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追求

盛遠川給黃國華沏了茶, 明前龍井的幽香很快從杯中氤氲而出,清香在空氣中飄散。

黃國華看了他一眼,“你跟你爸長得不像。”

“我大哥長得像父親。我像母親多一點。”

“挺好。”和盛崇山相似之處越少, 看着越沒那麽膈應。老黃冷眼看着對面的年輕後生, 那孩子俊秀的臉上挂着個鮮紅的巴掌印。沒揍過孩子的老黃突然覺得有點打重了。

但愧疚感只持續那麽一秒, 他恢複了冷峻的表情,“話不多說, 你好好治病——怎麽發現的?在哪個醫院看的?”

盛遠川把經過如實告知, 老黃一聽連連擺手, “這醫院不行。以前我太太産檢, 這醫院說是胎兒心髒有問題要強行引産。後來去別的醫院, 啥事沒有。小九生下來時八斤二兩,白白胖胖的大閨女。”

他喝了口茶, 總結,“這醫院不能去。你換一家檢查檢查。”

竟還有這麽回事。盛遠川點頭說,“等有時間就去。”

“等什麽時間?等到沒時間?”老黃把茶杯往桌面重重一坐,“不要太得意, 徹底治好了我和我太太才同意你和小九。否則你還是做夢比較直接。”

秘書打內線過來,“盛董,陳董來了。”

“請他進來。”

除了盛遠川,陳董是目前在盛世董事層說話最有分量的。當年他和盛崇山是同學, 畢業後一起創業,盛崇山出設計,他拉投資, 兩人風風雨雨把盛世帶到了今天。

“呦,老黃!這麽多年了,終于大駕光臨!”陳董今天突然接到老同學黃國華的電話,讓他到董事長辦公室等着見面,那心裏就像住了個跑馬場,一直撲騰撲騰地亂跳。

“來看看女婿候選人。”黃國華說,“陳延生,躺在功勞簿上睡了這麽多年的大覺,感覺怎麽樣?”

“老了。腰酸腿軟,良心有愧。”陳董苦笑,“崇山還能說是因為老父生病,迫不得已,我是真沒臉見你。”

盛世幹起來之後,盛崇山再也沒畫出能和明珠媲美的畫稿。他幾番追問,終于有一次,盛崇山醉酒說出那幅明珠是黃國華的創意。

當時陳延生怎麽說的——不管是誰的創意,你把這事帶到墳墓裏去!在業界,名聲一旦完了,品牌就完了!

随後盛世高薪挖了幾名設計師過來,沒法再獨具匠心,那就以數量取勝。

這麽多年了,陳延生沒敢聯系過黃國華,此番進門,一眼見到盛遠川臉上的巴掌印,他也覺得老臉發紅。

老黃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這人是想多了,但看破不說破,他清了清嗓子,便見到陳延生正襟危坐,那樣子比上門女婿還乖覺。

“聽說他為了救你,腦袋都砸出囊腫了?你和盛崇山怎麽就專盯着我們老黃家霍霍呢?”老黃拍板,“給他放個假去治病,盛世我和你先看着,陳延生你有沒有意見?”

陳延生哪敢說半個不字。

黃時雨清醒過來,再次看到黃太,仿佛時間錯位,回到了高三那年。

只是這次頭不疼,旁邊還多了個喻停雲。

“能聽到我說話嗎?”一身白大褂的南星俯身問她。

“南姐姐?”黃時雨對自己如何到醫院的過程一無所知,她擡手在耳邊,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甲互相刮了刮,“我好像又聽不見了。”

“天!你暈倒的時候沒磕到頭吧?!”說完又想起她現在聽不到聲音,黃太急得眼淚一下子就冒出來了。

“陸珂說她及時扶住了,沒磕到頭部。阿姨您先別着急。”南醫生說,“剛才打點滴時已經加上了營養神經的藥,應該就是因為情緒波動太大,加上這段時間飲食作息不太好,才會這樣,等做了檢查再看情況吧。”

黃太出去和已經在回S市的車上的老黃打了電話,老黃聞言也是又氣又急,“等我見到那小子,必須揍他一頓!”

