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睡覺要抱緊

人間常駐到頭來也就是一時的興起,住一天是新鮮,住兩天還湊活,住三天有些膩,住到第四天午後龍哥是徹底暴躁了。

他想不通。

“你怎麽比深山老妖還悶吶?那條土路草都半人高了,沒人來你自個兒不會下山去呀?”

可十一年了,盧蠍虎從最初的惴惴,到殷殷等待,及至如今的無所牽挂,身在人間又遠離人間,他已不知該如何為人。

哪怕父親還在時,很多時候他依舊困惑自己是否該繼續活着,失語失親最後失去唯一的一點人世牽絆,卻突然思考起了意義。活着的意義,生命的意義。

這世上并非只有人而已。鳥是活的,獸是活的,樹是活的,花是活的,就連水與風都有緩急與柔烈,那自己是否只應以人之姿存立于此間?人是他的生存價值,抑或僅僅是形态?這囿困靈魂的皮囊下勃勃的心跳究竟被賦予了怎樣的期待,盧蠍虎真的很想活到最後去看清楚。

他不想死去啊!

孤獨又彷徨,害怕卻堅定,縱使終點處仍得不到透徹的答案,亦不甘半途而廢棄了餘生。

這般的盧蠍虎,竟是豁達得令龍哥心生了感佩。

不過他自然是不會告訴盧蠍虎的。不說不贊,反之還要哧鼻斜目成日裏嫌東嫌西的。

最遭诟病的必須是吃食。

盧蠍虎幾年裏過得近乎草食系的蠻獸,狩獵漁農不懂,煎炒炸焖不會,能生個火炖鍋山菜雜煮便是他全部的廚藝了。且全是牙撕手掰,沒鹽沒醬,有素沒葷,龍哥忍不住奚落:“這是做飯吶?分明是蔬菜洗澡。”

于是喝了三天“洗澡水”嘴裏快淡出鳥的龍哥今日徹底發作了,他要露一手。

削拍片切,塊條粒末,一柄菜刀生生舞出了武道的禪意,先不說出鍋的餐食味道如何,光這一手娴熟的刀功,龍哥便已經脫離賢妻良母,向着專業廚子的巅峰之路高歌猛進了。随後果酸提鹹,熏菇充肉,芋薯當飯,才挑一筷入口,就把盧蠍虎吃得淚流滿面。

龍哥嗔他:“怎的還不好吃呀?”

盧蠍虎一個勁兒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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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太好吃了,好吃到哭,抽嘴巴也不放筷子,小子這輩子都沒吃過如此美味的飯食,比娘親做的還好吃。

看小子邊吃邊哭,邊哭又邊笑,龍哥心裏頭感到特別惆悵,哀憐這孩子醜也算了笨也罷了,居然是個戆戆。一轉頭,看見虎子把整張小臉摁進碗裏嘁哩喀喳地拱食菜湯,毫無人的吃相更無蛇的吃相,頓時悲從中來。他覺得自家大蛋寶約摸是要荒廢了。凡人的血太可怕,只在肚子裏待一天就能把智障遺傳給下一代,他服得五體投地。妖生漫長,看起來他唯有指望還在蛋裏靜靜生長的二蛋了。

思及此,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吊在梁下的竹籃,悚然發現蛋居然不見了。

龍哥猛地站起來,帶倒了竹凳。盧蠍虎和虎子都一臉莫名地看着他幾步跨至籃下,伸手摘下籃子歇斯底裏地翻找。

沒有,當真沒有!

“二蛋,這裏!”

龍哥聞言偏頭惡狠狠瞪住盧蠍虎。

盧蠍虎吓得渾身一哆嗦,戰戰兢兢自衣領下拎出一挂墜繩兒,繩子另頭穿了枚麻線織的兜袋,二蛋就好端端套在袋中。

“暖,孵,對不起……”

龍哥聽得懂,盧蠍虎是想把二蛋揣在懷裏暖着,益于孵化,但事前忘記知會龍哥,惹他平白急了一場,自感歉意。

到了這工夫,龍哥的火氣早煙消雲散,朝天翻了翻眼,走回來輕柔地托住兜袋,看蛋也看物。

“你娘織的?”

盧蠍虎憨笑點頭。

“立夏鬥蛋,贏過幾回?”

盧蠍虎笑變腼腆了,稍稍垂了頭,搖一搖。

“那是他們沒見過世面!有本事跟我兒比。”

虎子聽見了,沾滿菜湯的小臉仰起來,露着跟他蛇爹一般的尖牙,啊啊嚷着附和。

盧蠍虎更笑,又将自己的菜湯撥了小半碗過去。

龍哥沒攔,嘴上卻要數落幾句:“小皮蛋,吃得最多,快養不起你了!”

最終,一鍋菜湯半點沒餘給下頓,全進了虎子的肚子。

小家夥吃飽了就躺,腆着圓鼓鼓的肚皮橫在床當間兒,呼嚕打得震天響。

入夜涼爽,紗帳垂挂,龍哥褪盡衣衫化出半身蛇形,照舊貼着盧蠍虎盤尾而卧。

蛇血涼,夏季日落後行動亦會變緩,趨溫向暖,所以入夜必還蜷在盧蠍虎身側緊緊依偎。盧蠍虎倒能忍,也願忍。其實蛇鱗濕涼,并不覺得熱。

半蛇形态的龍哥人身的皮下也會鑽出鱗片,盧蠍虎問過:“疼?”

龍哥好笑:“蛇本有鱗,怎麽會疼?”

盧蠍虎便放心了。

龍哥聽見他真實的心聲,說:“原來不是從肉裏硬長出來,不疼的,太好了。”

“傻小子!”龍哥也只在心裏悄然地罵了一聲,沒舍得點破這憨子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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