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因寂寞

時孑城開車把兩人送到宿舍所在的小區側門,他沒下車,只是回頭跟後座的左佑說:“再見,回來,別忘了請我吃飯。”

左佑也已經被時孑城這股沒完沒了,找到丁點機會就不撒手的賴皮樣兒,整的沒脾氣了,他反問:“估摸忘了也還是有人記得,您說是麽?時總。”

時孑城豪不尴尬,他就喜歡左佑不顧及他身份想說什麽不帶預告的就往他身上招呼,他笑着說:“就是這麽說的,你忘了,我得一天八百遍的提醒你。”

左佑為他的不要臉,佩服的五體投地,說:“老太太都不扶了,就服你,慢開,好走,不送!”

他轉身跳下車,追着夏嵬的背影往宿舍樓走。

這一周天氣都不錯,今晚也稱得上月朗星稀,海濱城市的夏風濕度總是格外的高,在皮膚表層留下涼爽一片。

左佑沒急着追上夏嵬跟他并排走,他挺喜歡這麽一前一後,被夏嵬身體投下的陰影籠罩的感覺,低頭能看見夜色裏墨黑色青磚上的影子,随着步調微晃,連影子都看得出本人很健壯,因為影子夠寬。

左佑想了想,夏嵬算不算猛男?

其實不算,周孟比夏嵬身材魁梧,肌肉也比夏嵬厚實。他總說周孟練過頭兒了,夏嵬這種身材就剛剛好。

時孑城算得上男人裏高挑的,身材不薄不厚,屬于精致男人的那種,從着裝,到長相,再到一些點點滴滴的都透着講究。

他笑笑,心想,有病,大晚上,拉一堆男人出來做比較。

夏嵬邊走邊轉身回頭看了一眼左佑,正好看見他低着頭嘴角噙着笑,眉眼下垂看不出更多的情緒,他問:“高興什麽?”

左佑擡頭,園區濃密的高低樹叢遮擋了太多夜間的光線,幸好月明正好,夏嵬從額頭到鼻梁再到下巴,映在月輝下,勾勒出一條灑脫,俊朗的線條。

他第一次意識到,夏嵬也算是個長得帥的領導。

他笑什麽不能說,于是又擡手指着頭頂說:“領導,看!”

夏嵬笑的頗為無奈,仰頭看月亮,他這段時間跟左佑待在一起的時間不少,搞明白了一點,這小子只要有不想回答的話,岔開話題的方式永遠是看天,“看,星星出奇的多。”“領導,看,雲。”“領導,下弦月。”“诶?滿月了,會不會有人化身成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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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踩着月光,穿過陰翳跳動的園林小路,數着青石板,一前一後的回了宿舍。

簡單整理好,倆人又背着包,開車上路,回津市。

夏嵬在富原這些年,去過全國很多城市,支援過的項目自己都算不過來,很多人他記得,更多的人他忘了。

高速行駛中,車廂密閉的狀态,讓他格外的想去瞥一眼副駕駛位上的人。

他想,不論以後過去多久,他大概不會輕易忘了左佑,這個人有種讓人難忘記的本領。

時間越久,他越膩煩一個人上路,一個人開車行駛在高速上,一個人飛機,火車的滿世界跑着去支援分公司開業,支援項目開盤,支援拓展資源等等。

但是,他不做這些,停下來以後,他又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找到樂趣。

這些年一直如此,有時會讓他疲憊不堪,卻也沒松懈過。

可是近兩個月,他突然想松懈,想那種偶爾心理冒出來的松快舒坦的感覺。

他不知道是寂寞瓦解了他,還是什麽?

左佑翻着歌單說:“領導,您還真是個專一的人,倆個多月,車裏的歌都沒換過。”也是沒誰了,他幾乎一周就會更新一遍歌單。

夏嵬還是看了他一眼,這一眼時間有點長,大概是兩三秒,車把微微晃了一下的時候,他幾乎吓出了冷汗,這是高速,他在走神兒。

但是,左佑沒說錯,他何止是兩個月沒換車裏的歌,喜歡的新歌随時加,有些老歌應該一年或者幾年都沒換過了。

他一直聽,非常喜歡,不用換。

他平複了一下心情說:“記性很好,”他想了想又問:“記得這個,就單忘了時孑城的飯?”

