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知面不知心
顧昔出了晏滄雲的院子,一路不停,面色平靜地徑自朝着後山坡下的長河邊走去。
河岸邊的風光很好,水面粼粼,泛着點點燦金色的星芒,然而她腳下不停地來到這裏卻連看也沒看,便“撲通”一聲,跳入了河中。
終于安靜了。
低涼的水溫和每一次動作拉伸劃動出的道道水紋在肌膚上的觸感,都能讓她感覺到內心一點點的沉靜。
已經兩年了。她想,或許,只差一點點時間她就能真的将從前全然忘記。
忘記顧長柔是誰,忘記宣少景是誰,忘記兩年前的噩夢,和那個不知是誰的該死混蛋!忘記那些到此時此刻仍然能将她纏繞地無法呼吸的一切。
她鑽出水面,大口大口喘着氣,臉上濕漉漉的,睫毛一閉,便落下一顆水珠來。
“顧昔顧昔!”宋祁的聲音遠遠從河岸上傳來,“還不到夏天你在水裏游什麽呢?叫你好多聲了,順手幫我抓條魚行不?”
她目光微側,看見站在他身旁的手裏提了個籃子的綠蘿,心下了然,扯出一抹燦爛的笑容,揚聲回道:“好啊。”言罷,便又是一個猛子紮了下去。
***
晏滄雲早就下了令不許給山牢裏那人送吃喝,誰知當她心血來潮自己還沒吃晚飯便提着個食盒悠悠然溜達着到了牢裏打算去戲弄一下某人時,居然發現別人也同樣是一派悠閑的樣子,且還是在悠閑地掰饅頭。
她站在原地怔了須臾。
“雲姐?”原本正面露羞澀笑意垂眸從湛容手中接過錦帕的姑娘在轉眸看見晏滄雲的一瞬驀然僵住,連忙将帕子重新塞回了對方手上,站起身尴尬地吞吐道,“我,我裙子上濺到東西了,賈公子他……”
“這種小事有必要吓成這樣嗎?”晏滄雲看了她一眼,不以為意地踏着步子走近,“你這個樣子,倒好像真和他有什麽似的。”
綠蘿霎時漲紅了臉,更顯得局促:“我違背了你的命令,怕你責備。”
“有嗎?”晏滄雲的目光在湛容身上胡亂掃了一圈,“我什麽都沒看見,只看見有的人在啃石頭解饞。”
Advertisement
湛容笑了笑,一臉泰然地掰了塊饅頭繼續吃。
綠蘿面露感激抿唇笑:“謝謝雲姐。那,我先走了。”臨走前還不大好意思地回頭看了湛容一眼。
“瞧你笑得這花枝亂顫的樣。”晏滄雲嫌棄地皺着眉挖苦道,“別說我沒警告你,少打我們家小姑娘的主意。”
湛容悶悶地咳了兩聲,待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之後才看向她,笑着開了口:“我覺得我向她表示感謝,這樣的态度并不過分吧?還有,”他頓了一頓,笑意中又添一抹溫潤,說道,“在我看來,你也沒有自己說的那麽老氣。”
他的眼神溫和又誠懇,說着這樣明明可以歸類為恭維的話,卻讓她一點也不覺得輕浮,反而讓人覺得那确實是他發自內心的實話。
但也正因如此,晏滄雲覺得有些納悶。
“你以前從來沒對我說過這種好聽話。”她狐疑地盯着他的眼睛打量,“我本來不信,但現在卻想問一句,你是不是真的摔傷過腦袋?不然我實在找不出理由來解釋為什麽你除了一臉不認識我的樣子之外,還成了個繡花枕頭,而且連性情也變了不少。”
“哦?”湛容順着她的話問道,“那你說的那個我,是什麽樣的?”
“就是……”晏滄雲回憶了一下,又琢磨了一下應該怎麽形容,“除了這張臉,應該和現在的你完全相反吧。我認識你的時候,你正在和別人打架呢,還受了傷,”她見他眉間微蹙,似透着忖思之色,又續道,“不過你當時是單挑被群毆,受傷也不能怪你,不用太在意,反正我也帶着更多的人把你給救了。”
“那些人你殺了嗎?”他忽然問道。
“好像殺了吧,”她不知不覺在他面前盤腿坐下開始認真唠嗑,“不對,好像是你親自殺的啊,受了傷還不給他們留活口,我一看就知道那肯定是你仇家,所以我也沒問。畢竟當時我更關心的是迎你進門做我壓寨夫婿的事。”她說到這兒,一頓,眸中再次竄起怒火,咬牙切齒道,“可是你明明答應了婚事,居然在新婚當天灌醉了我跑了,你說你混不混蛋?!”她驀地站起,單手叉腰,另一手怒指:“我最恨別人出爾反爾!”
湛容擡起頭看了她半晌,溫溫道:“你先坐下。”
晏滄雲從小到大最不怕的就是別人強橫,但最服的就是軟。當湛容說出這句話時,她不知怎麽地被他這溫和淡定的氣場和語氣搞得一時有些不能反應過來,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依言重新坐了下來,于是額角一抽,僵着聲音問他:“幹嘛?”
