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狗蛋兒?
呃…這不能算是名字吧。
虞舒接着問:“大名呢?”
小團子擡起頭, 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最後卻洩氣地低下頭, 告訴她:“我不記得了……”
“自己的名字怎麽會不記得?”虞舒替他把歪掉的帽子重新戴好, 發現他額頭上有塊很大的疤, 也不知道哪兒傷着的。
小團子聲音悶悶的:“就是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回去問問爸爸媽媽,不是想讀書嗎?我教你寫自己的名字。”虞舒晃了晃手裏的新華字典, “姐姐這裏沒有查不到的字哦!”
見能夠學寫字, 小團子破涕為笑, 忙不疊跑回家問自己的名字, 半晌後臉上帶着巴掌印, 哭哭啼啼回來,還沒走到她跟前, 就哇地一嗓子嚎出來:“他們說我就叫狗蛋兒,沒名字……”
過了好幾年虞舒才明白,村裏人都不講究戶口,識字的也沒幾個, 誰還專門給孩子取個響亮的大名?
然而那會兒虞舒只是奇怪加同情,見小團子幾乎要哭得背過氣去,便哄道:“不哭不哭,他們不給你取名字, 那我們自己取好不好?”
小團子哭聲稍減,睜着淚蒙蒙的眼睛說:“不要狗蛋兒這種。”
“好,咱們不叫狗蛋兒。”虞舒翻開新華字典, 開始一個字一個字給他挑選。
她也不過剛上小學1年級,拼音是學熟了,可認識的字也不多,字典也看得不太明白。
兩個小孩湊在一起忙活了一陣,最後只取了個沒什麽技術含量的名字——小黑。
“你臉黑,這個名字也挺符合的。”沒能取出什麽高大上的名字,面對小團子澄亮的目光,虞舒感到一陣心虛。
不過小團子腦子似乎有些不好使,一連嘟囔了好幾聲“小黑”,歡天喜地喊起來:“小黑!小黑!我有名字啦!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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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如此高興,虞舒良心一痛,決定回去下苦功夫讀書,以後再給他取個超牛逼酷炫的名字。
把草稿本挪到他面前,虞舒一筆一劃教他寫名字,小黑學了很久,總算笨拙地寫下了這兩個字。
而後,擡起烏溜溜的眼睛,問她:“那你呢?你的名字是什麽?”
“我叫虞舒,你可以叫我舒舒姐。”
小團子脆生生喊:“舒舒姐!”眼裏光芒閃耀。
……
“bingo!是我!”電話那頭,少年笑起來,“是不是很意外?”
虞舒飄遠的思緒被拉回,她定了定神,問:“怎麽突然想起給我打電話?”
“哦,是虞爺爺他們托我打的電話,說一直聯系不上你爸媽,挺着急的,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距離開庭已經好幾個月,入獄的虞建東和黃翠蘭當然沒辦法聯系老家,也沒臉聯系。
虞舒沉默了很久,那頭察覺到什麽,小心翼翼地問:“舒舒姐,是…真出了什麽事嗎?”
掉包嬰孩、密謀殺人這樣的罪行,虞舒沒打算替虞建東二人隐瞞,她要讓全村的人都知道,犯法不會有好下場!即使過去十幾年也逃不掉牢刑!
她換了只手,站在門衛室的牆角,把先前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小黑。
那頭聽完,沉默了很久,然後嘆口氣說:“舒舒姐,你受委屈了……”
和小黑的交集其實不多,只是每年回虞建東老家過年會見上一面。然而兩人的關系卻很好,或者說,是小黑單方面地黏她,甜甜地喊她舒舒姐,央她教他認字,後來兩人漸漸長大,小黑也沒改掉黏她的習慣,小號跟屁蟲變成了大號,也還是跟屁蟲。
這件事說出去,村裏那些愚昧不懂法的人可能會罵她是不孝的白眼狼,想着一個不值錢的丫頭竟還那麽多事兒,竟還把養了自己十幾年的父母狠心送進監獄!但她知道,小黑不會,而事實證明,他也沒讓自己失望……
“那這件事,我就如實告訴虞爺爺他們。”小黑說完,頓了頓,支支吾吾像是還有話想說。
虞舒聽出來:“小黑,你有什麽想說的不妨直說。”
“唉!其實…就……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小黑的語氣十分糾結。
虞舒向門衛投去一個抱歉的眼神,耐着性子道:“不知道怎麽說就一點一點慢慢說。”
小黑又嘆了口氣,言語裏都是焦愁:“就我爸媽…他們…我真不知道他們腦子裏都裝了些什麽!居然…居然……”
最重要的話卡在半途,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想到小黑家那對奇葩父母,虞舒皺皺眉,問:“居然什麽?”
小黑沒急着回答,而是先問她:“舒舒姐,你們高中生物也學過,還有那什麽思想品德課也應該教過,近親是不能結婚的,對吧?”
虞舒不明白他為什麽會突然問這個。
虞建東的老家非常窮,也十分落後,整個村子只有一所小學,老師也是個半吊子,連拼音的讀法都教不準确。離開村子需要繞很複雜的山路到村頭乘坐大巴,一天也就一趟車。去年村裏總算通了網絡,可卻是落後的2G網,信號差網速慢,沒幾個人用。
可以說,那裏算是一個極其封閉落後的地方。
可再落後,也沒發生過近親結婚這樣的奇葩事。畢竟都明白那在道德上不僅僅是亂-倫,科學上生出來的孩子也有很大幾率是畸形兒。
“近親當然不能結婚。”虞舒疑惑,“你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跟你要說的事有關?”
