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25
楚钰在家裏吃過早飯才不緊不慢出發。
假期只有五天，一天陪家人，一天在路上。如果今天不能回A市，那麽起碼還要再減去半天。小長假就這麽耗掉一半，而他作業一個字沒動。
放假的快樂也跟着減少了一半，楚钰上飛機前給戴天明發了個禿頭的表情包。
戴天明很快回了他：“游戲來嗎？”
戴天明小長假很充實，早就和他父母約好了去爬華山，然後去Q市三日游。
“怎麽還有時間游戲，不爬山嗎？”
戴天明：“呵呵，被堵在山道上，半天挪一步，爬個屁！”
戴天明給楚钰發了幾張衆衆衆衆的旅游照片。
“看到了嗎，微博流出的華山航拍圖，全是人頭。”
楚钰擡眼看一眼機場的盛況，給他回了一張。
“你也去旅游了，和誰啊，傅叔嗎？”
“回X市。”
游戲自然沒有玩成。戴天明在險峻的山道上，信號不好，也很危險，被他父母敲了腦袋。楚钰也登機了。
下飛機，坐車到區寧縣，楚钰才給楚家去電話。大姑父來接楚钰，看到楚钰手裏大包小包，幫忙放到後備箱，笑道：“不是說不來了嗎？”
楚钰不解：“我什麽時候說過我不來了？”
大姑父：“你哥說的，說你不想來啊。”
楚钰心裏有點氣，哥也不叫了，問：“楚荀還在家裏嗎？”
“他早走了，昨晚吃完晚飯就急急忙忙走了，說是有個什麽合同跟出版社簽，還有什麽展覽要忙，和你姑姑聊了好一會。”
大姑父是個不怎麽管事的，叼着煙，吞雲吐霧，車開得大開大阖，随口道。
喬昙一切合同基本都在一個月前厘清，能解約的解約，該按流程出版上市的出版上市，楚建民最近也只在一年前出過研究相關的著作。楚荀要和出版社合作什麽？楚钰莫名，但從大姑父這也問不出什麽，只好壓下心底的疑惑。
楚家住在區寧縣懷鄉，進鄉的那段路五年前就用水泥凍得服服帖帖。近些年路旁蓋了不少小洋樓，最早最宏偉闊氣的那棟就是楚家的。小姑姑嫁到了X市城裏，大姑姑嫁在縣城。但是楚建民和喬昙給二老蓋好房子後，大姑姑就從縣城搬了回來，主動請求照顧二位老人。
喬昙和楚建民确實顧不上那麽多，兼之覺得是一家人，互相幫扶也是應該的，對大姑姑這樣看起來好像是想盡孝心，實際上是想占便宜的行為并沒有戳破。
好在大姑姑這人也算老實，照顧起二老來并沒有敷衍了事。
回到家，楚家一家人正圍在一起嗑瓜子，奶奶慈眉善目沉默寡言，爺爺不記得大兒子和兒媳已經去了，看起來氣色竟是比從前還好。
大姑姑的大女兒高靈也在上高中，高一了，正對着門，一眼看到楚钰。
“媽，姥姥姥爺，楚钰回來了。”
奶奶從沉默中擡眼，爺爺卻是歪着頭皺着眉，一副這誰的表情。
楚钰走到近前了，老爺子才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建民，你多久沒回來了？是不是以為蓋個小洋樓把你爹往裏一塞，你就萬事大吉了？我告訴你，你這樣我以後可是要去你單位揭發你的，你不孝！”
表妹在憋笑，大姑姑也是一副笑臉：“爸，這是楚钰，你小孫子呢。”
老爺子冷冷一哼：“我孫子叫楚荀，楚钰才多大呀，這明明就是我兒子建民，你們這些後生看我老了，就喜歡忽悠我。”
大姑姑忍俊不禁：“別介意啊，你哥昨天回來也被認成大哥了。”
楚钰嗯了聲。沒介意，就是有點心酸。
大姑父進來，把楚钰帶來的東西交給大姑姑。
