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無人及我:無人問我

三月的天,白天溫熱,夜裏寒風陣陣,兩相交替。

有位同事白天人不大舒服,陶然與她走得近,便幫她打着掩護讓她一旁休息。

楊嘉淇收緊衣服領口,臉上露出些許歉意,向陶然表達她的謝意:“陶然,今天真不好意思。”

“沒事,”陶然不甚在意地笑笑,說:“之前我也麻煩你不少事。”

兩人都在臨城就讀研究生課程,不過學校不同。楊嘉淇要出島,需要搭承地鐵;而陶然只需要乘坐公交車轉悠半個西堤區,雖然目的地不一樣,過程花費的時間與精力卻是相同的。

兩人又說了會話,走到十字路口,兩兩分別。

夜晚十點的風,溫度總是要涼些。陶然将衛衣的拉連拉到頂,雙手藏在口袋裏,向熱鬧的車站漫步前進。

她兼職于一家快消品牌店,這家店對于英語口語要求高,且兼職時間還在她能承受的範圍內,至少與上課做實驗不會産生沖突。

陶然在一衆眼花缭亂的兼職選項中一下子看中了它,她是沖着提高英語口語去的。随着研究生的課程難度慢慢增加,她的導師三不五時便要求他們全英文報告以及寫文章。

走出一段路程,陶然停住腳步轉身朝後看。

不出所料,幾步遠的距離,沈臨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此刻見她停在原地,他加快步伐,很快走到她面前。

他也不開口說話,神色松松然,只是安靜地看着她,目光認真。

眼下的情形很像從前的時光。很久以前,陶然也是這般,靜靜地呆在他的不遠處,趁着他忙碌的時候,在一旁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不過她沒他這麽光明正大,她的目光帶着躲藏,就像她某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想也是,他畢竟比她年長幾歲,按照關系來說,他是她叔叔。他的目光落在何處,眼神何許,都是再正常不過,萬萬是她不可比拟的。

這段道路,還要走出一段距離才接上正道,是以往來行人不多,車輛也少得可憐,現在周遭安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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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裏的手指突然掐緊,生生的疼痛提醒着她現在不同往日。

陶然迎着他的目光,問:“你要跟到我什麽時候?”

他這幾晚都跟着她,陶然兼職過許多份工作,有了前車之鑒,對于自身的安全問題,她的神經向來繃得緊緊的,有點風吹草動她都要驚動上半天。

沈臨無聲嘆口氣,他将手上的風衣抖開,就要朝陶然身上掩去。

陶然不留痕跡地避開,這會她沒了上次那麽好脾氣,目光冷冷的,“我不冷,我也不需要。”

整個人上下都散發着一股拒絕。

沈臨笑,說了一句不痛不癢的話:“你當然不冷。”

話雖是這麽說,手上的動作卻不容忽略,他拉她過來,不顧她的躲閃,果斷地束縛住她,将風衣套在她的身上,而後後退一小步,微微彎下身體,修長的手指有條不紊地幫她拉好拉鏈。

他很滿意她此時的安分,好像已然忘記是他使她動彈不得才有這般結果。他左瞧瞧右看看,皺皺眉,伸手将她兩肩的褶皺撫平。

陶然嘴唇抿得緊緊的。

風衣是沈臨的,他人高,穿在她身上,倒像是一只逆毛的小貓被丢進一個大口袋。

沈臨還在看着她,眼裏略帶笑意,目光深許。

不對等的身份,不對等的身高,還有諸多不對等的因素。種種不對等疊加在一塊,聚成一座隔閡在兩人中間的大山。

沈臨是能以一種輕松舒适的角度去看待她,反然,放在陶然身上卻很吃力。

于是她縮在風衣的領口裏。

她不甚實際地想,要是沒有遇到沈臨這個人就好了。

車子很快在兩人身旁停下,沈臨伸手探探她的額頭,不贊同地搖頭笑道:“這就是你說的不冷。”

司機下來為兩人打開後車座的門。

幽幽夜色,淡黃的路燈下,沈臨朝她伸手去,簡單幹脆地說:“回家。”

他這時的聲色較之剛才柔和,明明是一種引人的誘惑。情境不對,也就變了樣。

回家?回誰的家?回哪個家?

