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起伏
盛遠川身上帶着夜間潮濕的水汽味道,眉眼像籠了層霜雪。黃時雨從沒見他這麽生氣過,後知後覺地開始怕。
伸手要去拉他的衣袖,卻被打落。他手不重,拍灰的力度,那态度間的疏離卻昭然若揭。
“昨天晚上手機靜音了……”
“現在不要跟我說話,也不要跟我接觸。”他說,“進去吃飯,一會我心情好點了會告訴你。”
再怎麽生氣,也惦記着她今天有閱兵。
黃時雨機械地跟在他身後進了食堂,識相地找了個位子坐好。
心裏按捺不住想要跟着他當一條小尾巴,不管做什麽,哪怕被他罵一頓,也比現在被冷着舒服。只是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做是對的,是該粘着哄着,還是給他緩和情緒的空間。
盛遠川買了不少早點。兩個黑米饅頭,白水蛋,兩份南瓜小米粥,還有她喜歡的灌湯小籠包。都是些清淡好消化的。
黃時雨吃了個黑米饅頭,連不太喜歡的紅糖夾餡也乖乖吃掉了。盛遠川還是不說話,她拿不準不好好吃飯會不會罪加一等,又夾了個小籠包吃。
在她對面,盛遠川默不作聲地舀粥喝,眉眼低垂,看不出情緒。
等他一碗粥喝完,她也撐着了,停了筷子。盛遠川看了她一眼,她連連擺手,指了指喉嚨,再擺手。撐着了,吃到嗓子眼了。
于是盛遠川把她剩下的小籠包和饅頭吃完了。見她咬着唇正襟危坐,一副乖寶寶的模樣,原本蓬勃的怒氣漸漸消散,“現在讨論一下昨晚的事。”
“噢。那我先解釋一下?”
“嗯。”
黃時雨把始末交代了一遍,說,“你看,陸珂跟我這麽好,她跟室友吵架了,我得陪着是不?我錯了,下次如果不在學校,不對,不在宿舍,也不對……那我什麽時候要跟你報備啊?”
“手機以後開聲音或振動。”不要再失聯了。
“啊,好的。”自從突然失聰,她已經習慣了靜音,一方面是避免自己沒聽見反而吵到別人的尴尬,另一方面,是根本沒人急着找她。
她不過是茫茫人海中一粒小粟,這一年抵抗狂風猛浪搭上了她所有的勇氣。衆生皆苦,誰都自顧不暇,自然沒人有閑關心她是否還有能力追尋愛,還有魄力尋找自由。
還好他有的是耐心。
“你們去的教北哪間自習室?”
“靠近開水間那個,上樓梯左拐最盡頭那間。”
“我去找過,沒看到你們倆。”
“噢,我們後來太困了,就躺在椅子上睡了一小時。”
就這一小時,盛遠川來了,她們躺倒了,多麽完美的錯過。
他語氣溫和許多,“下次不要突然消失了。”
“好耶。”黃時雨說,“你剛剛吓到我了。”
“手不疼吧。”
“疼。”根本沒用力,手上連個紅印都沒有。她卻扁了嘴,似乎真被打了一樣。
“對不起。”到最後卻是他道歉,“沒控制好。”
“那你為啥不能控制好?像高中那樣。”以前她再怎麽招惹他,他也從沒這麽兇過。
“不可能的。”
若真能進退得宜游刃有餘,無非是不再愛了。
“那你現在不氣了吧?”出了食堂,她問,“真的不氣了吧,剛剛季嘉航也訓我了。輔導員還讓我們每人寫兩千字的檢讨……”
他突然停住,把她拉到了立柱後面,按在牆上,低頭吻住了那張喋喋不休的嘴。
一瞬消音。
唇與唇相觸的柔軟質感讓她睜大了眼睛。
凜冽的清香萦繞鼻尖,遠處有風聲,鳥鳴聲,漸漸清晰起來的腳步聲,別的學院晨跑的號子聲,那些聲音在她腦海裏交織成一曲交響樂,攪亂了所有的思緒。
盛遠川直起身,理了理她被晨風吹亂的發,“回去換軍訓服吧,好好表現。這次先不記賬了。”
“噢。好的。”她抿唇。
“走吧。”
“我,我走不動了。”腿可真軟,太不争氣。
他唇角的笑意漸濃,最後低笑出聲。
而她回過味來惱羞成怒,“初吻啊!就這麽随便!食堂門口!沒洗臉沒刷牙沒梳頭!”