大姑姑又笑眯眯道：“回來就算了，還帶這麽多東西。”
把東西放好，大姑姑領着他上樓：“房間給你收拾好了，你就跟以前一樣住這間。昨天你哥回來，說你不過來了，這怎麽又回來了？”
“昨天中秋，我要是也過來，我姥爺就一個人了，所以我和楚荀分開，他陪爺爺奶奶，那我陪姥爺，推遲一天再回來看爺爺奶奶。”
“那你有心了啊。”
奶奶自年紀大後就越發不愛管事也不愛說話，白發人送黑發人後尤甚。但在這個家裏，楚钰卻是和沉默寡言的奶奶最為親近。奶奶也愛招手，讓楚钰坐到他身邊，就是不說話，這麽坐着，好像就很滿足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姑姑的小兒子野完回來了，像只皮猴似的，滿屋子亂蹿。
飯桌上表妹又好奇似的問起楚钰學業：“表哥高三轉到A市還适應吧？”
“還行。”
“你們高三是不是挺辛苦的，尤其你們還是大城市的高中，經常考試吧。我們學校高三就特別辛苦，昨天中秋竟然都沒放假，還在月考。你們月考了嗎？”
“考了。”
“考得怎麽樣？”姑姑插嘴道，“說起來，你哥從小成績就好，從來不需要你爸媽操心。不過楚钰你以前成績好像也可以，是吧？”
楚钰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接這話，幹脆不開口了。
不過楚钰姑姑和他們家人都有的聊，尴尬不了。
大姑父又提到楚钰在A市這邊的生活：“你現在是跟着姥爺住，诶，你姥爺不是收養了一個孩子，叫什麽來着。”
“傅正銘，喬昙和建民走的時候還參加過葬禮的，長得器宇軒昂的，這就忘了啊。”
“沒忘，那麽有氣度的一個人。聽說做生意的是不是？”
“是啊。诶，不過做什麽生意的？上次事情多也沒來得及問，好像還是單身吧？”姑姑殷切地看向楚钰。
楚钰夾了一筷子胡蘿蔔絲，咽下了才慢吞吞道：“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啊，”大姑姑有些失望，對大姑父說，“你家那侄女也到年齡了啊，在大學當講師，有學歷有本事，要是能介紹認識就好了。”
大姑父喝了口酒，點了根煙：“是，可惜了。”
“可惜什麽呀，”姑姑努嘴，“楚钰你晚點給個傅正銘的微信呗，我讓他們加一下微信，要是聊得來，說不定能成呢。X市A市也不遠，兩家本來就是親戚，這要成了不是親上加親？”
楚钰這頓飯煙味兒混着酒味兒，吃得無比窒息。雖然在楚家已是常态，但只覺越發難以忍受，聞言當沒聽見，扭頭給身邊老太太夾菜：“奶奶，你多吃點。”
奶奶顫巍巍捏着筷子：“好，你也多吃。”
老人家也難得在飯桌上開口訓人，聲音有些嚴肅：“別說這麽多了，吃飯。”
大姑姑有些不太高興，但還是閉上了嘴。
飯後，楚钰實在沒想好要怎麽開口直接走人。吃了就跑确實不太好，忽略姑姑一家，他是來看望兩個老人的。
不過和奶奶沒話可說，老爺子說話又颠三倒四，楚钰坐了會就沒忍住說：“我上去午休一會。”
姑姑沒說話，姑父翹着二郎腿應道：“去吧，你奶奶和你爺爺也要午休。”
楚钰回到房間，躺了好一會，被陌生又冰冷的氣息包圍，一點困意都沒有，直到手機叮咚輕響，看到跳出來的消息，他才雙眼一亮，嘴角不自覺挂上了點笑意。
“吃了嗎？”
楚钰回複：“吃了，都要午休了。”
“這麽早。”