陶然輕笑:“我們要回的恐怕是不同的家,不順路。”

沈臨微微側目,司機站在一旁收到訊息,明白這架勢一時半會是走不了,很有眼力勁地合上車門,走到一旁的陰暗角落裏等待。

沈臨收回神,笑着:“陶然,我的耐心有限。”

他就是這樣,好的時候對你千百般好,要什麽有什麽,他甚至溫柔得出奇;可有些事情一旦超出他的界限,他又是現在這般,光光是一個笑容就能震到陶然。

陶然也跟着笑,她偏要忤逆他,反道而行,她說:“我上次說得很明白,我長大了。”

還是這句話,自從再次見面。他好幾次聽到這句說辭。沈臨失聲而笑,眼神帶着審視,像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他的話在耳旁響起,他再次提醒她:“陶然,趁着我還想與你好好講話,我們好好談談。”

她不需要,她喊他一聲“小叔”是過去他照顧她,她尊敬他。當下不同,她已經脫離沈家,她這個人和沈家再沒有任何關系。

“談什麽?”晚風微涼,碎破她的聲音。

“我當初要與你好好談談,”一股藏了許久的澀意自身體深處踏破而出,“我只想與你說說話,你做的是什麽?”

沈臨并沒有因為她的指責而感到自責,相反,他仍是笑笑的,自然而然地接住她的下文:“然後呢?”

然後呢?他倒是問得事不關己。

她以為上次講得足夠明白。

他裝出一副寬容溫和的模樣,她作出萬事皆淡然的态度,同他吃飯談話,她以為兩人都滿意,諸事皆大歡喜。

看來還是她太年輕,她在他面前無處遁形。

“沈臨,你沒資格問這句話。”陶然幾乎是咬牙說出這些話:“憑什麽這個時候你要求我與你好好談談?”

“憑什麽?”沈臨重複這三個字,似乎在估量這三個字的重量以及它背後的意味。

大約過了一分鐘,沈臨沉聲道:“憑什麽?憑你是沈承航的孩子,憑你是沈家的孩子。”

沈承航是個熟悉而陌生的名字。

陶然有一段時間沒有想到這個人,以及這個名字。

沈承航這三個字除去父親的身份,更重要的是這個名字還帶着另外一個人。

陶然的母親——陶敏。

兩個名字連在一起,聚成一條清晰的線。可這線不完整,它于半道戛然而止。

陶然至今不太承認一個事實,她的父母全然遠離她的生活。

她甚至沒能等到母親說的:“你要給你爸爸和爺爺時間,他們還沒學會如何與你相處。”

年少的這句話一直如影随形,到了如今,陶然只想問為什麽與自家孩子需要學會相處,為什麽同別人家的孩子卻不需要。

後來她明白,母親只是以她的方式在安撫自己罷了。

陶然也不得不承認,她說:“為什麽一個不承認我存在的名義上的父親,反要我承認他?”

沈臨眼裏拂去笑意,換上嚴肅:“陶然,注意你說話的态度。”

“你的态度呢?”陶然嗤笑反問,“你要我低伏地跟你講話,可你呢?因為你是長輩,你就不需要尊重我嗎?你沒有告知性地離開又回來,沒有任何緣由就要我回答你的全部問題。還要裝出一副包容沉穩高高在上的樣子。沈臨,憑什麽?我已經不是沈家的孩子,我與你們沒有任何關系。”

“是不是你說了不算,你身上留的血說的才算。”沈臨寒着聲音道,他的耐性已到邊緣。

陶然輕笑,她從袖子下伸出手,還沒觸到拉鏈,手就被沈臨抓住。

“陶然,不要挑戰我。”随着這句話,沈臨手上的力道随即增加。

陶然不聽,她取笑他:“你那天的道貌岸然呢?為什麽不再繼續裝下去?”

他在她面前總是一副溫和的模樣,總是平易近人的。給人壓迫嚴厲的那套,他總放在外人身上。

但很多時候,他總是沉穩面帶微笑同別人笑談。

她逼出他另一副模樣。

陶然還在火上澆油:“沈家爺爺最大,這事他同意了。”

又是沈之仁。

沈臨頓時一個頭兩個大,這個老爺子年輕強勢慣了,老了也要子女百般去附和他。

沈臨輕笑:“他是他,我是我。在我這裏,他說的他同意的都不作數。”

聽到這話,陶然手離開冰冷的拉鏈,沈臨的手還抓着她的手腕。她這一動,他也跟着移動。

“可是,”陶然看他,“爺爺應該還沒跟你說過,我已經從沈家名上除去名字。”

嚴格上來說,她真的同沈家沒有任何幹系。

“你終于舍得說這件事了。”沈臨笑着看她,目光冷峻,抓住她往後車座走,打開車門,他并沒有前進一步動作,“要自己上去還是?”

不待他說完後半句,這會陶然倒是乖乖地坐到車裏。

車裏溫度比較高,她想了想,就要解開沈臨先前強迫她穿上的風衣。

沈臨一記眼神如風般掃過來:“你脫試試看。”

總算氣到他了。

這些年積累的郁悶之情倒是松懈不少。陶然将拉到一半的拉連重新拉到頂端。

衣服還是那股熟悉的味道,清清冽冽的。

還是陶然記憶中那個叫做“沈臨”的人的味道。

——

标題與內容提要參考歌曲《鐘無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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