湛容笑了笑,回道:“因為這樣我們可以好好談話。”
她一撇頭:“我和你沒什麽能好好談的。”
“你是個很坦率的姑娘。”湛容望着她,聲音低緩,“我也并不想騙你。你說的那些,我确實一無所知,但是,你因此所受的委屈我能明白。你想出口氣,也是理所當然。”
難道他真的失憶了?不是吧,那我以牙還牙還有什麽意思?!這是晏滄雲在聽完他這番話後的第一反應。
而随後産生的第二反應,是她發現,自己面對的是這樣一個容貌出色,性格又溫和,還會說好聽話且很有修養的男子。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作為一個頗有愛美之心的大齡單身姑娘,她實在無法對着這張臉繼續自娛自樂地彪悍下去。
而且他現在還是個繡花枕頭。晏滄雲想,我要是再欺負他,豈不是成了女惡霸□□嬌花?她的目光緩緩移到了那個被自己一鞭子打傷的位置,那裏的血跡很明顯,這大概已算是出了口氣挽回了些面子吧?
但她又有些糾結地惱怒:他居然完全不和自己較勁,這實在太沒勁了!
“廢話那麽多,我走了!”她面露不耐地起身準備離開。
湛容叫住她,目光指向被她放在地上的食盒:“你的東西。”
晏滄雲頭也沒回:“賞你了。”
他将視線從她離開的背影上收回,伸手揭開了盒子。
“還挺豐盛。”他看着盒中的飯菜笑道,而後,目光微傾,拿起了一只小瓷瓶,瓶身上貼着一張小紙條,上書三個不怎麽樣的字:金創藥。
他完全可以想象出寫這三個字的人當時是抱着怎樣的不自信卻又想炫耀的心情寫的,不由失笑:“那樣大的氣性,卻原來是個這麽容易心軟的人。”話音落下,似想到了什麽,漸漸地,唇邊笑意緩緩隐去。
***
第二天上午,晏滄雲正捧着臉坐在院子裏出神,忽然,面前橫過來一只手晃了晃。
“雲姐,你找我?”顧昔見她幽幽擡起眸盯着自己,頓時警覺心大起,“不會還是那件事吧?那我先走了。”
“诶站住。”晏滄雲皺着眉正了正身子一派灑脫地道,“誰要和你說那件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向來幹脆,有答案的事不再糾纏第二遍。”
“嗯。”顧昔這才放心地點點頭表示贊同,坐了下來。
晏滄雲支吾了一下,問她:“你說,賈英是不是真的失憶了?”
“額……”顧昔有些為難,“我來飛沙寨的時候他已經走了,這個問題,可能宋祁他們比我更有見解。”
晏滄雲喝着茶擺了擺手:“你就說說你的感覺吧。怎麽說你也是我半個師父,我覺得你比他們靠譜。”
顧昔忖了忖,說道:“他是不是失憶我不好說,不過嘛,我看他是真的不會武功。”
“啊?”晏滄雲一臉不可思議,“不會吧,三年前我親眼見着他和別人打架呢,不然我怎麽說也是山寨堂堂三當家,能一眼相中個繡花枕頭嗎?”
顧昔忍了忍笑:“可是他的肢體反應的确很柔軟,手指修長皮膚潤澤,手上唯一的繭子應該是握筆握出來的,确實一點練過功夫的痕跡也沒有,完全是個舞文弄墨的富家公子形容。”
晏滄雲摸着唇沉思狀:“那就怪了,難道真抓錯人了?”說完又立刻否定,“這世上怎麽會有長得那麽像的兩個人!”
“真的那麽像嗎?”顧昔問。
“根本就是一模一樣!”
“那如果真的是他的話,也許還有個可能。就是他家裏很有錢且有些什麽關系門道,而他或者他的家人為了徹底掩藏他的過去,所以找大夫用特殊的配方把身上習武的痕跡給淡化了。”
晏滄雲訝然:“這也行?”
“行啊,”顧昔點頭,“有些貴族子弟從小就被要求文武雙修,可是因為他們的身份特殊,一方面是要求禮儀修容,另一方面是為了不讓一般人從中猜測他們的武學底子。所以他們會用金玉逢春膏,也就是一種能蛻皮新生的草藥膏來護理雙手,看上去也就和他那樣的手差不多。但像是握筆繭這種卻一般不會特意去除,因為這其實是一種風雅的象征。”她說着似不禁打了個顫,“那東西雖然名貴,不過用起來挺難受。”
晏滄雲好奇:“什麽感覺?”
“又麻又癢伴着絲絲刺痛,”顧昔喝了口茶,“簡直受不了。”
晏滄雲定定看着她:“你用過?”
顧昔驀地頓住。
作者有話要說: 晏三當家你實在太好哄了。。。一上來就被虐的小昔妹子摸摸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