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笑一語:一秒扭轉
父母忙于工作出差,電話少得可憐。沈之仁偶爾揪着有關陶然的一點小事,擱着放大鏡般,往細節裏挑錯。
日子倒也這麽兵荒馬亂地過着。
一晃時間進入六月。
高二下學期的任務稍微重些,江城一中需要在高二學期結束的時候将高三上學期的內容全部上完。正式進入高三的時候,則是不停地根據重點,查缺補漏。
這學期除卻陶然學習任務壓力大,沈臨本人也忙,經常出差,加班更是家常便飯。是以兩人周日晨跑的約定也一次次無限期拖延。
不是上個禮拜陶然周日早上要去圖書館查資料,不然就是這個禮拜沈臨要出差。
總之,不管怎麽樣,兩人的時間總是碰不到一起。
一開始陶然暗地裏不甚惋惜。
除去周一至周六下午,她也就周六晚上和周日上午能見到沈臨的面。其他時間,他在工作,而她則是在上課。平時的電話寥寥可數。
一來陶然晚自習下得遲些,宿舍又有定點關燈斷電的規定;二來則是沈臨真的太忙了,好不容易陶然趁着回宿舍的這段途中,悄摸摸地給他去了個電話,那邊不是忙音就是無人接聽。
回撥這通未接來電通常也是好幾天之後,這個時候陶然一邊歡喜,喜悅的同時,一股苦澀又悄然湧上她的心頭。
自從四月那次早戀請家長事件之後,一股難以言喻,不能溢于言表的怪異感,經常跑出來幹擾她。
于是,在跟沈臨短暫的幾句通話中,每每一個念頭都從身體某個深處竄出來。
她暗自祈禱時間能不能過得慢一些,讓他多聽聽那頭電流傳過來的聲音。
她知道她很自私。
明明這個時候,沈臨已經疲憊得連聲音都透着無力,可她還是想接觸有關他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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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略電話那頭那個人的實際情況,盡可能将對話多多延長一些。
參照具體現實情況,對陶然來說,見到人,是一件太過奢侈的事情。所以,聽取聲音倒成了一種慰藉。
只是這個時候的陶然,還不明白這種感覺叫做什麽。
她只知道她有一個強烈的念頭,那就是多多接觸沈臨。
久而久之,這種期盼慢慢演變成一種習慣。而對一個人而言,習慣是一件過分可怕的事情。
習慣是一種常量,不具有可變性。
六月的某天,周六下午突然天降大雨。
随着天氣一天天逐漸炎熱,這雨暫且算是場及時雨。沖散了白日的炎熱,暫時地注入一陣清涼。
許嘉楠由父母接送,大雨傾盆,頗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她背好書包看了窗外,大雨如柱,世界一片朦胧。
“真的不用送你回家嗎?”她再次朝陶然确認。
“不用,”陶然朝她笑笑,說:“你爸爸等了有一會了,你趕緊下去。”
“好吧,”許嘉楠走沒兩步,又轉身問:“那你待會怎麽回去?”
雨勢浩浩湯湯,地上雨水濺得劈裏啪啦,可能走沒幾步,鞋子和褲子都要浸泡在水裏了。
陶然想了一想,說:“待會我家裏人會來接我。”
“是嗎?”聽她這麽一講,許嘉楠放心了不少,“那好吧,我先走了。”
同學一個接一個離開教室,轉眼間一室安靜。陶然前後左右環視一圈,發現這會只有自己一個人。
窗外,雨勢仍舊猛烈。不知何時才是個盡頭。
她翻出一張新的英語卷子,選擇題還沒寫完。抽屜裏傳來嗚嗚震動的響聲。
她拿起來一看,是沈之仁。
呆愣半晌,她接下這通來電。
“爺爺。”
電話那頭哼了聲,才慢悠悠地說:“人在哪裏啊?”
“還在學校。”陶然老實回答。
“我就知道。”沈之仁從鼻子出氣,“說你什麽好,這麽大的雨,你是不會打個電話回家,讓人去接你是吧?”
電話那頭,沈之仁依舊在碎碎念,老生常談:“跟你溝通怎麽那麽難。”
陶然靜默,眼下心情複雜。
這還是頭一回,沈之仁主動打電話過來關心她。
且算是一種關心吧。
陶然安靜地聽着沈之仁的唠叨,沒有出聲。
“我說了這麽多,你能不能吭個聲,又不是啞巴。”
“爺爺,你說。”陶然不知道說什麽,只好給個聲,讓沈之仁繼續說。
而沈之仁好像也被她這句話給噎着了,好半天沒說出一個字。末了他嘆聲氣:“也不知道你到底像誰,沒個機靈勁。”
陶然應下:“嗯。”
沈之仁氣得沒邊:“什麽叫嗯?你嗯什麽?你爸跟我嗯,你小叔跟我嗯,現在你也來跟我嗯,你們是不是都在敷衍我?”
