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過了幾日媒官找上門來,倒讓秋葉和春花吃驚不小,居然還是之前來家的那對兒老夫妻,老婦人還煞有介事地穿了淺青色的官服,那眼睛都快長到頭頂上去了,完全一副“別拿媒官不當官”的姿态,直讓秋葉一陣心虛,心道這下好了,指不定下什麽套兒呢。

一進門,那老婆婆就拿出文牒來,開始嚷嚷:“不瞞你說,我二人平日在這十裏八鄉做私媒,遇上過了歲數的,就做官媒,公私兩不誤。才在路上碰見你們族長,說你不容易,盡量給你說門好親呢。雖說豆腐娘子要求高着吶,可這也沒法兒,這裏頭呢,也挑不出好的來,娘子将就将就吧。”言畢,淡淡斜了秋葉一眼。

春花聞言,滿臉堆笑,忙招呼起來:“呵呵,大人一路勞頓,先喝碗熱湯解解乏。”忙碌之間也不忘剜她妹子一眼:你就作吧,那韓良日日來等你的話,哪怕昨天娶了都成,也不至于碰到這一出啊!

秋葉讪讪的:“大人莫氣,上次不過說笑罷了,原是我無心娶親。今兒也是如此,我久病不愈,懇請大人放我一馬。不為別的,我如今這身板兒,不知能活到幾時呢,回頭死了,豈不是耽擱別個?”

秋葉一臉真誠,讓媒官大人心頭一軟:“你這孩子,倒是個好心腸,可這是國法,如今也由不得你了,誰攤上你誰倒黴吧!”

秋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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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河村的冬天比起其他三季來說,要安逸一些。村裏人不怎麽勞作,官府雖不曾攤派徭役,但村民也不大外出,倒更樂于享受夫郎孩子熱炕頭的溫暖時刻,又或是三三兩兩靠在牆根邊上,聚在太陽底下拉拉家常說說閑話。下了第一場冬雪之後,村裏的熱鬧事就沒斷過,只因農閑時節,各鄉裏的婚事也就操辦起來了。

單說古河村村尾住着的老寡夫王氏,便将他的兒子東生嫁給了縣城南門裏的大財主柳三娘,之前竟是一點風聲也沒透出來。那柳三娘在整個十裏八鄉都是數得着的富戶,在縣城還有幾家鋪子,家裏良田牛羊自不必說,三娘本人也是遠近聞名的美人,人都說定是那王氏守寡積德燒了高香,給兒子攀了這樣一門好親,并笑言光那柳家的聘禮就足夠給王氏的女兒即東生的妹子娶上好幾房夫郎了。

當然,冬日裏還能在古河村傳好一陣子的事情,自然是紛擾流言不斷的秋葉。先頭為着韓良,秋葉的脊梁骨都快被村裏的女娘們戳斷了,誰曾想在祠堂裏鬧了那樣一出,竟叫族裏不知該怎樣下手懲治她,當大家夥都以為她和韓良娘情郎意,從此名正言順地在一塊兒了,卻不料媒官橫插一杠,将這事給攪黃了,可是到了真要娶親的時候,大家才發現媒官配給秋葉的夫郎居然就是韓良!

……怎一個亂字了得!

于是大家眼睜睜地看着一陣陣鑼鼓喧天,秋葉一身新衣,牽着綁了紅花的驢子喜氣洋洋去接親;眼睜睜地看着秋葉将韓良接回了家,後面還跟着他唯一的嫁妝——脖子裏綁根紅布帶的大黃;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祭拜天地宗祠三跪九叩,夫妻對拜;眼睜睜看着喜童開道,五谷撒院;眼睜睜地看着秋葉姐倆招呼大家入席吃酒,衆人面面相觑,而縣衙裏十分有頭臉的張都頭和剛回村的趙先生卻拉着族長帶頭恭賀入座……

一時間賓客滿院,衆人推杯換盞,場面熱鬧非凡,銅錘鐵蛋兩個喜童挂着清鼻涕,早早領了衆少年孩童去鬧新郎①,秋葉熱情招呼衆鄉鄰,春花直言新娘大病未愈,替秋葉當了所有的酒,喝的滿面紅光,走路兩腿發顫,醉的颠三倒四,錯抱了趙先生放聲大哭:“妹啊,你終于成親了啊……嗚嗚嗚……爹娘泉下有知……也明目了啊……嗚嗚……”秋葉費力将春花從趙先生身上撕下來,誰知她又沾着自己不放:“妹啊……咱老李家傳宗接代就靠你了……嗚嗚……姐姐我這輩子是再指望不上了……嗚嗚……嗚嗚……”

