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古河村出了件大事,後來在十裏八鄉傳的沸沸揚揚:家住古河村上河灣的豆腐娘子秋葉乘月黑風高時調戲下河灣的寡夫韓良,被人發現,就地捆了,擱在祠堂裏了跪了一晚上,等候發落。
然後到了第二天早上,村裏15歲以上的女子都被召集在祠堂的大院裏。祠堂位于村東,據說這地方上風上水,最是能庇佑李氏子孫後代,自打前朝建起來,那屋頂瓦片縫隙裏盛長着的野草都記不清被清了多少回了,到如今已是榆槐圍繞,柏樹參天,透着莊嚴肅穆之氣。卻說李氏女娘們都站在院裏,人人心裏驚詫不已,卻萬不敢露出嬉笑嘲弄的表情來,此時只聽得擊鼓三下,衆人皆随了族長焚香燒紙,跪了先祖排位,然後開始問責李秋葉。
彼時秋葉已被帶到院子裏,反綁了雙手跪在院中央,發髻散亂,面色慘白。春花站在人堆裏,心急如焚,她從昨天開始,眼皮就一直跳個不停,待做了飯去尋秋葉時,她卻不見蹤影,後來聽到風聲,跑去祠堂,卻被幾個守堂執事的婦人趕了回去,她又去尋村裏能說上話的老人,都不頂事,只好眼睜睜地挨到早上才随了衆人進來。
先是一個德高望衆的婦人當了衆人的面将與秋葉所犯相關的族律鄉約朗聲念了一遍,衆人皆是垂首聽訓,後又商議決定鞭笞40,春花一聽急了,頓時顧不得許多,忙跳出來:“冤枉!冤枉!秋葉不是這樣的人!她如今病着,那有什麽力氣調戲男人,這40鞭子下去,那是要出人命的!”
“哪裏是冤枉她!打死這禍害才好,省的她帶壞了門風!”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站出來,冷冷道。
“香草!你這叫含血噴人!”春花不服:“你當你是好操守麽,你也不看看你什麽德行,就是你陷害秋葉來着,叫大夥評評理,看看到底是不是這樣!”
“我陷害她?昨晚多少雙眼睛看見了,你可以問問。”香草揚揚眉,哼了一聲。
春花恨不能沖過去把這不要臉面的女人撕成碎片,這女人成日裏村裏村外瞎勾搭,不外乎她是族長的孫女,大家礙于族長的威望,且又不曾鬧出什麽過分的事情來,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人堆裏嗡嗡的,場面有些失控,族長将她那大拐杖一敲,大夥又逐漸安靜下來:“為着公平,你們幾個把昨晚看見的,再說一遍!”
“我來說吧,”一個小個頭,圓臉的女子說道,“昨晚我們幾個,就是香草,我,小環,還有阿桃,我們……路過素梅家時,就看見,秋葉打扮的,花枝招展,在那寡夫,面前,搔首弄姿,說什麽來着,哦,對了,她說:‘韓良,我要XX你’,別說那韓良,連我們幾個都驚住了。秋葉看韓良不理她,就自個跑過去,抱人家,唉喲,那手就沒閑着,在寡夫身上,上上下下的蹿,這還了得,要不是,我們,趕的巧,那……清白就,就毀在着這女人手裏了!”
那女子說的磕磕巴巴的,卻也擋不住一片啧啧聲。其他幾個昨晚經事的人也是連聲附和,“我不信!”春花吼道,“你們幾個蛇鼠一窩,能編出什麽好話來,我要聽秋葉說,我要聽她說。”
“秋葉,無風不起浪,我早就警告與你,今日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若是寬恕于你,又置宗族律法何在?”族長無視春花,對着秋葉厲聲道。
跪了一晚上,秋葉早是兩腿麻木,加上之前又受了寒,沒好徹底,此時面色發白,嘴唇泛青,渾身疼痛,陣陣發冷,卻仍是強撐了精神:“我不過喜歡他,從前想着要娶他,而今也只是想抱他一下,犯了什麽法?竟要置我于死地!”
“放肆!長幼不分,亂了人倫,還敢狡辯!是何道理?行刑!”族長喝道。
執刑的婦人掄圓了蛇鞭朝秋葉身上揮去,那火辣辣的疼痛席卷而來,血沿着衣裳的裂口不斷溢出,冷汗大顆大顆從秋葉頭上往下滴,模糊了秋葉的眼睛,“……我不服!……調戲韓氏的人多了去了……憑什麽只罰我一人?”她的牙齒不住打顫,卻也只能忍着。她昨晚一時情不自已,抱住了韓良,韓良倒也沒拒絕她,誰知竟叫幾個女娘看見了,為首的香草說他倆通奸,要一起捉了,秋葉一時慌了,若是判了通奸,她倒是能活命,韓良則必死無疑。香草一個無賴潑皮,不過是因平時沒沾上韓良的便宜而此刻想報複他而已,本來這事兒也是秋葉自己引起的,如今有口難辨,只能一股腦全攬在自己身上了,衆女娘也不好說什麽,只這香草意難平,蠱惑了衆人,添油加醋,将一腔妒意全發在秋葉身上了。
春花像一頭發怒的老虎,沖了出來,她因着身孕,力量比平時大出許多①,此時更不顧其他,一把就奪了鞭子,摟在懷裏,任衆人推拉搡扯,死活不松手,加之衆人對做母親的人都尊重謙讓,擔心整出什麽事來,倒也沒敢使全力為難與她。
Advertisement
“阿姐!”秋葉有些擔心春花。
“你個爛人!鐵證如山,有什麽不服氣的?”香草氣急罵道。
“你敢說你沒調戲過韓氏?你當你平日裏幹的那些事沒人知道麽,全村但凡有點姿色的,哪個是你沒動過歪心思的?叫大家都來評評吧,看看到底誰該挨這四十鞭子?!”秋葉渾身是血,仍是掙紮說道:“今日就該好好問問村裏那些男——”
“啪!”一聲響亮的耳光,原是香草心虛,又惱羞成怒,怕被揭了老底,忙斷了秋葉的話,擡手就給她狠狠一巴掌:“你身為姨母,竟想着娶甥婿,亂了人倫綱常,本就該罰,何必胡攪蠻纏!”