……
上午九時,驕陽滾熱。
一排排學生兵昂首闊步,口號聲不絕于耳。建築182班完美地完成任務,整齊劃一地路過主席臺,一個錯也沒有犯。
展示完畢回到自己班級指定方位,黃時雨習慣性地擡手摸了摸左耳上方,心跳空了一瞬,大腦一片空白。
原本挂在左耳上的外機不見了。
腦海裏飛速還原了今天的路線,集合前她還檢查過左右兩只小耳朵,當時還完好無缺。可能因為頭發太短,少了摩擦,也可能是帽子太松,多了縫隙,加上各班口號震天響,步子跺得能把跑道的紅色塑膠皮砸出坑,她根本不知道那只外機是什麽時候掉的,更別說具體方位。
就算找到也沒意義,估計已經被身後的數千雄師以正步走的雷霆之勢踏的粉碎。
閱兵已經結束,等校長講完話,就能全體解散。
黃時雨心跳快如擂鼓,胸腑蒸騰的恐慌壓得她喘不過氣。
三萬塊一副的人工耳蝸外機。
如果告訴老黃,老黃肯定不會怪她,問題馬上能得到解決,可老黃得多累呀。
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四周嘈雜,身後陸珂在推她,“走了,退場了。”
黃時雨跟着列隊回去,到宿舍又找了一圈,床頭桌角垃圾桶都翻了個遍,沒有。
陸珂見她反常,問,“怎麽了雨哥,什麽東西丢了?”
“沒事。”黃時雨擠出個笑影,“我有點事,中午不能陪你吃飯了。”
陸珂還在背黃時雨昨天給她劃的重點,“你去吧,我叫外賣。”
十分鐘後,黃時雨又出現在運動場,她順着跑道又仔細找了一遍。一圈,兩圈,連個碎片和零件都沒有,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丢了,認了。只能再買。問盛遠川借是不可能的,她還記得高一時盛遠川因為球鞋不是正版被班上其他男生取笑,後來她才知道他來自單親家庭,沒有父親,從小一直跟着母親生活。季嘉航倒是有錢,但她怕他藏不住事,轉身就把她賣了。思來想去,也只能去找許言臣借。
拿定主意轉身回去,一只足球突然擦過她的臉砸在旁邊的鐵絲網上,又卸了力彈回來,慢悠悠滾到她腳邊。
“走路不看路,耳朵也壞了?喊你也不知道躲。”有個男生跑過來撿球。
“你往哪踢的?”黃時雨本就心情不好,又遇飛來橫禍,當下想也不想地回擊,“我又不是球門。我說中國足球怎麽遲遲沒長進。”
“我糙你媽……”那人過來推搡她。
熟悉的聲音響起,“放開她,嘴巴放幹淨點。”
黃時雨回頭,看到了陸珂未來的男朋友,她的頭號anti,許言臣。
許言臣今兒也在球場踢球,沒戴眼鏡,剛剛沒認出她來,見這邊起了争執,聽到聲音才跑了過來。
那男生看起來挺怕許言臣,跟她丢下一句“便宜你了”就走了。
“大中午在這溜什麽,找撞?”許言臣說,“胖得我都沒認出來。”
黃時雨抓到救星,被損也在所不惜,醞釀出求人辦事的語氣甜甜地喊,“臣臣哥!”