左佑抿嘴笑的唇珠又出來了,看着夏嵬說:“領導,你快放過我吧,他那人我算是看明白了,好聲好氣他早蹬鼻子上臉了,就得這麽膈應他,純閑的。”他說完還笑哼了一聲。

夏嵬聽他這口氣,特別像熊孩兒報複完別人,跟他臭顯擺。

他心理想笑,臉上也帶上了笑。

但是,他認為左佑輕敵了,時孑城如果是兩句不好聽的話就能怼回去的人,也不會三番五次拉下臉求吃飯,求偶遇。

他提示說:“你想簡單了。”

左佑倒是沒驚訝,他猜想或許是他想簡單了,即使想繁瑣了能怎麽樣,他沒打算接時孑城的招,所以何必‘庸人自擾’。

開夜車,天還是要陪聊的,他問:“領導,那你給分析分析?”

夏嵬睨了他一眼,這一眼輕掃而過,他沒說話,他後悔說那句‘你想簡單了。’

他不想引導左佑明白時孑城的心意,但是看左佑的表現,他似乎能猜到時孑城是什麽意思。

左佑見他不說話,也沒太在意,跟着歌曲輕聲哼唱,他唱了這麽多年歌,幾乎是無意識就跟着哼唱。

夏嵬開始聊天就自動屏蔽了歌聲,他是先聽見左佑哼唱才意識到車裏放了同一首歌。

這一程 行路迢迢

他把鄉音背挂在琴上

一言語天地蒼蒼

扶着一首歌路過一個村莊

……

第一句唱前半生 : 走馬西風長路

第二句唱莫回首:十載飄蕩已無親故

第三句唱這江湖路:晃晃悠悠的一朝一暮

……

夏嵬突然想起第一次看見左佑在二四五唱臺上的樣子,他又想起時孑城說過左佑性子‘野’。

對,卻又不完全對。

左佑的野,在他穿着打扮和言語間體現不出來。

平時,大衆眼中的‘野性美’很多體現在,扮cool撒野的眼神,散亂飛揚糊一臉的發型,特定的花紋圖案,冷硬光澤金屬或皮革,更直白的則是大膽的裸|露和紋身彰顯。

夏嵬眼裏,左佑像一只未進過牢籠的野禽,本身就帶着野性,自然歡脫,确是最難馴順。

他聽見的哼唱,只是低淺在嗓子裏環繞的類似于氣音的發聲,已是難掩那股子腔調裏桀骜難馴的味道。

左佑仰頭靠在椅背上,眼睫垂下一半兒,目光幽幽,透過前擋風玻璃,看着高懸于頂的明月,上下唇随歌曲輕微的阖動着。

他唱歌時帶出的腔調和平時說話時的語調,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兩種風格。

夏嵬想再聽他唱一遍,于是把歌曲調成了循環播放。

左佑沒發覺似的,又跟着唱了一遍,第三遍開始,他才發覺歌曲被循環。

“诶?”他坐直,指着服務區,然後扭頭問的是歌:“循環了?”

夏嵬“嗯”了一聲,把車停進開發區,兩人去了趟衛生間,換成左佑開。

高速指示牌顯示距離唐城的公裏數越來越小,變成各位數的時候,左佑不停的瞥向指示牌的動作,落在夏嵬眼裏,有點莫名其妙。

他這麽大的時候還上學,家是津市的,沒什麽想家不想家的感覺,但是上了班,出個差時間久了還是會想家。

可是,據他所知,左佑去了山海市,只要休假就只回津市,而不是唐城。

他問:“想家了?”

左佑聽清了夏嵬的問題,腦袋裏也在反複咀嚼這三個字‘想家了。想家了?想家了。想家了?想家了。想家了?’

如此循環的讓他瞪着夏嵬,忘了看路。

車身突然晃了一下,夏嵬急忙喊:“看路!”他聲音太大,他看見左佑雙手帶着胳膊抖了一下。

左佑吓的眼皮跳了好幾跳,心髒突突突,慌亂的撞在胸腔上。

他張了張嘴想說聲“對不起!”但是臨時變了主意,他看夏嵬臉色都變了,他扯着僵硬的臉皮,幹笑說:“領導,我不看路也能開回去。”

夏嵬驚的又是一身汗,剛才他走神兒,方向盤晃了一下,他吓了一小跳,左佑走神兒讓車晃的這一下,他是真情實感的吓了一大跳,他從後視鏡看了眼後面的車,估計後面的那輛車也吓夠嗆。

他驚吓又生氣,手使勁兒拍了一下車門,“信了你的邪!”