“我就說啊!”小黑語氣明顯激動起來,“可我老娘她不聽!她居然跟我爸商量着,要我跟四姐五姐結婚!還說…還說明年就要抱上孫子!那怎麽可能!那是我親姐啊!”
虞舒知道小黑的父母奇葩,可沒想到會奇葩到這種程度!小黑比她還小一歲,就要被逼着跟自己姐姐結婚生子,到底有沒有把他當人看?!
她回憶了一下上輩子,這一年的春節黃翠蘭找了份高薪的臨時活計,便沒跟着虞建東回老家,再一年春節,她忙着高三備考便也沒跟着回去,因而并不清楚小黑家後來到底怎麽樣了。
想到自己上輩子的慘死,虞舒不希望小黑也遭受不好的事,既然現在她有能力幫他,就不能坐視不管。
“小黑,我問你,跟你四姐五姐結婚,你願意嗎?”
“當然不願意啊!我要是願意,我也不會天天跟家裏吵了!我四姐五姐還跟着勸我答應,真是腦子有毛病!”
虞舒頓了頓,然後鄭重地問:“那如果…讓你離開村子裏你願意嗎?”
離開村子是小黑從小到大的執念,他想要讀書、想要念大學、想去大城市闖天地,但父母卻死活不肯,他提一次就狠狠揍他一次,揍到他發誓再也別有這樣的念頭為止。
但越是這樣,他對于外面的世界就越發渴求。他總感覺,自己生來就是屬于那裏的,而不是這個貧瘠封閉的村落,日複一日在農田和豬圈裏埋沒了青春。
他的初衷一直沒有變過,因而虞舒一提起,他便幹脆地回答:“願意!”
豈止是願意?他做夢都想!
“那好,那你就趕緊離開那兒,到南府來,我負責安頓你。”
離開?要是能這麽輕易地離開,他早走了!
小黑:“舒舒姐,我爸媽不準我身上有一分錢,給你打這通電話還是虞爺爺給的電話費,之前我幫別人割草還錢,結果被我媽給搜出來關了我三天三夜沒給一口飯吃!我要是有錢,可不早去南府找你了?”
虞舒想起,之前過年回村的時候小黑是抱怨過這麽件事,說家裏不允許他手裏有一分錢,更不允許他有半點離開村子的想法。
千辛萬苦才得來的寶貝兒子害怕失去她能理解,可看得這麽緊,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病态了。
“錢的事你不用發愁。”虞舒開始為他計劃離開村子的事,“你找個時間溜去村頭,我派人接你。”
雖然這麽想有些不孝,可離開村子是小黑一直不曾放棄的事。無奈父母把他看得太嚴,有時候去放牛貪耍回去晚了點,都能遭到一頓毒打。
他是真不明白,別人家的男孩都像野狗一樣放養,為什麽就他被看得那麽嚴?跟受監視的犯人一樣!
能夠溜去村頭的機會…只有過年那幾天才有。
兩人商量了一番,虞舒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留給他,而後挂斷了電話。
虞舒擱下電話,還有點沒回過神來。
覺得自己特別像是在幫助被拐婦女逃離大山。
門衛在旁邊多多少少聽了兩耳朵,卻沒有多嘴去問什麽,只是随口說:“之前也來過幾次電話,說是找你的,但都是上課時間我就說你不方便,這次電話來得是真巧,剛打進來你就從這兒路過。”
虞舒向他道了謝,有些恍惚地往教學樓走。
這會兒是高一放學、高二晚自習前休息的時段,校園裏十分喧鬧,風過耳邊,散開的都是天真無憂的笑聲。
同樣是十幾歲,這幫男生可以在學校裏念書、可以和朋友在操場上打籃球踢足球、還可以趁着課間和同學開黑打幾把游戲。
而小黑卻連讀書的權利都被無情剝奪,只能靠她給的那些舊課本來識字念書。明明,他有那麽聰明的頭腦、那麽高的悟性,他渴望讀書、渴望出來闖蕩,卻被迫埋沒在狹小落後的村落,當真是可惜。
好在這輩子她認回了親生父母,又和他商量好了離開村子的計劃,小黑一定能擁有他所期望的美好未來!
現在,就等新年的到來了……
虞舒心情明快地回了教室,白熾燈下,幾個女生正圍在講臺上商量着什麽。
見了虞舒,其中一人問:“虞舒,元旦慶祝活動,你要表演什麽嗎?”
“元旦慶祝活動?”她愣了愣,看向班級告示板,這才意識到,還有一周今年就結束了。
而每年的最後一天,各年級各班都會組織一場慶祝活動,大家吃點零食、看點節目、做點游戲,結束後便是三天的元旦小假。
雖說元旦後不久就是期末考試,可最近又是聖誕節又是跨年,誰都沒心思學習。
虞舒看見有女生在座位上織着圍巾,很明顯是男生佩戴的款式,還有人握着手機,糾結地問同伴聖誕節送什麽禮物好。還有人在猶豫,是聖誕節送好還是跨年時候送好。
送禮物啊……
她眼前浮現出一張清隽淡漠的臉。
便搖搖頭說:“我沒什麽要表演的。”
但……
她有禮物需要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