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完是欠缺:遺憾的小心願

兩人的談話再一次走向坍塌的邊緣。

陶然疲憊地揉揉臉,聲色疲倦:“時間很晚了,明早還要上課。我先回學校。”

說着,她拿起沙發上的兩個包包——

一個裝飯盒,比較小巧;另一個則是裝一些本子、筆、紙巾之類的小東西,稍微大些。

還沒走出兩步,身後傳來沈臨的聲音,冷然寂寂,“陶然,之後我還會找你。”

這句話很熟悉,多年前他也說過同樣的話。

高三第一次模拟考之後,兩人晨跑了一周,陶然覺得自己身體沒問題,感冒也早就痊愈,委婉地提出能不能不要晨跑了,或者能不能挪到周末。

當時沈臨笑意深深,沒有第一時間給出回應。

陶然心裏各種揣測。她知道多跟他接觸,能多呆一些時間自然是好的。不過沈臨工作忙,睡覺的時間本就不多,再來陪她跑步,他白天上班精神也好不到哪裏去。

當時他帶她去吃完早餐,也是這麽跟她說的:“改天我再來找你。”

“改天”一詞很含糊,不過他着急去公司,陶然也不便再多問。

一個人的脾性、習慣、痕跡,盡管年歲流轉,終究還是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陶然捏緊手裏包包的帶子,餘光裏,她看到那面墨綠色的磨砂牆。她垂下眼睛,再次強調:“不用找,我真的過得挺好的。如果你能像爺爺一樣,我可以過得更好一些。”

她已經多次明确表達不想與自己過多接觸的意思,沈臨當作沒聽到般,抓過桌上的通行卡和鑰匙,走過她的身旁,不由分說:“我送你回去。”

小區進出嚴格,如果沒有他的通行卡,陶然連電梯都進不了,更不用說出這個小區的門。

晚間,樓裏進出住戶相對少些,電梯停在他們這層,偌大的電梯間空無一人。陶然躊躇片刻,餘光見沈臨身影立定,絲毫不動。她收回目光,呼一口氣,先行擡腳走進電梯,站在最裏面的角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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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進去之後不久,沈臨定神看了她一會,也跟着站進來。

與她保持同一水平線,站在離她大約一步的距離。

一股強烈的氣息猛然籠罩過來,其間夾雜一道清潤的味道,再熟悉不過。

陶然斂斂目光,往角落裏又挪了兩小步。

如果沈臨跟着過來,下一刻,陶然就要貼着電梯的地角線。

好在沈臨并沒有下一步動作,他還是站在原來的位置,身形肅立。

陶然緩下心神。

電梯勻速穩當降落,在這一過程中,沈臨保持沉默,沒再說讓陶然為難的話。簡單來說,兩人都很安靜,甚至安靜得有些過分。

小區與臨城大學間隔一條主幹道,穿過馬路,即是臨城大學東門。

距離綠燈還有十來秒,兩人站在邊上等。夜色下,路燈明亮,映得來來往往的車輛明明晃晃,冷漠得很。

陶然不甚聊賴地盯着車輛,快速默念着它們的車牌號。

等待的過程實在無趣,旁邊的人又不适合交談,只好給自己找點事做,從而轉移注意力。

“走了。”

正一心記住來往車輛車牌號的時候,耳邊傳來一道清冽的聲音,和冷硬機械的汽車作業聲形成強烈的對比。

它是有溫度的。

兩人穿過馬路,來到東門。時間還不算太晚,有不少出來覓食的學生。人群三三兩兩,往來皆笑顏。

快到門口的時候,陶然停下腳步,回頭看沈臨,說:“你回去吧。”

沈臨低頭瞧她,他背燈而站,神情不易分辨。

他不說話,陶然也不當回事轉身就要往裏走。

“等一下,”沈臨叫住她。

陶然停步,沈臨三兩步上前走到她面前,說:“手機給我。”

陶然皺眉,戒備地看向他。

沈臨手伸到半空,這會他不再是背着路燈,遠處的燈光投到他臉上。陶然注意到他一臉認真,也一臉坦然。

“解除拉黑模式,”沈臨不拐彎地說:“我馬上走。”

這段時間,沈臨打過她不少電話,陶然一概不接。她不接,他便換成發短信。陶然被鬧得沒法,只好将他拉黑。

現在被他這麽一說,陶然突然明白了他下午為何去兼職的地方堵她。

陶然拿出手機,與沈臨對視,幽幽道:“我平時聯系的人不多,我可以換手機號。”

沈臨一愣,沒想到她會這麽說,他笑了一下,“陶然,沒必要。”

誰曾想,陶然對此只是淡淡地回道:“你也沒必要聯系我。”

沈臨沒想到,時隔幾年,當初這個一同生活過幾年的人,這會會這麽固執,軟硬不吃。

一番詫異之後,一股真實得苦澀的感觸卻又接踵而至。

當初那個跟人說話随時都要低着腦袋,做什麽事都要瞻前顧後的孩子,這時也能擡頭,底氣十足地拒絕別人的要求。

想到她适才跟自己一再強調,她這幾年過得挺好的,沈臨心情一時複雜。

陶然見他不語,以為自己說的話真的震住他,就要走人。

“你換一個我打一個,”沈臨這時同她笑着,坦然道,“陶然,真的沒必要。”