左佑原本還在驚吓裏沒緩過來,但是夏嵬這句話一出口,他就笑了,他提示說:“領導,你落了倆字。”

夏嵬真是被他氣得端不住領導的架子了,瞪着他說:“做你老子,早晚被你氣死,氣不死也吓死。”

左佑有心順他的毛,趕緊說:“對對對,領導說的都對。”

夏嵬氣兒小了,但是驚懼還在,他又說:“高速行車,想什麽呢?想家就回,”他剛說到這兒,左佑又轉頭看他笑,笑的一臉燦爛,他趕緊指着路面說:“看路看路看路。”

左佑頻頻點頭應下:“看路看路看路,看着呢,路都快被我盯穿到地心了。”

夏嵬扭頭看車窗外,抿嘴笑,他感覺自己真是被吓傻了,跟個小孩兒發起脾氣來了。

他從車窗上捕捉到左佑的側臉,盯着看了一會兒,想起剛才左佑那句“盯穿地心了。”現在,他是不是也快把車窗的玻璃盯穿了。

下高速換道城市快速,夏嵬說:“開去你住的地兒。”

左佑沒再客氣,每次坐夏嵬的車回來,也都是這麽繞,前幾次他還客氣,後來,他發現夏嵬是個固執的性格,說一不二,客氣也沒用。

車停在二四五這條街的路口,左佑下車後,夏嵬換到駕駛室,左佑嘴欠兒說:“領導專心開車,別走神兒,看路看路看路~~~”他學着夏嵬吼他的腔調邊往二四五跑邊喊。

夏嵬想起自己剛才發火的樣兒,看着這小子背景一蹦三跳的嘚瑟,他有些哭笑不得,腳癢的很想下車,追上去踹左佑兩下。

又開了二十分鐘才到家,這套公寓,他有十多天沒回來,密碼鎖整個又被換了,他試了試常用的幾個密碼,最後都沒打開。他停下手,想給始作俑者打個電話問問,電話撥出去後,屋裏卻響起了手機鈴聲。

夏嵬煩死了,孫陽天這個作天作地的勁兒,無人能比。

他輸入孫陽天的生日,門開了,他頓時想把門踢上,轉身下樓,去酒店住。

但是門彈開後,縫隙慢慢變大,漏出門裏只穿了件白襯衫的人。

欲遮,還羞。

夏嵬首先想到這四個字。

孫陽天的臉被門遮擋了一半兒,看樣子是直接從沙發或者卧室跑出來的,光着腳。

他喘了兩口氣,興奮的問:“回來了?”

夏嵬頭疼,想擡手按按太陽穴,但是想到這麽門裏門外的站着實在不雅,他家對門住着一家三口,小孩很小,夜裏還會哭鬧,他不想站門口跟孫陽天說話,幹脆邁進去。

正回手關門,身體被猛地撞了一下,緊跟着他的臉被孫陽天雙手捧住,臉湊上來就親,胡亂親,毫無章法。

夏嵬放下兩手裏的東西,一手去抓孫陽天的手腕,一手去抓他的腰,費了大勁兒推搡了一會兒才把人從身上拽開。

夏嵬沉着臉問:“鎖怎麽了?”

孫陽天舌尖舔過嘴角,雙眼直勾勾的鎖着夏嵬的臉看,“破了密,廢了,換了新的,喜歡嗎?”

夏嵬氣極反笑,他問:“你媽又來了?”

孫陽天低頭看自己的腳趾,低聲說:“沒來,我就,想你了,來住兩天,聞聞味,還不行?”

夏嵬不客氣的攆人:“聞完了,走吧!”他說着話進了卧室,他一手搭在門邊,回頭跟孫陽天說:“站那兒,別動。”他被孫陽天偷襲了太多次,有陰影。

孫陽天聽話的站住,沒動,他看見夏嵬關了門,但是沒聽見落鎖的聲音。夏嵬就是這樣,嘴上再毒,心也不夠硬。

他等了幾秒,快步蹿過去,聽見卧室也有腳步快速移動的聲響,他搶先開門撲了上去。

夏嵬被撲倒在床上,真的怒了,脫口就罵:“孫陽天,你他媽有沒有點臉,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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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夏嵬幾乎沒什麽心跳起伏的胸腔,像是安穩睡眠中的人。

