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告白
八月初, 蟬鳴報秋,暑去涼來,黃時雨出院回家。
南醫生給她開了醫囑, 心平氣和, 早睡早起, 盡量不要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喻停雲從H市送她到家,沙發還沒坐熱, 就被喻太一陣奪命連環call叫回了B市。
大一下學期期末考的成績出完了, 黃時雨每一門都接近滿分, 特等獎學金穩穩收入囊中。她徹底松快下來, 父母不敢管, 追求者不來煩,整天抱着西瓜追劇, 小日子好不惬意。
老黃和黃太寵她寵得沒邊,買了幾大罐哈根達斯放在冰箱裏,由着她吃。
這天她打開冷凍層,挖了一大勺冰淇淋球, 澆上酸奶和草莓,在客廳沙發上窩着,有人敲門,她過去從貓眼裏看見盛遠川, 面色驟變,抱着小碗就回了自己的卧室。
“不知道開個門,這孩子。”黃太曬好衣服, 聽着敲門聲一會兒一陣,又親眼見着黃時雨從她面前飛快地跑走,她用幹毛巾擦了擦手,“怎麽了跟兔子似的?大灰狼來了咋的?”
她也順着貓眼一看,盛遠川站在門外。
黃太頓時心情複雜,手放在門把上,開也不是,不開也不是,僵在原地。老黃從書房出來,問,“誰啊這是。”
“盛家的孩子。”黃太說。
“讓人家進來吧。”一看就是老婆又鑽牛角尖了。
他們嚴防死守的時候,小年輕在地下陳倉暗度、藕斷絲連;搞不好他們大門敞開,倆孩子反而覺得沒勁,自己散了。
男子漢一言九鼎,說給他機會就給,能不能成那就看天意。
盛遠川帶着老黃上次在盛世喝過的明前龍井,他見老黃喜歡,托陳董又買了個禮盒裝。給黃太的禮物是兩盒燕窩和一條Hermes的絲巾,水墨畫風格,端莊典雅。
黃太最近頻頻收到絲巾,喻停雲送完盛遠川送,她推也推不掉,只能收了,“你們先聊着,我去做午飯。”
“現在恢複得怎麽樣了?”老黃摸了根煙點了,又想到盛遠川剛做過手術,只得狠狠吸了一口,在煙灰缸內按滅。
“還不錯,預後良好。南醫生說不影響今後的生活質量。”盛遠川起身,“我去給阿姨幫忙吧。”
黃太從廚房應聲,“不用不用,你來了我不好發揮。”
閑聊片刻,黃太做好了午飯,去敲黃時雨的房門。沒動靜,她只得上手直接擰開了房門上的鑰匙,“吃飯了,你的畫先放放,等會再畫。還有你那睡衣怎麽回事,趕緊換掉。”
“媽,我不餓。”黃時雨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粉色的草莓印花,甜度爆表,“睡衣怎麽了,我在我自己房間裏。”
“你就吃那點冰淇淋管什麽用?快點出來,來客人了,別這麽沒禮貌。”
黃時雨随便找了個白T和牛仔短褲換了,上了飯桌,不言不語專心吃飯。
“小九恢複得怎麽樣了?”盛遠川問。
“啊,還那樣吧。”見黃時雨不接話,黃太替她答道,“每天還在吃藥。”
不知怎的,話題又拐到了S市中心醫院上,上了年紀的人最愛老生常談,老黃再次提起了黃時雨沒出生時差點被無良醫院給做掉了的事,當他繪聲繪色地講到結局,黃時雨面上挂不住了,“爸,吃飯!”
八斤二兩的大胖閨女,很驕傲是嗎?
“我還沒講完,後來小九出生——”
“爸打住吧不要說了。”黃時雨說完就驚覺自己暴露了,不是說聾了嗎,這種無障礙溝通是讀的唇語?現在穿越回過去由着老黃抹黑自己還來得及嗎?
