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幾多渴望:幾多倒數
在陶然成長過程中,陶敏和沈承航将全部重心投到工作裏,對她關心極少。陶然讀書期間的家長會,兩人參加的次數一只手可以數得過來。
高二分班後的第一次家長會,陶然也沒抱多少希冀他們能來參加。
臨近家長會開始,學生們都在班級外走廊等候,家長們則坐在他們位置上。
整個班級人頭攢動,只有陶然的位置始終保持空落。
陶然看了眼時間,又回頭望了眼自己空蕩蕩的座位。輕輕嘆氣。
“嗚嗚你看你看,那個人好帥。”
“誰的家長?這麽年輕?”
走廊裏頓時鼓起一陣躁動,心事纏身的陶然也不以為意。之前讀高一時,她們班有對雙胞胎,父母都很年輕,爸爸英俊,媽媽柔美。記得當時有回家長會,姐姐挽着爸爸的手,一起下樓,班主任還将父親錯認作是姐姐的男朋友,為此鬧了一個笑話。
陶然自動過濾耳邊此起彼伏的躁動,雙手撐在欄杆,身體低伏,她還沉浸在自己的小失落裏。
教學樓正對着操場。因為開家長會的緣故,偌大的籃球場與足球場上人數寥寥無幾。
她遠遠探尋。
稀稀落落的人影中,沒有一個是她要等來的人。
不出意外,陶敏和沈承航再一次缺席她的家長會。
她拉拉書包背帶,準備回家。
走出沒兩步,她被一道不是很熟悉的,但聽着很是清潤的聲音喚住。
“陶然。” 聲音如林中幽竹,聲色清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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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一看,聲音的主人正是剛回國不久的沈臨——她的小叔。
沈臨腿長,沒走幾步就來到她面前。
周圍同學們的目光此時都朝這邊湧聚,低低壓壓的聲音,細細碎碎竄入耳裏。
陶然穩住心神,低低喚了句:“小叔。”
心裏想的卻是,爺爺口中整日忙得不見人影的小叔,這會怎麽出現在她的學校裏。
沈臨身姿挺拔,着一身裁剪得宜的西裝,神色肅然,看樣子應該是從某個商務會議趕過來。
沈臨點點頭,側過臉掃了眼班級的狀況,直達目的,說:“帶我去你的座位。”
這意思是他要參加她此次的家長會
陶然瞬間怔愣住,一時之間沒有任何言語和動作,只是盯着沈臨看。
許是陶然此刻的表情引起了沈臨的注意,不同于先前的面無表情,他緩和下剛從會議下來的嚴肅,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說:“有什麽問題嗎?”
這聲提問拉回陶然的所有注意力,她回過神,扯出一個自認為過得去的笑容,“我帶您過去。”
聽到她口中的稱呼“您”,沈臨挑挑眉,無聲跟在陶然身後。
陶然個子高,位置被分在班級後排。她帶沈臨走到第三組倒數第二桌,低聲說:“小叔,這是我的位置。”
沈臨看了她一眼,點點頭,說:“好。”
他坐下,不知是不是因為氣場的緣故。陶然覺得沈臨剛一落座,周遭原本寬敞空間,這會變得狹窄許多。
陶然拉開書包,從文具袋取出一只黑色圓珠筆。圓珠筆拿出半截,瞬眼之間又被她放回去。她不慌不忙 地拉開小暗袋,取出一只墨綠色外殼的鋼筆,連帶着一本淡綠色筆記本,一齊放到沈臨面前,說:“待會可能會用到。”
沈臨正想說不需要,定神一看,她拿的鋼筆正是他前段時間帶給她的禮物,他會心一笑,打開鋼筆的筆帽,側過臉同陶然說:“王叔在樓下等着,你讓他帶你先吃點東西。”
餘光注意到班主任抱着資料從走廊走過,陶然也不便再說,只應了聲好。
班主任的聲音從班裏不時漏出來。
平日裏跟陶然關系尚可的女生圍上來,你一言我一語地問着:“陶然,剛才那是你小叔?”“你小叔這麽年輕,怎麽沒聽你提到過。”
……
話題無非不是關于沈臨。
其實就連陶然也不清楚,為什麽這個時候是沈臨過來參加她的家長會。她正要出聲,書包裏傳來震震響動,她取出來一看,來電人是陶敏。
匆忙之下,她回:“是我小叔,”然後抱着手機說:“我接個電話,回頭說。拜拜。”
身影很快消失在樓道間。
電話那頭的陶敏喊了她聲:“然然。”
陶然抱着手機,心裏有無數委屈。雖然有時對父母的缺席已經習慣如常,可是這個時候,她聽到母親熟悉的呼喚,還是不自覺地紅了眼眶。
“媽媽,”她哽着嗓子回了句。
陶敏在電話那頭靜默好一會,這才同她道歉:“這邊臨時要開會,我和你爸爸都趕不過去,正巧在公司樓下碰到你小叔。”
她點到即止,問:“見到你小叔了嗎?”
