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薄晏之一路走到別墅偏角的花園。

薔薇開得正美, 映着天邊圓月,将浪漫的影投在他腳邊。他無暇欣賞,低頭點了一支煙。

唇邊的一點猩紅浸在無邊的夜裏, 好似伫立在茫茫海面上孤獨的燈塔。

今晚的生日宴提醒了他, 自己當初究竟是因為什麽而再次回到了南府、回到這個, 讓他如今都還會做噩夢的地方。

不過是放不下,當初被他抛在身後不告而別的女孩。

他始終記挂着這件事, 她卻早已忘記。

半支煙過, 身後傳來窸窣的聲響。

回頭, 恰好看見虞舒從石子小路那頭走了過來。

“你怎麽出來了?”他滅掉了煙。

虞舒打量他神色, 謊說:“我也想出來透透氣。”

“唔。”他應一聲, 沒趕她走,也沒了後文。

兩人面對面站着, 皆披一身冷寂月光。

良久後,虞舒問:“薄晏之,你今晚是不是不開心?”

薄晏之否認:“沒有,我很高興。”

很高興?虞舒狐疑, 他臉上的表情可不是這麽寫的。

“是有人招待不周嗎?”虞舒猜測,“還是我做錯什麽惹你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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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舒專門向門衛交代過,說薄晏之是她特別重要的客人,還問唐蕾找來一張八中女生們偷拍的照片給他, 千叮呤萬囑咐說不要怠慢了。所以,薄晏之一到門口就被熱情接待,哪可能招待不周?

至于她做錯什麽惹他生氣……

夜色作掩, 平日裏難以啓齒的話就這樣脫口而出——

“虞舒,你為什麽忘了我?”

虞舒錯愕地擡頭,目光撞進他隐忍的眼眸,那裏深藏的秘密像暴風雪一般席卷而來。

忘了他?虞舒愣住,她不記得以前和他有過什麽交集,他是不是認錯人了?

瞧她這反應,顯然是把一切都忘得一幹二淨。

薄晏之抿着唇別過了臉,突然覺得不公平。

她随口說的一番話,說過就忘,他卻當了真,不僅一直記着,還眼巴巴地從京市跑回來。結果再見面,當年對着他兩眼放光的小姑娘如今卻是一臉陌生,甚至…避之不及。

他自尊心強,即便被打得頭破血流也不肯向人示弱,見她把自己忘了,還和其他人一樣因為他殺人犯兒子的身份而懼怕他,索性也當她是陌生人。

年少時一時興起的話,只有傻子才當真。

他才不要當那個傻子!

心裏堵着口氣,他足足一學期都不去注意她,然而,這份冷漠在那晚發現她獨自一人在網吧包夜的時候,全都沒出息地碎了。

他想着不要管她,卻沒法不管。一次又一次地出手,根本就沒法停下來。

見她依然沒想起,他沉了口氣,又給了她一個提示:“西城工業園,北角沙地,槐樹。”

重新看向她迷茫的眼,他抿了抿唇,認命地補了個他十分嫌棄的稱呼,“燕子。”

幾個關鍵詞串起來,終于激起沉睡已久的記憶。

虞舒睜圓眼睛瞪着面前表情不悅的少年,臉騰地紅透。

薄晏之竟然是她調調調…調戲過的那個小男孩!!!

……

六年前。

那時虞舒還在念小學,放學時間早,回家淘好米洗好菜還有很長的空閑時間。一個人呆在家裏也沒意思,便出門去附近找同齡的小夥伴玩。

這天,她像往常一樣到了工業園,卻見一衆夥伴擠在一起對着某處竊竊私語。

她疑惑地走過去:“怎麽了?”

“來了個新家夥。”其中一個人說着,髒兮兮的手指指向不遠處的槐樹,“你自己看。”

虞舒朝樹下望。

那會兒正值初春,槐樹枝繁葉茂,像一把撐開的綠色巨傘,籠住樹下那抹小小的身影。

是個同齡的小男孩,喇叭袖口的白襯衫幹淨得發亮,黑色及膝背帶褲下踩着一雙手工皮靴,打扮得像個王子。

且不說那張過分好看得臉,單是這樣的打扮就和這裏格格不入。

“跟父母走散了吧?”

一群小孩猜測。

起初虞舒也是這麽想的,然而連續三天都在那棵樹下看到那個小男孩後,她便打消了這一想法。

“是不是新搬來的啊?”

“要不我們過去打個招呼?”

“他的衣服真漂亮,叫他一起來玩吧!”

人是視覺動物,小朋友尤甚,看到漂亮的東西絲毫不掩喜歡。

一群人浩浩蕩蕩走過去,熱情的邀請就在嘴邊,然而,卻被男孩冷冷的一瞥給凍了回去。

那根本不是一個小孩該有的眼神,冷淡又傲慢,透着生人勿近的威懾,配上那身精致的衣着,俨然高高在上的君王。

十歲的小孩還不知氣場為何物,卻已經被這個新來的小孩給鎮住了。

沒人敢去搭話。

七八個小孩圍成半個圈,木頭似的杵着,似乎都忘了跑過來的目的。

最後是男孩打破死寂,他從秋千上下來,目光警惕:“有事?”

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誰那麽缺德,竟把虞舒給推了出去。

男孩的目光便落在了她身上,鋒利似刀。

虞舒從小在貧民窟長大,身邊的男孩都跟泥裏滾過的潑猴一樣,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漂亮幹淨的,一時沒收住目光,直勾勾盯着他看。

“要不要一起玩?”