老黃尬了,黃太尬了,夫妻倆機械地夾菜吃菜,唯獨盛遠川面色如常,似乎什麽都沒察覺。
“我吃飽了。”黃時雨又吃了兩口米飯,味如嚼蠟地放下筷子,“先回房了。”
她無數次幻想過,等要見家長的時候,如果爸媽不喜歡盛遠川,她要如何在中間周旋,緩和氣氛。禮品單子她都想好了,無非是茅臺五糧液之類老父老母愛喝的酒,再給黃太送上幾盒燕窩。
誰知道事态會發展成這樣,父母那邊還沒攻克,他們倆內部會先出問題。
餐畢,盛遠川主動請纓幫忙洗碗刷鍋,把餐桌和廚房的操作臺都擦了一遍。
“這是小九小時候的照片。”黃太拿了本影集給盛遠川,“她小時候不太愛拍照,一看攝像頭就哭。”
當媽的就喜歡炫耀孩子,小九在她心目中就是最完美的女兒,給一個億都不換。
盛遠川接過來饒有興致地翻看,黃太一拍腦門,“這裏面都是後來瘦的時候照的。還有一本呢,我看看,好像在盒子裏。”
她從茶幾下拿出了一個鐵皮盒子,打開,“對,就是這本,小九滿月的時候,她大姨給她照了很多張,看着胳膊,像藕節一樣,還有雙下巴。”
盛遠川的目光卻落到盒子裏面的信封上,一沓信封蓋的都是郵政的戳,“這是?”
“不知道誰寄的信,每封裏面都有錢。寄了好幾年,兩年前終于停了。”黃太說,“去郵局也沒找到人。”
盛遠川拿起其中一封,那上面一手小楷工整秀麗,“因為兩年前,她出車禍,過世了。”
“你怎麽知道?”老黃訝然。
“這信封上的落款,是我母親的字體。”
時至今日,他終于知道母親那天急于出門是為了去哪兒。那個午後父母争吵的來源又是什麽。
那一封封寫着“贖珠之過,聊表寸心”的信,不知道傅俐寫的時候是什麽心情。父親做過的錯事被母親發現,因為愛盛崇山,她沒法揭穿,但良心上又過不去,她只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去補償黃家,用盛崇山留下的養兒子的錢,替他贖罪。
盛遠川把信封放回去,開始翻看相冊。翻到某一頁,他問黃太,“阿姨,這是您同事?”
“傅俐啊。以前的同事。”黃太看着他翻開的那一頁,“噢,這是那次學校開團拜會,傅俐帶着她兒子,我帶着小九。後來她跳槽去S大,就沒再聯系了。”
黃太再看了一眼,有些心驚,“不是,怎麽越看越眼熟,和你……有點像。”
照片上的女教授笑意盈盈地看着前方的一對小兒女。細看時,眉眼和現在的盛遠川出奇相似。
盛遠川說,“這些信就是她寄的。”
“S市太小了。随便出門逛逛碰見個人,搞不好都有三輩以內的關系。”黃太給盛遠川倒了杯果茶,“你母親也不容易,但人死不能複生,節哀吧。”
如果這孩子和小九真能走到最後,她不介意分出一點真心,把他當半個兒子對待。
“上一輩的事,過去了。不再提了。”老黃擺擺手,“但你別高興太早,小九倔起來,九頭牛都拉不住。”
說罷,像覺得不夠似的,補了句,“誰哄誰知道。”
老黃和黃太借口回房午休,給他們留了空間。
盛遠川拿起禮物盒,敲了敲黃時雨的房門,沒動靜,再敲時她怒氣沖沖地開了門,迎面怒斥,“大中午的敲敲敲,煩不煩啊你?”
說完她就要合上,盛遠川眼疾手快,在她關門之前從門縫中擠進來,砰地一聲門板關上,他說,“叔叔阿姨都睡了,小點聲。”
“你出去!”她推他,終究顧忌着他剛做完手術,手上不敢太用力。盛遠川瞅準她心軟時的一瞬動搖,把人抱入懷中,高大的身軀彎着,下巴搭在她肩上,“別生氣了,我錯了。”
黃時雨擡腳就踢他腿,只聽他悶哼一聲,她便不再動了,“放手,不然我就喊了。”
盛遠川如她所願松開,她回了書桌邊坐下,別扭地轉過頭,不往他這邊看。
少女的房間有着淡淡甜香,是柑橘的清新味道。盛遠川單膝跪地蹲在她腳邊,手搭在她膝蓋上,擡頭看着她,“不生氣了好不好?我聽南醫生說,你不能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那你就別來氣我。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她想打掉他的手,反倒被他捉住了,握在手心,抽也抽不開,“我們倆沒有關系了。”
“心這麽狠呢。”他在她手背親了下,“我就你這麽一個女朋友,怎麽就沒有關系了。”
“噢。我不接受,你走吧。”黃時雨這幾天幾乎把這輩子所有的狠話都放光了。
“你不是在電話裏說了要收拾我嗎?我送上門負荊請罪了,收拾吧。”
“收拾過了。”直接分手就是最狠的收拾。
“給你買了裙子,看看喜歡嗎?”
