去。”
欸？他不是……凰芊一時好奇，忍不住問：“你家在哪？”
沈三缺指指身後，背出了學宮守則第一條：“學宮是我家，人人愛護它。”
“……”凰芊心頭一軟 ，問：“那你打算待在學宮做什麽呢？”
反正他不可能做作業，何君燮在心底腹诽。
沈三缺思索片刻：“想蟹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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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芊笑了，伸手摸摸他的頭：“與其想，還不如有空就來我們家和燮兒一起玩呢！”
沈三缺眼睛一亮：“有空！有空！岳母大人！我現在就有空，你們等等我！哦不！不用等！我們現在就走吧！”
語畢，他便激動地拉着何君燮蹦上等候在一旁的鳳馭馬車，把車夫吓了一跳。
凰芊沒想到他反應這麽激烈，剛想應聲“好”，就見沈敘竹和靜淵閃了出來。
靜淵給了沈敘竹一個眼色，沈敘竹即刻就把将沈三缺從馬車上拽了下來。
“你小子想奔哪兒去？！”沈敘竹提着沈三缺的耳朵朝他怒吼，轉頭又換上一副陪笑的臉，“師妹莫見怪，這厮很久沒挨揍，皮又癢了。等會兒我一定好好教訓他。”
“沒什麽的，”凰芊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小缺想來就讓他來嘛，反正燮兒在家也……沒什麽伴。”
“以後不就有了？”靜淵看了眼凰芊高高隆起的腹部，皺了皺眉，“你說你，都快生了還往外跑什麽？燮兒這麽大了，完全可以自己回去。你要是不放心，讓我們來送也行啊。非要跑這一趟，你也不怕對身體有什麽影響。”
“我這不是怕麻煩你們嘛……”
靜淵又好氣又好笑：“這能叫什麽麻煩？”
“就是，”沈敘竹附和道，“再不濟你也可以讓龍王過來啊。”
凰芊垂下眼簾：“龍君他近年公務繁忙，抽不開身。”
“忙到連妻兒都顧不上的程度？”靜淵語氣冷了下來。
氣氛一時有些僵硬。
沈敘竹忙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師妹你趕緊回去好好養着吧。等孩子一出生，不，按白海的規矩……等你們擺滿月酒的時候，咱們就來看你。那時候這中假應該也快過完了，我們正好過去把燮兒接回學宮。”
“滿月酒！”沈三缺趁沈敘竹不注意，從他手裏掙脫開來，“什麽時候擺滿月酒！岳母大人，能不能早點擺？”
沈敘竹與靜淵同時給了他一個頭栗：“閉嘴！”
凰芊笑了：“好啊，我盡量早點生。”
又與二位師兄聊了一會兒，凰芊便帶着何君燮回去了。
揮手送行的三人并未料到，這是他們與凰芊的最後一次見面。
中假期間，三界秩序忽然被打亂。
凡界禍星現世，人類內部紛戰不斷。
一時間，大地各處戰火不熄，血流千裏，白骨成山。
妖界趁機橫插一腳，霎時便打下了大半個凡界。
天帝算知這是凡界必經的劫數，只持觀望狀态，并不出兵□□。
可是有些神仙不忍見百姓受苦，遂偷偷下凡予以支援。
凰芊就在其中。
她剛誕下一位小公主，還沒坐完月子，便帶着何君燮去娘家商讨辦滿月酒的事。
路過凡間時，她聽到那或高或低的哭聲，心口一痛，遂決定去替那片區域的生靈設下庇佑結界。
幾位曾經是神将的妖将領着埋伏已久的軍團一擁而上，把她與何君燮以及一行仆人團團圍住。
原來妖界野心膨脹，意圖一舉攻下天界，遂将凰芊定作了那根引爆混戰的□□。
凰芊用盡氣力，最終殺了那幾個妖将，救活了區域內的所有人，同時，自己也神魄散盡，化歸原形。
天界衆神仙趕來時，何君燮正垂着頭抱着熟睡中的小公主跪在凰芊身側。
仆從與被救的人類們亦跪在一邊。
沈三缺慢慢走過去，跪在何君燮身側，輕輕将他抱住。
何君燮并未動作，只道：“你們來了。”
