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久遠
“打住了啊。”宿管阿姨聽到外面越鬧越不像話, “散了散了。”
衆人沒見證到奇跡一刻,郁郁而歸。
盛遠川仍沒放手,在她耳邊問, “滿意嗎小朋友?”
聲線誘惑, 實屬犯規。但她沒那麽容易被哄好, “誰是小朋友,別拿我當三歲小孩, 打一頓給顆糖我就能忘。”
“你就是小孩, 你三歲零202個月。”
聽起來似乎很黑色幽默, 但黃時雨笑不出來。她摸不清自己究竟在怕什麽。人生就剩下短短幾十年, 生老病死難以預測, 以後的油鹽醬醋肯定也一樣不少,萬一再遇到什麽事呢?
她把自己困進了死胡同, 也拒絕碰觸他伸過來拉他的手,“我有別的喜歡的人了。”
“誰啊。”盛遠川不相信她的胡言亂語,這些日子她生活軌跡簡單,沒理由憑空冒出來一個心悅者。
“我呗。”喻停雲得知樓下的告白八卦趕來時, 現場已經人走茶涼,聽到黃時雨說這麽一句,他想也不想就接話,哥倆好地勾住黃時雨的肩膀, 沖盛遠川示威,“看什麽看,就是我, 你這個過去式game over了。”
“別亂猜了。不是你們倆。”黃時雨頭一低,從他的胳膊下施施然脫身上樓。
一個人多舒服,食堂宿舍圖書館三點一線,再也不用整天掐着點和另一個人湊準時間。
宿舍的桌子上靜靜躺了封信,黃時雨拿起來,問陸珂,“這是誰放的?”
王慧在旁邊就着考研數學視頻吃老幹媽炒飯,忙裏偷閑舉手回答,“我!輔導員給我的,讓轉交給你。”
黃時雨把信封拆開,是上學期她參加的那個市級建築設計大賽,比賽結果出來了。她得了第二名,第一名是H市建築設計院的建築師,在業界小有名氣。她能拿到獎已經出乎預料,得了第二更加驚喜。
黃時雨第一時間把獲獎證書拍下來發給老黃,“看看,虎父無犬女。”
“哎呦,我這個基因就是優越。”老黃發來一段語音。
父女倆誇人又自誇,幾個回合後老黃大着嗓門找秘書把這張照片沖洗放大,裱起來挂在九玺頂樓的董事長辦公室牆上。
黃時雨隐約猜到了他突然不再回消息是去幹什麽,“別高興這麽早,我拿到國賽入場券了,等真拿了名次,你再出去誇。現在低調點。”
“那行,等你畢業考個研,再考個注冊建築師,以後九玺再開發就用你的圖紙。”
“設計費給不給?”
“你爸像是會拖欠工資的人嗎?”老黃豪爽大氣,在小兔子面前放了一筐胡蘿蔔作為誘餌,“你要是國賽拿獎,獎金多少,我給你翻十倍!”
傍晚的天空落霞緋然,黃時雨搬了凳子,架起畫板,在陽臺上畫速寫。
“你幹脆答應了吧。”陸珂拿了瓶木瓜汁在她面前晃了晃,“你以為開學以來咱宿舍天天果汁不斷,是我想喝?都是盛遠川讓我捎給你的。差不多得了,等過幾天我有通告不在學校,你想找個臺階下都不好找。”
“他送這麽久的木瓜汁是什麽意思?”黃時雨低頭看了看,想起在雁栖山的小旅館裏盛遠川幫她吹過胸衣,似乎掌握了她的大小。
老臉一紅,“臺階?嘿,是個電梯我也不下!”
轉頭拿着手中杯子拍照發了微博,“幹了這杯木瓜汁,從此成為你無法一手掌握的人。”
陸珂刷到這條,快被她笑死,“換了層皮你就敢搞黃色。”
黃時雨奇了,“你怎麽知道這是我?”