“等這次好了,就随他們去吧。”黃太先妥協了,“你閨女跟你一樣,是個深情種。再攔着,我真怕又要出事。”

“好。”老黃側眼看着窗外,車窗倒影上的他兩鬓已冒了零星白發,“這也不影響我揍他。”

只要他還活着一天,還是小九的爸爸,就斷然不許任何人傷害她。

再像模像樣的理由都不行。

“去複查一下聽力,先看看損失程度。”南醫生扶黃時雨起身去了隔間。

做了ABR和聲導抗,南醫生蹙眉,“挺嚴重啊。”

黃時雨找了張白紙,在上面寫,“南姐姐,我這聽力還能恢複嗎?”

南星在紙上回,“應該能,你要配合。”

黃時雨又寫,“那你認識腦科專家嗎?我男朋友頭部長了個腫瘤,懷疑是家族遺傳。”

這一家人真是齊齊整整,是不是沒點遺傳病都不敢進家門的?南星吐槽無力,回,“聽陸珂說,你男朋友跟你分手,才把你刺激成這樣?就這你還幫他找人呢?”

“朋友一場,仁至義盡。”

南星噗地笑出聲,搖頭,“小孩子。”

“到底認不認識啊?南姐姐。”

南星寫,“你不如去找陸珂。國內頂尖的腦科醫生南聞雅大夫,是陸珂她媽。”

黃太通完電話一轉身,就看到喻停雲站在她身後不遠處。即使對這孩子心中存了幾分忌憚,多年的感情基礎還在,黃太嘆氣,“停雲,你也看到了,小九是個認死理的,認準那個人,這輩子都變不了了。早點放棄吧,啊。”

“梅姨,我也是個認死理的人。”喻停雲眸色紅透,輕聲說,“我怎麽辦呢?”

黃太不知該說什麽,拍了拍他肩膀,“可是感情是雙方的事情,不是一場你死我活的較量。”

“快十二點了,我去給你們買飯。”喻停雲避而不談,“我再想想。謝謝梅姨。”

明梅看着他的背影,驚覺當年不應該答應閨蜜的“娃娃親”的約定。當時只以為是一場玩笑,沒想到孩子當真了,兩個都當真還好,偏偏只有一個。

騎虎難下的煩惱不能一個人承擔,明梅當即掏出通訊錄找到喻太,把她罵了個狗血噴頭。

全國數據庫聯網,高效快捷,南聞雅和S市總院院長是舊識,直接調取了盛遠川的病例。

“不用開顱。”南聞雅看了新拍的片子,“典型的蛛網膜囊腫,良性占位性病變,不算大,應該是受到撞擊顱內出血造成的。”

“良性”一詞,陸珂發給黃時雨時用醒目的符號标了出來,“他沒事,做個微創手術就好。倒是你,還能不能行了?”

黃時雨放下心,“最近在配合治療了。不過南阿姨應該挺忙的吧?”

陸珂發了段語音過來,“打字打累了,你語音轉文字吧。她會給我面子的。而且這又不是什麽大病,你就別整天叨叨了,心放回去,藥吃起來,好嗎?我要去拍戲了。”

“謝謝我最漂亮可愛溫柔大方的陸大美。”

“別整那些虛的,沒事就把我的正面消息轉給許言臣,我轉太尴尬了,你來。”

“放心好了,天天轉。”這點要求是在太好滿足了。

“別,隔三差五轉一次,免得被他拉黑。”

“……”果然,誰先愛上誰先卑,誰後放手誰後悔。

盛遠川手術成功的消息,是由老黃發給黃時雨的。老黃寫得一手好行楷,手機只會用26鍵,他說話一向言簡意赅,只有短短兩個字,“平安。”

南醫生在黃時雨耳後的穴位上紮下一針。黃時雨咬着唇沒叫出聲,回複老黃,“好的,謝謝爸爸。”

盛遠川醒來後,也發消息給她,“耳朵怎麽樣了?”