生科院的宿舍臨近西門,從東門甫一進門,一路直直地往前走,穿過一條橋洞,就是溫雅園。校園行道樹大多是樟樹、大王椰子、鳳凰木,樹大而高,正是臨近春夏交替季節,枝繁葉茂。樹木之間間隔雖大,奈何枝幹相互交叉,路燈光亮照映樹林,在人行道上形成一道道陰影。

陶然沒有選擇走機車行道,而是道路兩旁的人行道。

穿過短暫的明亮之後,又是投入一片昏暗的區域。

她走過一道道漆黑的暈影,就像這些年的時光,難過的日子居多,時常就要為生活而哭泣。然而她也明白眼淚并不能解決任何困難。

當初執意要從沈家戶籍遷出的時候,爺爺沈之仁就鄭重地警告她,一旦戶籍遷出,那麽他不再認她這個孫女,她接下來的生活費學費,他不再支付,全部收回。

陶然那時也硬氣,她一意孤行,态度堅決。而後來沈之仁也說到做到,當作這個孫女從來沒存在過般。

困苦的日子一點一點地撐過去,如今的生活暫且算作平靜。

所以這個時候,沈臨回來打攪她做什麽?

臨城大學最中央有一個巨大的湖泊——沙山湖,一般從東門回溫雅園,沙山湖是必經之路。

按照以往,陶然趕時間,只會匆匆從旁路走過。今晚倒是特別了些,她繞道從小西路回溫雅園。夜晚,一路靜悄悄,偶爾有人聲和腳步聲傳來,伴着路旁的矮叢林,沙沙作響。陶然一邊走着,一邊拿出手機,躊躇片刻,她将兩個包包挂在手腕,掰開手機殼,取出SIM卡。

這是她來臨城大學之後,新換的當地號碼。再過兩個月,這個號碼也陪伴了她近一年之久。

适才,沈臨那話一出,陶然還沒想出該怎麽強硬地回應過去。他彎腰拿過她手中的手機,她手機沒有設置任何密碼,他暢通無阻地找到聯系人,将自己拉出黑名單。

陶然沒有給他任何備注,一串冷冰冰生硬的數字橫在上面。沈臨笑了笑,動動手指,将自己的名字添加上去。

過後從容地将手機歸還給陶然,不容置疑地說:“下次打電話要接,發信息要回。”

見陶然一臉冷漠,他又說:“我有你的課表,不會在你上課的時候打擾你。”

走到一處亭子,亭子裏有一對情侶,兩人低着頭,正說着悄悄話。陶然從淡然地從另一條小路走,然後随手一揚。

夜色下的湖泊,平靜無瀾,夜晚靜悄悄。

她果斷地将手機卡扔了。

這是這三年裏生活教會她的道理——

如果沒必要,該扔就扔。

過去,過不去的,通通都扔掉。

回到寝室,宿舍照舊是周文緒和趙瑾在,周文緒在床上看書,趙瑾在浴室洗漱。大一屆的師姐依舊不見人影。

陶然走到自己書桌,取出飯盒,撈過桌上的洗潔精就要去陽臺。

周文緒叫住她:“陶然,老師叫你明早去辦公室找他。”

導師不喜歡用微信或者QQ等通訊工具聯系學生,通常是讓同學之間相互轉告。除卻兼職之外,陶然手機裏的聯系人少之又少,更不用說聊天工具。剛才扔SIM也就毫不思索。

“他有說什麽事嗎?”以往室友告訴自己導師找自己,陶然通常點頭用下,道聲謝謝,不會有額外的話語。

今晚卻是意外。

周文緒從床上扒拉着床梯下來,走到她身旁,說:“應該是實驗的事。”

陶然主要怕導師又要讓自己去聽報告會,報告會和實驗同樣冗長無聊,兩者相比之下她卻寧願選擇做實驗,也不願去聽報告會,實在是之前的那場報告會聽得她後怕。

至今仍有陰影。

“那就好,”陶然算算時間,這大概是研一的最後一次實驗。

說完,她就要走去陽臺。身旁的周文緒卻是朝她眨眨眼。

陶然笑了,難得多問了句:“怎麽了?”

周文緒轉轉眼睛,嗯了幾聲,才慢慢地說道:“我剛剛在東門看到你了。”

她一邊說着一邊注意陶然的神情,見她神色無異。

周文緒接着往下說:“上次在醉仙居碰到的那個人……”

陶然微笑,打斷她,“怎麽了?”

周文緒愣了下,而後也跟着笑,眼睛卻時而看向別處,說:“你有困難可以跟我們說。”

“什麽困難?”陶然咄咄逼問。

周文緒頓了頓,靠着床梯杆,“我看你經常去兼職,也許經濟有困難。”

這種說出來可能傷人自尊的話,她倒說得直接。陶然總算是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她笑笑地問,“你以為他是我什麽人?”