“那你還沒吃嗎？”
“剛結束工作。”
“放假了還要工作嗎？”楚钰有點心疼他傅叔叔了。
“臨時加班，忙完可以休息兩天。”
休息兩天也不夠啊。
楚钰有點不開心，過了會默默打字：“傅叔叔，我想回去了。”
但是傅叔叔沒有再回應，可能又忙去了。
楚钰默默嘆聲氣，收起手機，看到窗外一片黃澄澄的麥田，又坐起來，打算下去逛逛，但是剛走到樓梯口，卻聽樓下姑姑和人說話。
“小的沒有大的懂事，楚荀懂事多了，成績又好主意也多。叮囑我好好照顧老人，說将來二老壽終正寝，這房子就留給我。這孩子，就算不留給我，我還能不照顧好他們，都是我親爹娘。”
“楚荀有心，本事也大，都移民國外了，咱們村哪個不誇他，像他爹，都是有能力有本事的讀書人。當初建民老哥給楚伯建這小洋樓，讓楚伯臉上有光，現在你也能跟着沾光了，多好的事。”
“嗨……”
他們沒說完，一樓樓梯口那突然蹦出一只皮猴，指着楚钰，哈哈大笑：“你将來能有什麽本事，就靠你爸媽給你那點遺産坐吃山空呗，可憐楚荀什麽都沒得到，什麽都沒得到，什麽都沒得到，耶耶耶！”
大姑姑和她聊天的那人慌忙望過來。
大姑姑臉上開了染坊似的，幾度變幻臉色：“高健，說什麽呢你！”
皮猴沖楚钰做了個鬼臉，溜了。
大姑姑臉上不好看，吊着眉梢，撇清：“楚钰，這話可不是姑姑說的，高健他不懂事，不知道從哪聽來的……”
楚钰手裏的手機再次輕響，低頭一看，傅正銘發過來一張截圖。
“給你訂了下午五點的機票，從區寧縣趕到市機場時間應該夠了，叔叔六點那時候去接你。”
看到這條消息，仿佛有股熱流湧入心口，驅散了楚钰渾身的冷意。
他擡起眼，淡漠地掃過樓下，轉身去了爺爺奶奶房間。
奶奶半夢半醒，還有些迷茫。
旁邊爺爺的呼嚕聲像打雷，楚钰加大了些嗓門：“奶奶我走了，等爺爺醒了，你跟他說一聲。”
“走了？”
“我回姥爺那邊了。”
他說着起身，奶奶卻連忙從床上下來，慌忙中差點被被子絆倒，扶住床頭櫃：“楚钰……”
楚钰忙又過去扶住他。
奶奶顫巍巍從身上摸出一把鑰匙，穿好鞋，走到一旁的衣櫃，打開抽屜，取出一個布包，翻了足有七八層，露出裏面一大把紅色鈔票。
“你跟哥哥分，不過哥哥的那份，奶奶還沒來得及給他，他兩千，你兩千。這裏是兩千，你先拿着。”
老人家就是個普通農民，沒有退休金，都靠晚輩們平時給點攢些積蓄。這四千塊錢在老太太這恐怕是所有的錢了。楚钰有些慌：“您突然，突然分錢幹什麽？”
“也沒什麽，”奶奶握着他手，“奶奶就是看你不太高興，要高興一點，爸爸媽媽沒了，以後沒人哄我們钰钰了。”
好一會，楚钰喉嚨裏像堵着棉花，發聲艱澀：“奶奶，我不能要……”
“你不要，那奶奶帶往土裏去嗎。你收着吧。”
奶奶又推過來。
楚钰沒忍住，擡手擦了下眼角。
、
大姑姑背後說楚钰的話都被楚钰聽了去，逮回高健扇了兩耳光，警告他以後不要亂學舌。
高健嗚嗚哭個不停。
大姑姑正煩着，卻見楚钰一陣風似的從樓上下來，背着包，招呼也沒打，直接出了門。
高靈進門差點和楚钰撞上，茫然道：“表哥怎麽了，要走了嗎，我怎麽看見他眼眶好像紅了？”
大姑姑詫異：“眼眶紅了？”
高靈嗯了聲。
大姑姑生出些微薄的內疚：“這也太脆弱了，一句實話都聽不得，跟個小姑娘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