陶然把手機拿開點,皺着眉,心裏想的是,沈之仁大約又在爸爸和小叔那裏受氣了,所以這會才來給她這麽通電話。
剛剛産生的那麽一點感動,這會全然消失殆盡。
“這樣吧,待會你跟沈臨打個電話,讓他抽空接你一趟,”沈之仁老神在在地瞧了眼一旁的王叔,說:“你王叔出門了。”
沈臨最近這麽忙,指不定這會就在加班開會,可能也沒時間過來接她。
陶然思考半晌,說:“爺爺,等待會雨停了,我自己回去。”
沈之仁一愣,反應過來後,吼道:“你是不會聽話?還是我說的你聽不懂?”
陶然無奈,抓着頭發,絞盡腦汁,硬着頭皮說道:“小叔他可能沒時間。”
他連接電話的時間都沒有,怎麽可能還有閑暇時間抽空來接她。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沈之仁挂電話之前留下一句:“這個電話你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不然今晚你就別回來了。”
“我……”陶然還想說什麽,沈之仁卻不給她機會。
陶然看着手裏響着嘟嘟聲的手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一時毫無頭緒。
試卷是做不下去了,陶然放下筆,打開聯系人列表,頭頂第一位聯系人就是沈臨。她一個一個數字地念過去,又從最後一個數字,倒着念回來。
該不該給他打電話呢?
這個時候,沈臨又在做什麽?
陶然望向窗外,漫天大雨,像沁合她此時的心情一般,絲絲冰涼。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陶然仍舊猶豫不決,最後不知怎麽地,手一抖,這通電話也就這麽随手撥出去了。
望着上面顯示地“正在撥號”,陶然心裏複雜難解。
可在複雜難言的猶豫下,她又有那麽一點小小的喜悅。
行動先于思想,潛意識裏,她還是想撥打這通電話的。
沈臨對于她而言,不止是可以麻煩的人,同時也是可以安心地麻煩,更是可以依賴的人。
焦急等待半許,那邊終于接了。
“陶然?”沈臨聲音帶着疑問,“怎麽了?”
“沒,”陶然手指在書桌上劃着,雙眼低垂,“你現在在哪?”
沈臨轉動旋轉椅,看向身後的落地窗,大雨漫天籠罩,霧氣缭繞。
他想了想,轉回來,看向一旁的時鐘表,這才意識到,這個時間點陶然該從學校出發回家了。
“我在公司,”沈臨報完自己的地理位置,轉而問陶然,“你呢?”
陶然肉眼可見地沉默了。
該怎麽說呢?
好像怎麽說,都太不對,都不是很合理。
沈臨感知她那邊的沉默,瞬間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他莞爾笑道:“還在學校?”
一猜就準。
陶然不由得懊惱,早知道在電話撥出去的那一瞬就該摁掉。
問完那邊還是沉默,連一絲噪音都聽不見。
沈臨挪動鼠标,有條不紊地關掉所有開着的界面,合上電腦,說:“先把東西收拾好,我這邊過去半個小時左右。”
雖然多半猜到他如果知道自己現在還在學校,大概率會讓人過來接自己,或者他自己過來接。這是一種很自然沒有任何疑問的想法。
只是這番話從他口裏出來,自己親耳聽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陶然嗫嚅,不知道怎麽往下說。
“半個小時後,我打你電話。”沈臨略笑,無形化解她此時的尴尬。
“好。”陶然咬咬唇,手指點着桌面,說:“謝謝小叔。”
“嗯。”那邊倒也沒多說什麽,簡單地應了聲,挂掉了電話。
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她就能見到那個人了。
陶然動作輕緩地往書包放書本試卷,一邊漫無邊際地想:第一句話要說什麽?
一個禮拜不見,他過得怎麽樣?