秋葉被春花弄得哭笑不得,原是春花前些日子生了第三個兒子,取名“阿招”,此時正由劉氏看護着②。春花心裏很是失落,在這個女子為尊的世道,沒有女嗣是很傷臉面的事情,會讓她覺得矮人一大截,因而和劉氏的關系也逐日劍拔弩張,好在阿妹秋葉終于成親,給了她極大的安慰,此時醉酒,倒也有些個宣洩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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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終人散盡,冷月上中天。秋葉拖着疲憊不堪的身子推開房門時,韓良早已迎了上來,鄉下人娶親,沒有富貴人家那麽多講究,并不要求新郎紅巾覆頭,彩扇遮面③,是以韓良只着紅裝,表現随意,加之秋葉體弱,他擔心不已,不知在房內走了多少來回,此刻看見妻主進門,一顆懸着的心方才落到肚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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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麽?”韓良忙扶了秋葉坐火炕邊上,彎腰幫她脫鞋子,誰知她剛坐下又瞬間站起來,像是被什麽硌着了似的,仔細看時,竟是紅棗和花生滿滿鋪了一炕。

秋葉忍不住笑道:“這活誰做的?真踏實!還讓不讓人睡了?”

“是鬧新夫的那幾個,”韓良給秋葉騰出個地兒來,又扶她坐下,端了熱水正要服侍她,卻被秋葉攔住了:“不忙,我拿了些吃的,你餓了半天了,先墊墊肚子。”言畢将偷偷藏起來的糕點遞給韓良。

“我不餓,”紅燭掩映下的新郎煞是好看,卻沒停下手裏的活,那眉梢眼角寫滿了情意,“妻主待我真好。”

“油嘴滑舌!”秋葉笑:“既娶了你,自然要對你好!”,然而下一瞬,眼裏卻有了擔憂:“你不後悔麽?只怕我也是有命娶,沒——”

“瞎說什麽!你明明好好的,我以後都會好好護你,疼你,再不會讓你受半點傷害,我們定會長長久久!”韓良及時打斷了秋葉的話,忙将她緊緊擁在懷裏。

“你這人可真是,那時想抱抱你,你不情不願的,現在自個倒貼上來了。”秋葉佯怒,推了他一把,上炕歇息。

“哎,早知如此,我便不……其實……那時你那樣,我心裏是歡喜的。”韓良收拾收拾,便也盤了腿坐在她身邊,拉拉她的袖子,伏低示好。

屋裏靜靜的,兩人皆是百感交集,原本官媒配給秋葉的不過是十八裏鋪牢城營裏那些嫁不出去的配軍,韓良鐵了心想嫁她,便去縣衙找了張都頭一通打點,才将名字換成了他的,個中困難曲折不為人知,只說當時秋葉看着手裏的婚書時,那下巴老半天都沒合上。

“折騰半天,最後還是你嫁給我了,你上輩子一定欠了我很多錢,這輩子巴巴兒地來還債。”半晌,秋葉冒出了這麽一句。

“也許就是我這輩子欠你的也說不定,”韓良邊說邊輕輕撫着秋葉額角的疤痕,微微一嘆,柔聲道:“那時一定很疼吧。”

“都是過去的事了。”秋葉垂了眼眸,不以為然。

“那和我說說以前的事情,行麽?”韓良摟住秋葉,輕聲問道。

“……我是該和你說說我從前的事,受了傷倒忘了一些,如今好了又慢慢想起來了”,秋葉斜靠在韓良懷裏,有一下沒一下的揪着韓良的衣帶:“小時候家裏鬧饑荒,那時為着一家老小能活命,我就自己做主将自己賣了,給崔靜大人家裏做奴婢,後來大人擡舉我,我便在她跟前服侍,倒也學得一些字詞詩文。先是在秦州,後來又跟大人調去京都,還有其他地方,那時候真是開了眼界,長了不少見識呢……”

……

“崔大人是個好官,肯為民請命,辦案公正如山,就是……結仇太多,這些年光身邊的虞候護衛都死了好幾個,連帶我們這些做女使的,也跑脫不了。我向來尊她敬她……有一回旁人下毒給她,她都沒察覺,情急之下我就替她喝了……”

秋葉娓娓道來,韓良聽到此處,卻下意識地摟緊了妻主,只覺得她過去活得驚心動魄,相當不易。

“後來毒解了,她念我忠義,要厚賞我,擡舉我,只我活過來才覺得命比什麽都重要,想娘,想爹,想姐姐,于是便求了她放我歸鄉……崔大人是個好官,我本來都離開了的,不巧又聽到有人合謀要殺她,于心不忍又折回去報信……最後倒替她挨了幾刀……”

秋葉說得很是平靜淡然,仿佛那些刀光血影是別人曾經歷過的一般,只在言語間充滿了對崔大人的敬重。

“崔靜……這名字倒像是在哪裏聽過。”韓良擁着秋葉,喃喃自語。

“她這本名在市井坊間倒不常傳的,崔大人出身秦州大族,是昌元十六年的進士,在崔氏同輩裏排行第九,人都稱她崔九,‘鐵面崔九娘’的名頭那是很響的,咱這地方也沒有不知道的,你沒有聽過才怪。”秋葉不以為然道。

“她若真是崔九,那我從前應該是見過她的。”韓良晃有所悟。

“你認識她?”秋葉有些驚訝,或許……韓良其實沒她想的那樣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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