事情攤開講,周文緒揚了揚眉,說:“上次趙瑾問過你,你說不認識。後來……”她沒往下說,轉而說了另一件事:“去年隔壁寝室,一位師姐因為破壞別人家庭……”

果不其然,陶然心裏冷笑下,不得不再次打斷她,淡淡道:“你想多了。”

“是嗎,”周文緒笑,“那是我多想了,不好意思。”

“嗯,是你多想了。”陶然盯着她看,轉而說道:“謝謝你的關心,我沒什麽困難,至于該拿請假條的問題,我一次沒有落下。”

氛圍一下子安靜得可怕,趙瑾從浴室裏走出來,見兩人站在中央,神色都是似笑非笑,她心裏一個咯噔。

有種不好的預感。

周文緒卻還是笑了笑,說道:“我說話比較直,如果是誤會我向你道歉,但是,”她看了眼趙瑾,說:“我們都跟着同一個導師,平時寝室裏也就我們三個人,接下來還要相處一年。你若有問題可以跟我們說。”

陶然看看她,又別過頭看看趙瑾。

趙瑾被看得無措,一手擦着濕噠噠的頭發,傻傻地應着:“同學應該互幫互助。”

“好,”陶然說,“之前麻煩你們幫我遞假條了。”

周文緒正想說話,趙瑾趕忙過來攔着,她一臉要哭的模樣,“周文緒,景鳴師哥不是讓你明天交數據表嗎,你做完了嗎?”說完她朝她眨眨眼。

周文緒像是剛反應過來般,“還差兩組數據。”不過說到景鳴,周文緒想到另外一件事,她走到自己的書桌,從一沓文件裏取出幾張A4紙,走過來遞給陶然。

“師哥讓我交給你的。”

陶然接過來,是一個軟件關于數據篩選的流程,圖字并茂,每個步驟都呈現得非常清楚。

“謝謝。”

周文緒笑了笑,意味不明地說:“師哥對你挺好的。”

趙瑾聽這話,看向陶然,後者臉上沒什麽表情,并沒有覺得哪裏不對。趙瑾快哭出來了。

陶然将那幾張紙墊在書本下,說:“之前我幫他整理過幾個數據組。”

意思就是,互幫互助罷了,并沒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聽到這話,周文緒笑了笑,她點點頭,說:“星期三的文獻篩選,到時我跟你一組。”

“沒問題。”陶然說完,拿着飯盒去陽臺。

明明前一秒兩人說得都快翻臉了,下一刻卻又握手言和。

全程聽得迷迷糊糊的趙瑾這會卻懵了,她問:“那我呢?我跟誰一組?”

周文緒爬到床上,無關緊要道:“你不是找好了那誰誰了?”

趙瑾想到一個人,頓時臉一紅。

周文緒打發掉她,等待筆記本電腦重啓的過程中,倒是撐着下巴多看了幾眼正在陽臺洗東西的陶然。

老師約定的時間是上午十點半,正值他上完本科學生的第一節課。時間還來得及,陶然抽空去南門的移動營業廳辦了張新的手機卡。

重新綁定了手機裏的一些軟件,她這才朝新二教走去。

進門的時候,導師正在寫東西。陶然敲了敲門。

李老師看到她,點點頭,将手裏的一張紙遞給她,說:“待會幫我去教務處蓋個章。”

陶然一看,是個課題申請證明。

“好。”

“你暑假有什麽安排?”老師喝了口茶,問道。

“學校有安排,我就留校。”陶然倒也沒撒謊,之前保研的時候,一個學姐就跟她說過,暑假的時間基本就呆在實驗室,做實驗,寫論文。

導師滿意地點點頭,再次遞過來一張紙,說:“7月份的時候,我想讓你們幾個去細胞研究所做實驗,到時大三實習的也在,正好給你們洗瓶子。”

陶然快速浏覽一下名單,除了她們寝室的,景鳴也在,還有其他幾位沒怎麽接觸過的師姐。

然後看到最後一處的導師時,她愣了愣。

林清倫——

沈臨的朋友,也是上回那場充滿陰影的報告會的主講人。

“有什麽問題嗎?”老師見她盯着紙發呆,問了句。

“沒有。”陶然将紙張放回到老師桌上,說:“只是我記得林教授不是我們學校的老師,他帶領這次的實驗,有點驚訝。”

“這次研究的課題,他申請我們學校的資源,所以我們這邊就派幾個學生過去跟着學習。”老師解釋道。

“這樣,”陶然點點頭。

“嗯,”導師握着鼠标,點開一份PDF文檔,然後将屏幕轉到陶然面前,說:“上一次交代的作業,周文緒他們幾個的問題我都講過,你那天正好請假,今天跟你講講,你回去好好改改。”

接下來幾天,陶然日子倒是過得輕松些。

主要沈臨沒再打電話過來打擾,她便有更多的精力去應付學業和兼職上的事,不用分心去想他的事情。

然而平靜的生活沒過幾天,約莫一個禮拜後,沈臨徑直找上門了。

——

标題和內容提要參考歌曲《圓》。

評論區都是熟悉的朋友們,感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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