“不看,拿走。”
“怎樣才能消氣?”盛遠川說,“想要什麽,你說,肯定給你弄到。哪裏不滿意也說說,我以後一定改。”
“別整這麽油膩。”黃時雨嘁了一聲,怼他,“我要星星,你去摘啊。”
“筆拿來,我給你畫。”
“別,你的筆還是留着畫影後,人家健康獨立又才華橫溢。我不夠格。”她仍是冷着臉。
“那是我表姐。”盛遠川說,“和夏歌一樣,有血緣關系。你不是喜歡她麽,回頭帶你見真人。”
“電視上見見就夠了。”
“你爸媽都同意了,就差你了。”盛遠川問她,“歷盡八十一難,好不容易走到現在,男朋友又是一支帥氣的潛力股,你真舍得就這麽放棄了?”
……什麽潛力股,這人為了複合真的是臉都不要了。
見她不吭聲,盛遠川從禮盒袋子中拿出剛才客廳裏看到的那本相冊,“有個驚喜,你看。”
“我看什麽看,誰小時候沒胖過?想笑我胖趕緊滾。”黃時雨一眼認出那是她四五歲的時候的照片。在S科大校園裏照的。她這輩子胖過三次,一次是出生那段時間,一次是四五歲,再有就是高三那年用了激素。
“你再看旁邊。”盛遠川指出旁邊花園中露出頭的一個小男孩。
“這個是圓圓。”她說。
以前跟圓圓玩過一陣子,後來喻停雲那煩人的家夥從中作梗,她再也沒去過S科大。
“這是我。”盛遠川拿着相冊放在自己臉側,“你仔細看看。”
“……別亂碰瓷。”細看眉眼是有點盛遠川的影子,但她拒絕将他和圓圓畫上等號。
“我媽以前叫我遠遠。”盛遠川把老底都揭了,“這張照片是跟你捉迷藏,你沒找到我,生氣了。”
黃時雨也想起了那天的事,她找了很久,圓圓再也沒出來過,“呵,原來你從那時候就學會放我鴿子了。”
“當時跟你一起來的男孩跟我說你回家了,明天再來科大玩。後來我連去了幾天你都沒來。”盛遠川對那件事記憶猶新。
所以高一時他看到她進班級坐在自己旁邊會覺得熟悉,在她提出在一起時突生猶豫。今天總算找到了答案,原來有些緣分在多年前已冥冥注定。
“都是過去的事了。”她說,“人要往前看。”
盛遠川伸手想把她耳邊的碎發撥到後面,被她偏頭躲過。
“我現在有點能理解喻停雲了。”
愛的人油鹽不進,真的會令人發狂。
開學第一周,黃時雨又一次上了論壇熱搜。
從大一下半學期開始,她在論壇已經不怎麽紅了,誰知道流行是個圈,拐了半年居然還能回到她身上。
這次是學弟偷拍的照片。濃綠的迷彩服之下換了一批人,在軍綠色的背景中,有個眉清目秀的白裙子小姐姐格外惹眼。她紮着丸子頭,唇若點朱,肌膚勝雪,耳朵上別着個黑色耳機。
學弟的帖子名很直接,“這是哪位仙女學姐!想追!求大家給建議!”
“行了,別做夢了,這題不會,下一題。”
有人發了個鏈接,指路,“這位學姐大一時被偷拍的帖子,樓主先看看吧,學姐體重和狀态是個迷吼,看完說不定你就幻滅了。”
樓主很快又冒了出來,“看完了,學姐超可愛!表白學姐,你胖不胖我都愛!”
“噢呦,現在的年輕人。你惹事了知道毛?”
“樓上別吓着學弟,我看好學弟,大膽地追嘛,反正學姐目前是單身?”
“單……單身?盛學長恢複單身了?哪來的消息?”