幾乎零間隔地,他看到了回複,回複欄帶着紅标,“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沉默片刻,他試着又發了一條,結果秒變,“對方開啓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朋友……”

這是見證了被關進小黑屋到被删除好友的全過程……

盛遠川不會這麽簡單就氣餒,轉戰微博,關注人列表中沒了寸日君,查用戶才知道微博已注銷。

但搜索欄下面就有寸日君的粉絲唏噓,他看了,截圖中寸日君的最後一條微博很簡短,“祝你健康平安,祝我勇往直前,祝你我永不回頭。”

用了兩年的微博,她說注銷就注銷,确認他平安無虞之後,把所有聯系都斷了。決絕果斷,幹淨利落,向他示範了什麽樣才是标準的分手。

——真要分就別存着點複合的念頭。成年人就是成年人,不是過期的小朋友。

盛遠川聯系不上她,有苦難言。分手的想法起得太過倉促,幾乎把後路都斷了。當時複查還是腫瘤,他想起盛明光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如果能重來,不會和夏歌開始。他難能瞑目,她也抱憾終身,能否走出傷痛還是未知。

他想到了母親和夏歌。傅俐柔情傲骨,夏歌熱烈勇敢,她們都不像黃時雨。如果他真的像盛明光那樣突然離開,小九恐怕受不了這種打擊。

盛遠川當時只覺得生離比死別好,起碼給她一個恨他的由頭。愛能讓人強大,恨卻等讓人挺住,然後重新開始。

她在能力範圍內做到了最好。但現在他後悔了。

被成日CP虐了很多天的粉絲們,大部分已經把他們倆歸類到“愛別提”的禁區裏,只有小部分還在成三爺的微博下頑強地蹲守着,等一個奇跡。

成三爺轉發了之前跟春夏互動的微博,“親姐有什麽好客氣的。”

春夏在下方評論:下次小兩口鬧脾氣別拉老姐躺槍。

成三爺回複:我的錯,求支招。

春夏:我站我弟妹,沒招。你自求多福吧,買幾個榴蓮去跪試試。

一場風浪在微博醞釀,大批的成日CP粉滿血複活——

“真的是小情侶吵架啊,吓死我了。”

“正趕上期末考試,我整天刷微博,好揪心,挂了一科,怎麽賠我!”

“但是小寸的微博已經注銷了啊。太傷了。”

“三爺快去哄小徒弟啊,把她喊回來啊!!!漫畫粉在此坐地等她一百年!”

短短二十幾天的石火光陰,命運的帷幔繁複離奇,最終仍裹着七月末的夏風奔向了好的那邊。

黃時雨仍在做着治療,喻停雲在一旁陪着,診室的電視經常放着遼鐵衛視的小品,嘻嘻哈哈的環境裏,她對他逐漸從剛開始的厭煩轉為沒那麽抗拒。喻停雲靠譜的時候,單單作為鄰家哥哥,還算優秀。

喻停雲的朋友圈經常更新,盛遠川從來探病的季嘉航的手機上看到那些動态,每條狀态都與她有關,照片上的姑娘笑得眉眼彎彎,只是那雙眼不再看向他。

她有了新的生活方式,有了別的快樂。

這天,南星的診所內,黃時雨盤腿坐在病床上,正在跟喻停雲下五子棋。兩人全神貫注,頃刻,她笑,“我贏了。”

喻停雲就給她豎起大拇指。讓她三子還要不着痕跡,他贏了比輸了還累。他把棋子撿回兩人的棋盒,黃時雨拿了張白紙條,食指在旁邊小碗中沾了水蘸濕,把紙條拍在他額上。

那裏已經快貼滿了。

“再來一局?”他邊說邊比劃。

“好呀。”她笑着,覺察到有陰影覆上棋面,擡頭一望。有客自遠方來,眉間有遠方的風雨。

“呦,稀客稀客。”喻停雲頂着像白發一樣的紙條,從縫隙中看清來人,冷笑。

“耳朵好了麽?”盛遠川眼中只有她。

喻停雲跳下床,擋在她面前,隔絕了他的視線,“好得很呢——我最近在陪她學手語。”