陶然點着頭,旋即意識到陶敏并看不到,她耳旁重新想着恰才那道清潤的聲音,“嗯,他現在正在班裏聽班主任講話。”
陶敏久久地松了口氣,慶幸之餘,她打算對自己的不作數做出一番補救:“你之前不是說想吃小西湖那家牛壽司?”
她确實提過一次,沒想到陶敏還記得。
陶敏向她承諾:“下個月就是你生日,到時我和你爸爸帶你去,算是這次食言的彌補。”
對此陶然并沒有感到開心或者一絲期待,她只是問:“真的嗎?”
父母許過她太多次虛晃的承諾,一次次的期待總是有變故,最後變成了一次次空落落的失望。
她并不相信陶敏此時說的約會。
陶敏向她再三保證,“這次說話算數。我和你爸爸已經将那天給你空出來。到時一定帶你去。”
結束與母親的通話,陶然下到一樓,果然如沈臨所說,王叔正在樓梯口候着她。
王叔上前一步,“沈總讓我帶你先去吃些東西。”
陶然搖搖頭,說:“王叔,我不餓,我想去圖書館還幾本書,你先去車上,我待會過去找您。”
王叔看了眼手表,有些遲疑。他正想說些什麽,卻被陶然再一次打斷。
“小叔那邊,我待會跟他說。”
免去後顧之憂,王叔也不再堅持,說:“有事随時聯系我。”
這次家長會開的時間有些長,陶然踢着花壇邊上的小碎石,不時回頭看看樓梯口的情況。
就在她百無聊賴,想坐下看會單詞書的時候,教樓上傳來陣陣躁動。
陌生的聲音,此起彼伏。
陶然明白,家長會終于結束。
家長們有條不紊地下樓梯,神情各異。
沈臨裝扮正式,加上他氣質出衆,陶然不費一絲力氣在衆人之中鎖定他。
走到一樓,出了教學樓,陶然小碎步追上去。
“小叔。”
她聲音仍是輕輕的,像飄在空中的風筝似的,随時可能斷線。
沈臨拿起手機的手一頓,掠過她,朝她身後看去。
陶然了然地從這個細微動作,得到一絲訊息。
“我讓王叔先去車上等候。”
沈臨聽到這話,不由得正起神情審視她。不過随之一想,不過是個讀高中的孩子,她要問的都寫在臉上。
他将鋼筆和本子還給陶然,一邊走一邊處理手機裏收到的郵件。
陶然将東西放進書包,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沈臨步子大,步速快。走沒幾分鐘,陶然很明顯地感到吃力,她有些追不上他。
沈臨快速處理過郵箱裏的郵件,走了好一會,恍然意識到身後好似缺了點什麽東西。他收下手機,朝後看去。
陶然臉頰微紅,額頭上滲了不少薄汗。見沈臨停在不遠處,臉上沒什麽表情地看着自己。
她咬咬牙,小跑上去。
沈臨看了她好一會,不知從哪裏取出一條藏青色手巾,涼涼地遞過來,“擦擦。”
他手長得好看,手指細細長長的,骨節分明,很是均勻;膚色白皙,筋脈明顯。
有些像他這個人,好看是好看,卻給人一種不可接觸的疏離感。
陶然頓了頓,伸手接過。
手巾味道清潤,清清幽幽的,像他這個人,也像他的聲音。
擦好,陶然将手巾折了折,說:“我洗幹淨,再還給小叔。”
對面的人答得也快,“不用。”
聽他話的意思是不用還了?陶然露出絲許懊惱,她剛才應該拒絕他才對。
他遞手巾也許是客氣,她卻沒有分寸地接過來用。
“我帶你去吃東西。”沈臨看看腕表,問:“想吃什麽?”