“前幾天有人問的黃學姐,她親口承認的。”
喻停雲在帖子中現身說法,“乖乖領號去,禁止插隊。”
又有人分析,盛遠川不怎麽在論壇發帖,到現在也沒聽說他們複合,可能是真的分了。
剛分析完發出去就被樓下盛遠川的號打臉,盛遠川實名認證後頂着大名回複:“她從不胖;你別肖想。”
淨網後一直堅強運行的論壇又一次炸了。
“學姐,聽說你和盛學長分手了?”點名解散後,有小學妹跟在黃時雨身邊,挽着她的胳膊。
黃時雨挺喜歡這個學妹的,她一向對這種自來熟的小朋友沒有抵抗力。學妹個子嬌小,眼睛大而純,像只小白兔。喜歡紮着高馬尾,辮子從軍訓的帽子中間抽出來,即使大家都穿的一樣,也沒影響學妹的好看。
“嗯。”她點頭。
“那我可以追學長了?”小白兔欣喜道。
“這事你該去問他,不該問我。”黃時雨在拐彎處跟學妹告別。
回宿舍她跟陸珂吐槽這事兒,陸珂嘿了一聲,“人不可貌相,小白兔就是膈應你來的。”
“最近問我的人太多了,她們都是什麽腦回路?”
“可能是覺得你單方面跟盛遠川提分手了氣不過?”陸珂把手機給她看,“看看你家川哥說的,還你別肖想,誰敢肖想你?”
“他不是我家的。你明知道是他先甩的我。”
“什麽甩不甩的,多難聽,人盛遠川不是有苦衷麽!”陸珂一聽就知道她這委屈勁兒還沒過,拽她出門,“行了,為了只小白兔氣得不吃飯,你犯得着嗎?”
黃時雨被她拉着走,直到出了宿舍樓,看到樓下那群人,才反應過來——
“陸坎坷!你叛變了!”
宿舍樓下,電鋼琴架子鼓一應俱全,俨然是要開演唱會的節奏。幾名學長正笑眼吟吟地看着她,而盛遠川拿着把吉他,見她下來,撥下了第一個音符。
樓上陽臺上擠滿了女生,宿舍樓前也漸漸圍起一圈又一圈。
之前喻停雲幹這事的時候,她開玩笑問過盛遠川什麽時候當場給她唱首歌。他當時淡然得很——看書吧。
于是她以為這種體驗這輩子都不會有,她會像大部分女生一樣,感情從開始到結束都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紋。
盛遠川左耳別了個白色耳機,格外醒目。前奏結束,他在衆人的屏息中低唱出聲,“水榭上風拂絮揚待梅子黃……”
第一句就惹來了旁邊的齊聲驚呼,他的聲線幹淨清澈,如山間淙泉,如林海松濤。經年雪川終有一日化為春水,只為她暖意融融。
她聽過他朗誦,高中期末考試前她緊張,他就給她讀李白的詩,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雲揉碎,碎着碎着她就睡着了,呼吸從清淺慢慢變得沉勻。
沒想到他唱歌也這麽好聽。
“她翩然而下将一把油紙傘送上/他卻說不畏風雨才屬東都兒郎/便是那梅子黃時的青稚模樣/悄無聲息的把缱绻思緒來醞釀……”
周圍的人似乎都成了幻景。黃時雨曾和陸珂一起笑話過偶像劇中當衆表白後女生淚流滿面的戲碼,批其做作矯情。今天才明白,原來打動人心的不是形式,純粹是感情。
“她氣惱轉身将傘抛在了他身上/他不知所措只好默默跟她身旁……”
她同樣氣惱,轉身要走,因為再待一秒就要五味雜陳地哭出來了。
誰知那個彈電鋼琴的學長眼尖,那鋼琴支架下面還帶着輪子,他急着推着電琴想沖過來攔住黃時雨,一個用力過猛,連人帶琴一同從側面飛了出去。
“哎呦喂。哎呦喂!”人和琴一起音浪踉跄。
音樂停,衆人笑,黃時雨住了腳,哭笑不得。
盛遠川随手把吉他遞給另一個學長,過來抱住她,低聲說,“你穿這條裙子很好看。”
他買的白裙子,只能穿給他一個人看。學弟發到論壇上時,他原本想讓曹磊直接删了,轉念一想,幹脆親身上陣,絕了所有後患。
“親一個!親一個!”起哄聲漸漸由嘈雜變得有序。
作者有話要說: BGM《梅子黃時》,作者微上有。或者網易雲~
自行腦補男聲吧哈哈
曲子是滿城花開的曲子,也可搜一下滿城花開~
特別幹淨的一首歌。感謝在2020-02-25 20:37:10~2020-02-26 20:03: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謹言 4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