盛遠川冷然,“我跟她說幾句話,麻煩你回避。”

喻停雲身後,清透的聲音傳來,“停雲哥,你先出去一下。”

見他不動,她又說,“兩分鐘。”

喻停雲依言帶上門離去,盛遠川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再看向她,“好點沒有?”

“聾了。”她眉宇間有了幾分不耐,“都分手了,與你無關了。”

“我重新追求你,可以嗎?”他突然直奔主題。他眉目如舊,黃時雨看着看着,卻覺得無比陌生。

她以為再見到盛遠川,她會哭會鬧,會撲到他懷裏,他向來有耐心,哄個幾天,他們就會和好如初。但現在她只覺得滿心疲憊,許是被他的無情刺痛,又被所謂的遺傳病吓到,她只想一個人安靜地呆着。

“不想再談戀愛了。”她說,“太累了。”

門被敲了兩聲,喻停雲拎着碗馄饨進來,詫異地看着盛遠川,“我夜宵都買來了,你還沒走?”

“……”診所旁邊就有夜市,步行一分鐘不到,說得像時間過去半天一樣。

這小人得志的嘴臉。盛遠川牙酸心癢,也只能說句改日再見。

盛遠川走後,黃時雨用塑料小勺舀着馄饨,發呆。

她早好了,一周前就好了。

時間撥回一周前。

“怎麽可能一點都沒恢複呢?”南星覺得不可思議,再次給她做了ABR。

黃時雨也說,“人工耳蝸怎麽能受到刺激呢,這是個bug吧?得聯系廠家了吧?”

“行了,別裝了,這個數據你可改不了。”單子拉出來,蹙眉看着看着,她盯着一臉無辜的黃時雨,笑噴,“你在折騰誰呢?追你的那個還是分了的那個?”

“什麽這個那個的。一個都沒有。”黃時雨說,“總之,姐姐你幫我保密啊。”

“保密沒問題,你爸媽應該知道。”

“我會找時間告訴他們的。”

南星帶她回了診室。座位上,書卷氣濃厚、氣質溫和的青年擡頭看着南星,“回來了?”

“介紹一下,這位是我朋友,傅冬吟,大學教授。這個呢,是我淘氣的小病人,叫黃時雨。”

那位傅先生看起來對朋友這個稱呼不怎麽開心。

黃時雨聽名字表情就有些微妙,問傅冬吟,“冒昧問一下,您認識傅夏歌嗎?”

“嗯,夏歌是我妹妹。你認識?”

“我是她朋友。就感覺你們的名字很像。”黃時雨心裏突然模糊抓到了什麽關鍵的信息,“您家小輩是不是以春夏秋冬命名的?傅春華是您姐姐?”

不等傅冬吟接話,南星先訝異,“呦,你神了。”

“不是我神。盛遠川是我前男友。”她退出房間,合上門,“不打擾了,你們聊吧。”

自從微博注銷,她就沒再登陸過。喻停雲就算看到了,也不可能告訴她,盛遠川已經澄清過了,和春華的關系清清白白,還正打算要追回你。

黃時雨回了病房,手機上收到季嘉航發來的消息,她垂眸,“喻停雲絕非良人,不要被騙。”

……到底發自誰手,再清楚不過。

她深呼一口氣,要你管,大騙子。

作者有話要說:  有客自遠方來,眉間有遠方的風雨。——餘光中

哎嗨,風雨是誰給的啊,還不是自己作的?

繼續追吧,川哥,奧利給!感謝在2020-02-24 17:44:42~2020-02-25 20:37: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29853226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