吃什麽?陶然對這個問題保持沉默。她說:“聽小叔安排。”
到了車上,陶然抱着書包安靜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沈臨從手機中擡起眼,吩咐王叔:“去小西湖。”
王叔從後視鏡看了眼,應道:“好。”
說完這句話,沈臨再次看回手機屏幕,手指輕快地在屏幕上劃躍。
小西湖是江城一處高奢的會所。前來此處用餐的人,非富即貴。
陶敏和沈承航談公事時,一般挑選此地來迎候客戶。陶然偶然間來過幾次,對這裏的一家壽司店倒是喜愛得很。
随着沈臨走的方向越來越熟悉,陶然認出周遭布景,她有些不自然地想,沈臨即将帶她去的,或許可能是一個小時前陶敏才跟她提到過的,牛壽司。
果不其然,陶然看着面前的門匾,落實了心裏的揣測。
沈臨挑眉,眼裏沒落下她臉上的神情,問:“不喜歡?”
陶然搖搖頭:“不是。”
相反她喜歡得緊。
沈臨要了間雅間,店長緊跟其後,笑着問有沒有什麽忌口的?
店長這麽一問,沈臨看向陶然。陶然搖搖頭。店長很快離開。
沈臨好像很忙,這一路走過來,他不是在接電話,就是在處理手機裏收到的信息。
陶然安靜地坐着,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你是不是有什麽想問我?”沈臨忙完手頭的事情,用溫熱毛巾擦擦手,解開袖口,将袖子挽到手肘處,這才問陶然。
沒接到陶敏的電話時,陶然倒是有一堆想問的。在陶敏來了電話之後,她卻沒什麽問題。
無非是父母再次在工作與女兒的學習之間,選擇了前者。幾年下來,她逐漸習慣,間而麻木,着實沒什麽可問的。
陶然搖搖頭,照實說:“媽媽剛才給我打過電話了。”
沈臨呷了兩口茶,聞言笑了笑,說:“電話倒是追得緊。”
言下之意陶然再清楚不過。她低着頭,手指纏來繞去。她想,她就不該來這裏吃飯,應該馬上回家才是。
只聽沈臨又說:“關于家長會你有什麽要問的?”
從前陶敏身邊的秘書過來開家長會,一切事宜從來只跟陶敏和沈承航彙報,陶然也不知道秘書怎麽跟兩人說,說了什麽。不過她成績上向來給得漂亮,每次家長會後,陶敏和沈承航都跟沒事人一樣。
漸漸的,陶然也不再好奇。
這還是有人第一次問她,對于家長會,她想知道什麽。
作為家長會的主人公,陶然自己想知道什麽。
包間燈光柔和,給人沉靜的感覺。
細密柔和的燈光打在沈臨身上、臉上,使得他這個人也溫和許多。
陶然嘴唇張張合合,這個簡單的問題難倒她。
躊躇好一會兒,她倒也不再為難自己,誠實道:“不知道。”
沈臨笑了一聲,笑意簡短,似有若無。
包間空間不大,只有他們兩人,是以很安靜。這聲可被忽略的笑聲像有個擴音器放在旁邊似的,瞬間無限放大,陶然想當作沒聽到都難。
為什麽會置于這麽艱難的一個處境?