陸珂靠在玻璃門上,一襲紅短裙,長卷發散在身後,長腿白得晃眼,“下次換微博,記得把通過手機號搜索到你的功能關掉,你這個智商。”
“……我馬上關。”
傅夏歌還在環球旅行中,這一站到了新西蘭。漂流滑翔跳傘蹦極,各種極限運動被她試了一遍。不怎麽登微博的她看到盛遠川和春華姐傳緋聞的消息時,一開始還沒當回事。
過了陣子再看時,她發現小哥把微博清空了,黃姐姐更幹脆,直接把賬號注銷,徹底查無此人。
她私信成三爺,“小哥,你幹什麽對不起黃姐姐的事了?”
盛遠川回,“前不久有點小矛盾。你知道她的小號嗎?”
“直播時看到過,應該叫梅子黃。但我不太能确定到底是不是重名,你再觀察一下。”
盛遠川搜到了這個人,第一條微博就讓他确定了她的身份。
梅子黃:我有個喜歡的人,名字叫圓圓。後來圓圓長大了,變得好煩。為了躲他我還要改微博設置【狗頭.jpg】。
盛遠川:“……”
他注冊了個新微博,給她評論,“圓圓在此。”
黃時雨猝不及防看到了評論欄多了消息通知的小紅點。那人叫“九圓”,頭像是當年他們倆在S科大的合照,小姑娘紮着麻花辮,穿着白裙子,眉心還用媽媽的口紅畫了個小紅星。在她身後的矮樹旁,有個男孩露出半張臉,眉眼清俊,正含笑看着她。
後來她又翻了翻那本相冊,意外從其他幾張裏面看到了傅俐的身影。原來傅俐還曾經抱過她。
模糊的記憶碎片被拼湊起來,那天傅俐愛不釋手地摸了又摸小姑娘軟軟香香的小臉,同明梅開玩笑,“明老師,你姑娘這麽可愛,給我當兒媳婦吧,家裏錢都給她。只要你點個頭,我回去就訓練我兒子做家務。”
明梅笑着指了指跟着一起來的小喻停雲,“傅老師來晚了,他媽約得更早,沒出生就約了。我是不管的啊,等我們小九長大了,讓小夥子們公平競争。”
十幾年過去,有的老師成了教授,有的老師已經不在了。
她點開“九圓”的主頁,唯一的一條微博是剛發的一張長圖,圖上把成三爺從前的微博從有關春華的那條之後的頁面全截了下來。
原來之前發過的那些和她有關的微博他都沒删,只是設成了僅自己可見。但狀态只能調一次,再想改也改不回去了。
“是你圓,不是我。”她看着九圓這名字,覺得無比糟心。
“九圓就是久遠。”盛遠川回。經此一別,長久為盼。
嘴角逐漸帶了笑,眉間的陰郁也散了些許。
見她沒像往常那般刺上兩句,猜測她興許此時心情不錯,盛遠川一鼓作氣,“是我食言而肥,我錯了[大哭]”
這陣子盛遠川幾乎把這輩子的道歉額度全用完了,事實證明他的決定是對的。哄女孩子就是要拼命道歉,女生情緒上頭的時候,理由反而沒那麽重要。
“你之前不告而別,我有沒有晾你超過二十天?”他問,“這次生氣生了有兩個月了吧?你忍心嗎?小九。”
他坦承,“這世界上我就你一個親人了。”
黃時雨瞬間想起他父母長兄皆亡,從鬼門關擦肩而過,又想到這種事她好像也幹過,悶不吭聲地消失近兩年,回來追他似乎沒怎麽費勁就追回來了。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換位思考,致命一擊。
“我爸那天打你疼不疼呀。”她憋了兩個月的那口氣突然像被繡花針戳了個口子,随後新鮮空氣灌入,過往更疊,新生重啓。
——她出院回家之後,老黃曾炫耀過,“老爸幫你教訓那小子了,狠狠揍了他一頓!”