孫陽天終于哭了出來。

他拳頭狠的砸到床上,跪在夏嵬大腿間,發頂抵着夏嵬的胸口,整個人聲嘶力竭的在哭,倒換氣兒的時候還嘶吼一聲。

夏嵬感覺自己罪孽太深,突然有點愧疚。

他擡手順着孫陽天的頭發,不同于左佑的寸頭,孫陽天發質軟又絨,像貓。

那左佑,應該算是頭兒荒野裏的小獵豹。

他手頓住,好端端的怎麽想起了左佑。

孫陽天帶着濃重的鼻音罵夏嵬:“你連,安慰我,都開始走神兒,是誰?誰?我要殺了他!”最後一句吼完,又來了一波哭嚎。

夏嵬心虛,趕緊又胡撸起來,安慰他說:“沒誰,你夠了啊!我被你折騰這幾年,誰敢往我身邊湊,你行行好。”

孫陽天又攥拳砸了一下床,力氣大到,兩個大男人在床上都跟着顫了顫,“不行,我要看着,你一個人,撸|到老。”

夏嵬笑了,他和孫陽天還真說過‘互|撸到老’

孫陽天這時擡起頭,滿眼滿臉都是淚水,開口懇求說:“我離婚行嗎?我現在就出櫃行嗎?”

夏嵬收回手,枕在腦後,冷聲說:“下去。”

孫陽天見慣了他這樣兒,也不再鬧,翻身跟他一起躺着,繼續哭,“如果我當時,沒膽小到非結婚,我們走到現在,你對着我還能立的起來嗎?”

夏嵬的感情太果斷,不愛你就不愛你,從來不拖沓,連欲望跟着一起斷的幹幹淨淨,這是他了解的夏嵬。

夏嵬想了想說:“你會結婚,所以,沒有假如。”

他也非常了解孫陽天,這個人舍不得他的金屋銀窩,丢不掉那層光芒四射的身份。

大學畢業他們分手時,孫陽天曾經氣急了反問他:“如果我沒有這些,我是誰?我還能幹什麽?”夏嵬回答他的是,轉身離開。

他們的路不同。

感情,最要不得将錯就錯。

夏嵬起身,去衣櫃拿了幹淨的換洗衣服,邊往外走邊說:“你睡這兒,我去客廳。”

孫陽天剛止住的淚,再次洶湧而來。

這是他第一次睡夏嵬的床,也是最後一次。

十一點,是二四五人滿為患的時間檔。

左右開門進去,樓梯下端着酒走過的小二看見他進來,食指拇指圈起放進嘴裏,對着他吹了聲口哨。

這是大夥給他獨特的信號。

他只要進場,這聲口哨只要是熟客,算上相熟的服務員,調酒師都會知道他來了。

所以口哨聲落,第二桌的客人“呦呵”一聲,問:“右哥好久不出場了,今兒上臺嗎?”

左佑心情挺好,沒答話,他一般不跟客人閑扯,一扯就沒完沒了,他按照一貫作風,單手打了個響指,算作是回應。

詩悅文看見他經過臺下,不知道是興奮勁兒起來了,還是獨孤求敗,一首歌唱完,狂炫了把貝斯。

左佑被他震的耳朵都快聾了,擡手在兩米高的唱臺上拍了一巴掌,撐着臺邊,跳到臺上。

詩悅文湊他耳邊問:“來嗎右哥?”

左佑:“走歌人,走!”他垂手,手指掃過詩悅文挂在身上的貝斯。

詩悅文退後,左佑單手扶了一下麥。

第一個音節起,左佑就和了進去,他和詩悅文一慣的配合,這首歌不走前奏,甚至整首歌前半部分都是灑脫肆意邊唱邊拽讀。

……

第四句唱完就到渡口處,恨這雪啊風啊始終不夠

第五句唱舊時友,再飲千杯烈酒

第六句唱江南秋,霜葉涼露難遮離愁

第七句唱到世事休,欲走還留卻難收回手

第八句唱完含淚望遠處,望着山川河水擎燭而走

獨自行走

……

臺下熟客開始騷動,或高或低的合唱,從四面八方飄來。

左佑看見唱臺邊兒有人送來的玫瑰花和一些他不認識的花,他就憋不住的想笑,這幫人肯定又把侯岳精心插的花給拔了。

他想起進來還沒看見侯大少爺,于是,擡眼望向二樓,果真侯岳趴在樓梯欄杆上正看着他笑,還沖他豎中指。

左佑也想回個中指,但是目光回收的瞬間,他看見背靠吧臺的小五,正仰頭也看着侯岳的方向。

他的視角幾乎是掃視整個酒吧內無障礙,他百分百肯定小五在看侯岳,而侯岳正在看着唱臺的方向,偶爾撇兩眼場內,但是侯岳的視線死角是吧臺。

有意思!

左佑想,這趟沒白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被鎖的沒脾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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