“別那麽叫我。”許言臣擡手示意她終止,“一聽就沒好事。”
“您今天帥極了。這身李寧太配您了,球襪勾勒出您健美的小腿肌肉,這雙椰子也很惹眼呢。”
“老子都要吐了。”許言臣欲走。
在黃時雨眼裏他就是渾身散發金光的大佛,許言臣往左她往左,往右她就往右。
“哥,你能借我點錢嗎?”小心地開了個頭。
“不能。”許言臣想也不想。
“許巨巨,你怎麽這麽小心眼!”黃時雨崩潰,“盛遠川都跟我和好了!”
“那你找他借去啊。”
黃時雨像被掐住脖子的小雞,氣得大喘氣。如果不是從小被他虐到大,換個女生在他面前早氣哭了。
“我不找他借,就找你!小時候你烤麻雀忽悠我吃,害我臉上長了個雀斑,你借我三萬,我就不追究了。”
神他媽雀斑。許言臣面色冷若冰霜,“有事許言臣,無事盛遠川?談戀愛找他,借錢就來找我,當我傻子嗎?”
“什麽破比喻!”黃時雨氣笑,“語文不行就好好學你的外語去。”
“還借三萬?”許言臣抱臂,“你一個女大學生,要三萬幹什麽?你在KTV包少爺了?”
“……你就說你借不借吧。”
“不借。”
“你說的。那我今年拜年還不去你家。”放了狠話,轉身就走。
許言臣的媽去年做了一桌子黃時雨愛吃的菜,讓兒子去黃家喊人,沒喊來,氣得把許言臣罵了一頓。
“站住!失聯快兩年,問你怎麽了你不說,好,你有本事,這兩年你也別求我。”許言臣說,“你不是能耐着嗎。”
“我不能耐了,生活面前我就是個小菜雞。”黃時雨頹了,“你不借我就找我嫂子借去。”
“行,我馬上發個朋友圈,哪個憨批敢借你一分錢,那她這輩子都不會成為你嫂子。”
“……算你狠。”黃時雨破罐子破摔,語出驚人,“那我去果貸!”
許言臣面色突變,快步走來,“我不抽你一頓你皮癢是吧?”
黃時雨連連後退,“我錯了哥我錯了,不要打頭,啊啊啊啊!”
……
論壇最近沉寂如雪,趕在今日空降一篇“這女的還要碰瓷多少H大男神”,再次火爆。
“這女的又和許言臣搭上話了?”
“吃瓜群衆突然覺得好笑,這次幹脆以這女的稱呼了。群情激憤啊。”
“這胖mm真是不知滿足啊。季嘉航不夠,還要找盛遠川,這次又挑戰骨灰級選手許言臣……說實話老學姐表示佩服。”
“新學妹不懂,求科普,為什麽許言臣是骨灰級?”
“中文系學姐給你打個比方,季嘉航是大海,包容又熱烈;盛遠川是遠處的群山,看似近在咫尺,實則遠在天邊;那許言臣就是這世界上最堅硬的石頭,再熱的火爐都燒不化他。”
“為什麽?有什麽例子嗎?”
“現在的學生會副會長不就追了他兩年嗎。活生生把許言臣追到退會了。”
“哈哈哈哈哈哈追到退會!太猛了吧!”
……
帖子裏的事黃時雨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靠單耳戴助聽器聽英語聽力,準确度會大打折扣。聲音仍能落入耳中,但聽見和聽懂是兩回事。
好在後面和她預估的大差不差,陸珂如果背熟了,這次應該至少能進二級班。
盛遠川發來微信,問她考得如何,她回,“盡力了。”
筆試部分很有把握,畢竟她高中英語從沒下過140。聽力題也靠盲猜和暑假拿美劇磨耳朵積累的語感選完了。一天的大起大落,現在她累得只想回宿舍倒頭就睡。
“這麽謙虛,分級考試又不難。”盛遠川結束了商務英語課,出門被等候已久的佳佳堵了個正着。
“學長,您今天上論壇了嗎?”
“沒有。”那天隋佳佳的頭發論讓盛遠川印象深刻。盛遠川回憶起這女生是建築182班的,停下腳步。
作者有話要說: 沒到申榜時刻,之前忙于考試也錯過了新人作者的機遇,我太難了,想要收藏和評論。。。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