她登時就急了,“誰讓你揍他了,他腦子有病!”
“就是因為腦子有病才揍他,你看看你折騰成什麽樣了!”
“……”黃時雨氣得不理他。
“沒有!就輕輕地打了一下!沒打他頭!”老黃鄙視她,“你不是跟人家分手了麽,心疼什麽勁兒?”
是啊,心疼什麽勁兒?就算這輩子再無緣分,聽到他過得不好的消息,她也會寝食難安。
手機微震,九圓又發來一條,“你把我微信加回來,手機號從黑名單放出來,就不疼了。”
“出來見一面吧。”她說,“我很亂,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好。”
盛遠川帶她去假山上的酸奶店裏,點了杯炒酸奶,關東煮也來了一份。
夏天吃關東煮,熱辣過瘾。吃完再咬一口涼涼的果幹酸奶塊,嘎嘣脆的奶香裹着草莓的清甜,黃時雨說,“我最近想的有點多。”
“想什麽了?”
“就是。”她咳了一聲,“以後咱們要是有了小寶寶,ta遺傳了怎麽辦,我這邊有耳聾基因,你那邊有腦瘤基因,還能不能好了。”
見他扭過頭,她又惱又羞,“你笑什麽?這是很現實很嚴肅的問題。”
“……我是感覺自己很幸運。”他眉眼間似有東風拂過,吹開了一面春,“我犯了陣糊塗,以為女朋友要跟我分手了,結果她連孩子的問題都想好了。”
“誰想好了。”黃時雨把吃不完的炒酸奶推到他面前,“就是沒想好才找你。”
他用她用過的塑料勺,挖了一勺放入口中,“先想結婚的事,慢慢來。”
“不行,這個問題不解決怎麽結婚。”她托着腮,這個問題她已經苦惱多日,既然他堅持,大家就是一船人,要煩一起煩。
“就因為這個,你跟我分手這麽多天?”炒酸奶外面那層已經化了不少,膩膩糊糊,但不影響盛遠川的心情,“幸福來得太突然了,你也不怕我一激動把腦血管給笑崩。”
“……”她嚴肅臉,“笑什麽笑,一個家庭是一輛車,孩子就是發動機。”
他終于徹底忍不住,放下手中勺,微低着頭,大手扶額,将一臉笑意掩下。
她敲敲桌子,“嚴肅點。負責點。”
“嗯。”擡頭時他已經恢複了一本正經的表情,“咳,你也是理科生,這都是初中的生物知識吧。”
他從服務臺拿了便簽紙和筆,“我來給你分析一下。如果一個正常人的基因是AA,攜帶者基因是Aa,患者基因是aa,那我們從父母那一輩算起……”
他畫樹狀圖畫得幹淨迅速,條理清晰,黃時雨聽得認真,聽他畫到孫輩,再往重孫輩羅列時她回過味,“打住,我管那麽多幹什麽。”
“對啊,活在當下。”他停住筆,順手把便簽紙往牆上一拍,那張紙和牆上五顏六色的心情紙融在一處,混入了茫茫紙海。
盛遠川指着那面牆,“你看,人就是滄海一粟。過一周再來,估計你自己也找不到今天寫的這張紙了。”
“各有各的煩惱。我怎麽早沒想起來畫一下。”
“可能在等着我給你畫吧。”盛遠川結賬,随後自然地牽起她的手出門。
“這就和好了?”她看了看兩人交握的手,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那你想怎樣?”
“你追我趕,上吊下跪,痛哭流涕什麽的……”
繁星在野,他笑出聲。
回宿舍的路上,盛遠川問她,“你以後還接畫稿?”