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他,甚至有太多的話要跟他說,也有很多的問題要問他。
不論如何,陶然心裏莫名地感恩沈之仁給了她一個機會,讓她……
突然,她拉書包鏈的動作一頓,想法于半道戛然而止。
陶然的心猛地跳得很快。
她轉頭望向窗外,因為大雨,窗戶都只留着一條縫,班級裏相對暖和些。她顫着手背上書包,走向班級門口。只是剛走出門口,迎面而來的滿是斜風細雨。
細雨絲絲潤潤,覆在她的臉頰上。冰冰涼涼的,與她此時狂跳不止的某處胸腔位置形成鮮明的對比。
微微顫抖的手此時也因寒風一吹,慢慢地穩定下來。
她正在走向一個危險的領域。
陶然想,那是一個危險,卻又充滿誘惑的未知世界。
等她反應過來,她已然身在其中。
雨天夜晚來得比平時早些。
陶然站在學校門口,不時朝馬路張望。
雨幕綿綿不休,路燈昏黃,襯得她面頰時常幽暗,時常明亮。
沈臨的車子很快停在一旁,陶然認出他的車,撐開傘就要走過去,傘剛拿起來還沒撐開,手機響了。
“我過去接你。”沈臨言簡意赅。
他說要來接,陶然也不再堅持,停在半空的傘就這麽不自然地垂落。
沈臨很快踏着深深夜色、幽幽雨幕,身形俊朗,步調平穩,朝着陶然的方向走來。
他手裏拿的是一把墨綠色的傘,質感看着還不錯。
沒一會兒,他來到陶然的面前。
一個高大的身影瞬間侵占她全部的視野,眼裏心裏以及這朦朦胧胧的天地間,每一樣東西都瞬眼靜止,只有眼前的這個人是清晰,是有活力的。
他的面目一點一點地,任她自由輕慢地臨摹。
他過得還挺好的,陶然看着他的臉龐想,沒有上周顯而易見的疲憊。這次看着精神些。
她稍微放下擔心,心裏的愧疚感也随之減弱。
沒見到他之前,明明還一艘很多話要說,這會見到人了,倒是沉默得一聲不響,只是靜靜地朝他笑。
自己真是個傻子,陶然想。
沈臨伸手,将手裏的傘遞出去,“拿這把,大一些,不會被雨水濺到。”
陶然盯着他手裏的雨傘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慢吞吞地接過。
她動作遲緩,沈臨覺得有趣,拿過她的書包,一邊走一邊問:“有問題?”
“也不是什麽問題,”陶然側過臉龐看他。
“那是什麽問題?”沈臨很有耐心地詢問她。
陶然躊躇半刻,才說:“好像沒見過別人用墨綠色的傘。”
“為什麽,哪裏不對?”
陶然漲紅了臉。
兩人正巧走到車旁,沈臨将自己握着的雨傘往她身上挪移,說:“雨傘收好,裏面有一次性袋子。”
“哦,好。”陶然收好傘,彎腰進車座。
她上了車,沈臨則是繞道車前回到駕駛座。
上了車,沈臨指示陶然打開副駕駛面前的抽屜。
“裏面有毛巾和巧克力,你自己看看需要什麽。”
“好。”
陶然打開,拿了一條毛巾擦了擦頭發和身上的水漬。過了會,猛然發現自己好像忘了身旁還有一個人。
她慌張地又取了一條幹淨的毛巾遞給沈臨,“你也擦。”
沈臨從手機中擡起眼,笑着說:“不用了,回家再處理。”
他說不用,陶然也不跟他糾纏,将毛巾放回原位。
又過了會,陶然餘光盯着沈臨那邊的位置看。
沈臨抓到她飄忽的視線,笑着問:“怎麽了?”
陶然看看他,而後指着包在一次性塑料袋的雨傘,說:“要不放我這邊吧,我這邊位置寬敞些。”
說到雨傘,沈臨看着拿在手裏還沒遞出去的濕雨傘,握在手裏,冰冰涼涼的。
他想起剛才戛然而止的話題。
“因為顏色是墨綠色,所以覺得很奇怪?”
陶然愣了愣。
沈臨見狀,接着說:“沒記錯的話,你好像挺喜歡綠色的。”
她平時使用的東西,很多都是綠色色系。
“是喜歡,”陶然不敢看他,“但是也有例外。”
沈臨将手裏的雨傘遞過去,陶然接住的時候,他這邊并沒有放手。
陶然為難,硬着頭皮拿回來也不是,眼下放手更是不行。
她心裏默默嘆氣,以後應該少說話。
“喜歡就好,不用管那麽多。”沈臨低聲說道。
“拿好了,我們回家。”話音剛落,手随之松開。
心裏的嘆氣聲悄然退去,陶然睜大了眼。
車子勻速行駛在寬闊的馬路上,偶爾遇到路面不平處,車輪駛過,驚起一灘雨水。
雨勢變小,雨絲淅淅瀝瀝,混着夜風和路燈,天地一片平和,夜色靜谧,頗為歲月靜好。
沈臨說得在理。
喜歡就好,不用管那麽多。
某種道不清說不明的異樣感,以及躊躇了許久的疑問,在這個雨後的夜晚,格外明朗。
一個危險的未知世界正朝她張開雙手,往後的日子,興許還要面臨許多困難,更重要的是,她的渴盼與希冀将永遠不會有回音,更不會有落地生根的那一天。
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自我煎熬。
然而心裏那陣迷霧褪去的那一刻,眼前瞬間開闊。
未來怎麽樣,她一時考慮不了那麽多。
陶然瞥向沈臨,就像眼前這個人說的那般。
喜歡就好,不用管那麽多。
她也不必顧慮,未來還很長,這只是個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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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題和內容提要參考歌曲《讓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