“笑話!”秋葉已是虛弱不堪,聲音卻仍透出一絲堅定來:“我與韓良又不是血親,我娶他如何,不娶又如何,本朝這樣的事還少麽,想我國朝初年太.祖在位時,就娶了他的女婿做榮國公②,傳至太宗奶奶繼位,又娶了她的繼父為帝後,宣宗奶奶的端敬上卿原是她祖母的內眷,你何不打聽打聽,如今聖眷正濃的寶林大人可還是今上的侄孫呢!呵!……到底什麽才是人倫綱常?國朝律法那條規定不能娶甥婿的?你如今這般為難與我?到底是想扇誰的臉?!”
一席話将所有的人驚的目瞪口呆,半響說不出話來,大家對這樣的皇室秘辛竟是聞所未聞,如今全從秋葉嘴裏抖了出來。其實比起驚訝于帝王家的人倫綱常,這些女娘們對帝王不顧人倫而情愛的內.幕更感興趣,恨不能從秋葉嘴裏套出更多的秘聞來變成她們今後渡過漫漫冬日的豐富談資。
族長的臉上此刻青紅交錯,她可以下狠手殺掉這敗壞人倫綱常的歪風邪氣,卻不能不顧及帝王家的顏面,因着.太.祖的榮國公曾是她們李氏最優秀的兒郎,是她們古河村乃至整個隴右道上李氏的榮耀!可誰又知道他曾經是.太.祖.朝原東宮泰平殿下最寵愛的郎君呢?
*************************************************************************
秋葉從祠堂裏出來時,其實已是半昏半醒的狀态,一夜一上午耗盡了她全部的精力。春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扶了她慢慢往前邁步,她的妹子如今渾身發燙,新縫制的鵝黃綠的細布衣裙已經是破爛不堪,發絲披散,前身後背全是血痕,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模樣。
“妹啊,你可要醒着啊,她們已經去請大夫了,你可不能丢下我一個啊……嗚嗚……”春花哭的稀裏嘩啦的,生怕妹子撒手而去。
秋葉想說點什麽,卻是有點費力,只好盡量睜開眼,卻不曾想看見了韓良,正站在路邊上,眼眶發紅,神情焦急。
“秋葉!”韓良顫抖着喊了一聲,忙上來扶她。昨晚秋葉過來抱他時,不曾想被幾個女子給看見了,嚷嚷着要抓住這對狗男女,秋葉一把推開他,說自己只是調戲他而已,最後叫衆人扭送到祠堂去,本以為她一個女子只是無賴行為而已,被訓斥兩句也就完了,他雖然擔心但也只能這樣了,誰知竟聽說關了一晚上,一直沒有音訊,那祠堂平時也不讓男人進,又打問不出什麽來,心砰砰直跳,只得在外面焦灼等待。
秋葉想要擺脫韓良,卻毫無力氣,只好看了看韓良,那眼神充滿了疑問:你不是要走麽,怎麽還沒走?
韓良扶了秋葉,一臉悔恨,只輕聲說道:“……對不起。”
春花只當是妹子心願達成,守得雲開見月明,得了韓良的心,心下有些安慰,将秋葉交給韓良,急忙回家安頓去了。
秋葉從未見過韓良這樣的表情,那眼圈隐隐發紅,只望着她,悔恨交加:“秋葉!”
秋葉的左半邊臉頰高高腫起,嘴角還殘留未擦幹淨的血跡,她想擺出一個笑臉,疼痛卻讓她始終沒笑出來,只盡力開口道:“你……要……叫……姨……母。”
韓良心痛不已,只當是秋葉氣她,随即把外衫脫下來裹在她身上,一如那日在山上做的那樣,“我今兒才知自己錯的厲害,你原諒我可好?”
“好啊,從此我們可以……毫不相幹”,秋葉的笑容不再燦爛,可她的語氣仍然那樣堅定。
“……為什麽?”韓良怔了一下,仿佛針尖在他心上刺了一下。
冷風過境,依稀有似雨似雪的東西從空中飄了下來,秋葉覺得很累,她想閉上眼好好睡上一覺,以此彌補一下這兩天的疲勞,再沒有什麽比這更重要了。
韓良的眼淚掉了下來,落在秋葉血跡斑斑的衣袖上;“秋葉,醒醒,醒醒,為什麽要毫不相幹,你努力到今天,難道就只為一句毫不相幹?”
那眼淚汪汪的俊俏後生不停搖着她,不叫她睡,讓她很是幸苦,她覺得眼皮沉重,不得已又費力張開,誰知他卻将她打橫抱起,飛快地向前跑去,一路不停地說:“秋葉,你将我招惹到這個地步,為何卻又毫不相幹?”
耳朵邊上嗡嗡作響,秋葉覺得很吵,她很冷,很累,需要休息,那人卻吵得她不能安寧,為什麽毫不相幹?那問話的人将問題直戳到她的心裏,仿佛從前她快要睡着時,崔大人一直在耳邊啰嗦:秋葉你已與我毫不相幹……又何必……
她受不了這啰嗦,睜開眼去看韓良,卻又看得模模糊糊,只好吃力說道:“韓良,你知道嗎,我是個……惜命……的人,如果……得到你的心……要付出……今天這樣的……代價,我寧願……從一開始……就不曾……見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