直到回到家裏要睡下時,陶然還是不明白。
她回想起與沈臨的第一次見面。
一個多月前,她升入高二剛不久,每天早出晚歸,忙着與學習鬥争;而這年沈臨26歲,正帶着從華爾街賺的第一桶金,回國着手創業。
陶然同往常一般,下了晚自習回家。推開門的時候,家裏燈火通明。這令她有些意外。
通常情況下,父母與爺爺都忙于公司的運作,他們在家的時間少得可憐。大多數狀況下,家裏只有保姆和陶然兩人。
保姆秦阿姨走上前朝她使了個眼色,小聲告訴她:“你小叔回來了。”
聲音雖低,眉眼間卻滿是喜色。
陶然驚訝,畢竟秦阿姨口中的這位小叔,常年不着家,大半時間都在外面生活。爺爺提起他,總是又嘆又氣。
陶然換上鞋,抱着書包小心翼翼地往裏走。
“你說,你到底想做什麽?”客廳響起爺爺沈之仁的聲音,氣勁十足,充滿憤怒。
陶然看到父親沈承航坐在沙發邊上,右手扶額,微微閉着眼。母親則是抱着雙手站在一旁。
随即她聽到一聲清潤的聲音,不疾不徐地說:“創業。”
“創業?”沈之仁高聲重複這兩個字,眉頭氣成倒八字形,雖是正在氣頭上,模樣卻有些喜人。
“你以為創業那麽簡單?你就這麽想當然?”說到最後,沈之仁哼了聲。
那道聲音的主人背對着自己,陶然并不知道他長什麽樣。不過根據爺爺沈之仁的神情,陶然猜測這道清潤的聲音,該是秦阿姨口中的沈臨,她的小叔。
氣氛逐漸趨于劍拔弩張。
陶然屏息躲在客廳與玄關隔着的櫥櫃之間。陶敏率先發現她,朝她招手:“然然回來了,過來見見你的小叔。”
她的出現打破這逐漸緊張的氛圍。
爺爺重重地哼了聲,留下一句:“待會來書房找我。”忽略要同他打招呼的陶然,而後上樓。
沈承航淡淡地看了眼陶然,也起身,簡短地介紹,“他是小叔,叫人。”
“小叔,”陶然看着沈臨,順着父親的話,同他打了聲招呼。
神情淡淡的沈臨點點頭,漫不經心地回看陶然一眼,并無言語。
陶敏摸摸陶然的腦袋,說:“學一天也累了吧,廚房有湯,讓秦阿姨熱一熱,喝一點。待會早些洗漱,別學太晚。我和爸爸還有你小叔待會還有事要談,你早點睡。”
陶然應聲:“好。”
一旁的沈臨同父母打聲招呼,循着沈之仁的方向上樓。
喝湯的時候,陶然想,原來爺爺常常挂在嘴邊的小叔,是這樣子的。
樣貌俊朗,身形挺拔,眉目疏朗,在形貌這點上,沈家人沒有一個是不出挑的。陶然比較在意的是他的性情。
雖然當時他樣子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但他的眼神卻銳得很。只是淡淡地一眼,陶然到現在都能明顯能感覺到,此時身後似有一雙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
她反射性回頭看去,身後并沒有人。
他的眼神極具壓迫力,這與爺爺和父親給的壓力不同。後者有形可具,她能明顯感覺到他們眼神的含義。
至于沈臨,陶然無從得知。
這兩次接觸之後,陶然對于沈臨可謂是避之不及。不過沈臨整天忙得神龍不見首尾,高二課程又追得緊,陶然學業忙得暈頭轉向,兩人倒是也沒什麽機會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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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題與內容提要參考歌曲《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