也許是被她油膩大叔看美女的眼神給惡心到了,男孩眉頭皺得很緊,連話都不想跟她說,轉身就走。

虞舒望着那道漠然背影,小小的心碎了一地。

被嫌棄了QAQ……

“好看了不起啊?嘁!真沒禮貌,走吧!咱們別理他,誰理他誰就是叛徒!”小夥伴們氣呼呼地放了狠話。

雖然還都是半大的小孩,但已經隐約有了自尊心的意識,發現新來的男孩瞧不起他們,便都不肯搭理他。

之後的半個月,大家依然像以前一樣玩鬧,視新來的男孩為空氣。

然而,半個月後,他們中出了個叛徒。

那個叛徒就是虞舒。

倒不是她沒脾氣沒骨氣,而是…這個新來的長得太好看了,好看到足以忽略他傲慢的臭臉,原諒他所犯下的所有錯誤。

于是,在某一日小夥伴們散夥後,她借口東西落下重新折返。

男孩還在那兒,漸沉的夕陽将他身影鍍上一層寂寥。

虞舒沒來由的,為自己半個月的孤立行為感到深深的愧疚。

她一步步走向他,在另一架秋千上坐下,輕輕擋了會兒,問:“你叫什麽名字?”

漂亮的男孩看也沒看她,語氣刻薄:“關你什麽事?”

好兇啊……

虞舒委屈地癟癟嘴,生了幾秒鐘的悶氣,又說:“我叫虞舒。”

這回,男孩眼尾掃了過來,說話依然不客氣:“我沒興趣知道。”

“哦。”已經預感會是這樣,但虞舒還是忍不住感到失落。

長這麽好看,為什麽脾氣這麽壞呢?

那會兒虞舒只是個10歲的小姑娘,還保留着孩童的天真單純,喜歡就會去追逐,毫無顧忌。

即便男孩始終擺一張冷臉,眼裏明晃晃寫着不待見,她也依然飛蛾撲火般往他面前湊。

就這麽過去了一個月。

虞舒翻船了。

她背着大家向男孩示好,被真正落下東西的人抓個正着。

“我說你怎麽老落東西呢,原來是偷偷跟那家夥好上了!”

“不要臉!叛徒!略略略!”

“你要不跟他絕交就別跟我們玩兒了!”

第二天,一群人圍着她聲讨,像極了古時候威脅窮小子別觊觎富家千金的惡人。

虞舒正感到為難,擡眼瞧見翻船事件的另一位主角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槐樹下。

樹影落在他臉上,遮了神色。

她看不清他表情,只似乎瞧見他諷刺地扯了扯嘴角,然後轉身離開。

沒來由的,她心裏發慌,想也沒想推開往昔的夥伴,追着男孩的背影跑過去:“诶!等等!”

虞舒伸手去拉他,男孩背後像是長了眼睛似的,在她即将碰到他的時候猛然退開,擰着眉很兇地呵斥:“別碰我!”

似乎覺得這三個字太過單薄,不足以表達他的厭惡,又補了句,“髒死了。”

三個字,刺痛虞舒小小的自尊心。

懸在半空的手就這樣僵住。

她看着男孩的眼睛,對方似乎對她厭惡透頂,飛快地移開了目光,臉上寫滿不耐煩。

“喂!虞舒!愣着幹嘛?趕緊跟他絕交啊!”身後傳來同伴們的喊聲。

男孩咬硬腮幫,再次擡腳往前走,扔下一句:“誰稀罕跟你玩!”

“嘁!你以為我們稀罕啊!虞舒!快跟他告辭!”

“讨厭鬼,沒夥伴,略略略!”

雖然氣憤虞舒叛變,但關鍵時刻同伴們還是站在她這邊,幫忙怼不識好歹的男孩。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虞舒要反擊放狠話的時候,卻聽得她卑微地請示男孩:“那…我去洗個手?”

衆人:???

夥伴們憤怒地走開了,不想理會這個胳膊肘外撇的叛徒。

虞舒沒注意到面前的男孩震驚到發僵的神色,她攤開一雙手,邊打量邊自言自語:“确實挺髒的……”

她說完,指了指不遠處的水池:“我去洗個手,馬上就回來!”

覺得不放心,跑開兩步後又回頭,再次叮囑,“你別走哦!真的馬上就回來!”

男孩沒應她,站在原地,緊緊抿着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雖然得罪了所有小夥伴,但虞舒卻一點都不後悔,因為,就是那天,她知道了男孩的名字——

“沈晏之。”

“這是我的名字。”

“記住了。”

黑夜吞沒天邊最後一絲光線前,她聽見男孩一字字說,逆光的面容有些模糊,但那雙眼睛卻清冽透亮。

“沈燕子?”虞舒咯咯笑起來,髒兮兮的小臉不掩雀躍神色,“我記住了!”

南方人分不清平翹舌,生生把zhi念成了zi。

男孩表情一沉,扭頭就走。

就不該給她好臉色!

走了一段路,身後傳來她的喊聲:“燕子!明天見!”

他咬牙切齒地轉身,正要兇她,卻發現對方已經跑開了,蹦蹦跳跳的模樣,活像撿了寶。

他不知怎的繃不住冷臉,望着那抹雀躍背影,“噗嗤”一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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