他的聲音微微發顫，語氣卻毫無起伏。
沈三缺“嗯”了一聲，又将他抱緊了一些。
白海龍王趕過來，撲在凰芊身上，想說什麽，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凰芊一死，天界悲恸。
天帝這才明白過來，這是三界的劫。
天庭迅速出兵鎮壓。
可是妖界勢力正盛，既有上古寶珠加持，又有堕化成魔的七大邪神相助，非但未被鎮壓，反倒逼上了天界。
他們似是早有謀劃。
四個邪神拖住天界的主要兵力，另外三個則帶領分隊攻天界守衛最薄弱的地方——各大學宮。
瀛萊學宮率先被攻破。
仙山倒，海眼開。
瀛萊某位仙師以身鎮海眼，終是護住了遺留在宮中的學生。
接着，是藏青學宮……
最後，是昆侖學宮。
校長與諸師拼命抵抗，與對方死耗。
最終，沈敘竹以形神俱滅為代價，将三個邪神擊退。
沈三缺那時正與何君燮在白海龍宮中照顧那位剛出生的小公主。
白海龍王帶兵在外參戰，衆人跟随，龍宮只剩下他們仨。
當時沈三缺在給小公主喂米糊，心神忽地一顫，手一抖，瓷勺瞬間落地。
“怎麽了？”何君燮察覺到不對勁。
“我……”沈三缺面色罕見的難看，“我師父，好像做了蠢事……”
外面的戰況，他們并非不知道。
兩人相對無言。
何君燮抱着小公主站起身：“我們去學宮看看。”
兩少一幼頂着戰火趕到學宮，只見到諸師及一些學生擡着傷員往宮內走。
校長将一塊玉佩遞給沈三缺，說了一句“他只留下這個”後，拍拍他的肩，一瘸一拐地轉身離開。
沈三缺與何君燮趕緊上前攙扶他。
當晚，學宮靜默，唯有白綢在風中微微揚起。
除了小公主，無人入睡。
沈三缺坐在桌前握着那玉佩發了許久的呆，突然冒出一句：“蟹兒，我出去一趟。你和瑜兒這幾天就留在這裏吧。現在衛兵來了，這裏應該很安全。”
何君燮看向他：“你去哪兒？”
沈三缺擡起頭：“毀棋盤。”
語罷，他轉身出門。
何君燮再見到他時，已是三天後了。
沈三缺發絲淩亂，渾身是血，踉踉跄跄地走進學宮，見到衆人，呲牙一笑：“搞定。”
然後便倒在了地上。
這場覆蓋三界的混亂終究是平定了。
隐于三界之外的上古尊神忽然現身，将邪神與妖王圍剿。
天界乘勝追擊，抓住妖将，把妖怪軍團打回妖界，奪走寶珠。而後，天帝派諸神撫慰凡間，縫補山河。
一切似乎恢複了原樣。
一切似乎又不一樣了。
學宮中少了人，也多了人。
鳳族将凰芊之死歸咎于白海龍王，與龍族鬧掰，要将何君燮與小公主帶回去。
龍族自是不依，與鳳族互相指責打起了嘴仗。
白海龍王則将自己關在屋內，對外界之事不聞不問。
何君燮哪也不想去，幹脆就帶着小公主住在學宮不挪窩。
諸師生對這小公主很是喜愛，輪着幫他帶娃。
三界已定，中假結束，小公主也早就滿月了。
校長遂在學宮中替她補辦了一場滿月酒。
當日，學宮擺滿了桌椅，座無虛席。
天界全員到齊，天帝親自主持儀式。
天帝望着衆神，舉起酒杯：“諸卿，新生兒誕下一月，無病無疾，則為渡過一劫。如今白海四公主誕下已逾一月，平安渡劫，實在可賀。惟願她此後亦能無憂無慮、無病無災，永歲永年，喜樂連連。”
衆神立起，齊聲賀道：“永歲永年！喜樂連連！”
“亦願……寂滅之靈，得以安息。此酒雖苦，回味卻甘。”
天帝說完，将酒杯一傾，卻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低頭一看，只見沈三缺正躺在他腳邊舉着那小公主接酒。
小公主舔舔唇邊的酒液，咂砸嘴，希冀地望着天帝，小手不住地揮揮，發出“啊啊唔唔”的聲音，像是還想再喝。
沈三缺翻身起來，挪到一邊，喊道：“蟹兒你看吧，我就說小瑜兒會喝酒嘛！”
天帝：“……”
衆人：“……”
何君燮快步走過來，将小公主搶過，二話不說，飛起一腳。
滿月旁邊，随即劃過了一顆流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