“可能吧。”
“微博不打算用回來?你的粉絲每天在我微博下哭。”
黃時雨窘了,一氣之下删號清零,還怎麽好觍着臉回來,“她們沒罵我麽。”
“回去我幫你解釋。”
當晚成三爺發博,“此號棄用,指路新號@九圓 ,好不容易追回女朋友@梅子黃,大家務必語氣溫柔,別把她吓跑了。”
微博下,有個叫“成日今天複合了嗎”的鐵粉秒回,“啊啊啊啊啊啊啊,是小寸嗎是小寸嗎?我是不是要改名了?”
成三爺:是她。改吧
扯起韭黃大旗來:改好了,關注了你們倆,感覺畫風突變……
九圓不再是高冷的成三爺,賣萌技能滿分;從前的溫和的小寸不見了,梅子黃要更加灑脫,語言也犀利了不止一個檔次。
黃時雨着實被粉絲們的熱情震驚,小號的寥寥幾條動态的評論區被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占據,粉絲數節節攀升,她的第一條承認身份的微博姍姍來遲。
梅子黃:再也不離開了,讓我繼續躺在大家列表裏吧嗚嗚嗚。
小天使們一如既往地暖心,“嗚嗚嗚第一時間關注回來,大家幫忙轉發啊,我不允許神仙畫手被埋沒。”
“和好就好,回來就好。”
“小黃,既然你叫小黃了,以後分享一下和師父父的顏色圖,我就代表大家原諒你。”
“樓上複議。”
“樓上,是附議,用錯了笨蛋。”
……
私信箱接到新的畫稿邀約,說找她很久了。黃時雨看到那個ID名,心跳突然加速。這位大大是除了夏歌她最愛的一個作者,風格偏恐怖懸疑向。雖然很喜歡他的書,她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畫出作者想要的感覺。
黃時雨正想着如何回複,一條電話插進來,是有段時間沒聯系的喻太,她接了電話,“幹媽?”
“小九,你在學校聽說停雲被帶走了嗎?”喻太聲音急切,“我聽H市的世交說,停雲被警察抓起來了?”
黃時雨震驚,“我沒聽說啊。您先別急,我幫您問問。”
“現在他電話打不通了。”喻太嘆氣,“這事說來也與你有關。”
“我?”黃時雨不解。
“是三年前的事,那時你被混混打了,停雲查到了那個人,找了另一幫和他有仇的人去教訓他。”
黃時雨聽她說得像天書一般,“然後呢?”
“然後……”喻太輕聲,“那人可能本身有什麽疾病,就打了一棍子……他就死了。”
“天。”黃時雨怔住,“我一直不知道……”
喻太聲音裏帶着苦澀,“停雲那幾天快你喻叔叔打死,後來我勉強護住他,送他出了國。誰知你大學剛開學沒多久,他不知從哪兒得了消息,聽說你談戀愛了,自己又偷偷跑回來了。”
黃時雨不知該怎麽接話,“他應該不是要置人于死地的性格……”
“判刑哪管你有沒有主觀意願?就算那混混罪大惡極,哪裏輪得到他來教育?”喻太說,“我和你喻叔叔的意思是,能減輕還是減輕,我們就這麽一個孩子。如果需要你出庭作證的話……”
黃時雨說,“我會去的。”
一通電話打得她心裏像塞滿了棉花,發幹發堵。
每次在她以為當年的事已經過去的時候,就有人跳出來提醒她,不,你不知道這件事影響了多少人。
打她的混混死了,幕後主使隋佳佳瘋了,她差點真的聾了,現在喻停雲被抓起來,竟然也和這事有關。
回憶喻太話語中的細節,她有些不寒而栗。喻停雲為什麽能這麽快知道這件事,查到那個人?大學剛開學,他又是從哪裏得知她和盛遠川在一起的事,從而回國?
離真相似乎只隔着一層薄霧。盛遠川問她,“怎麽半天沒動靜了?”
“喻停雲摻和高三我被人打的那件事了,你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這位賣慘說自己只有一個親人的盛遠川同志,傅家上上下下(包括春夏秋冬四小輩)is watching you……
今天事多,發晚了,求原諒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