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阿房侯與更始侯,你更想做哪一個?”

此言一出,衆人倒并不覺得詫異,苻堅對鮮卑向來寬容,慕容姊弟乃是舊燕皇室,身份貴重,清河公主很快就是東宮太子妃,不出意外,他日還會母儀天下。她的母家,封個列侯倒也沒什麽。

只是這個封號卻實在有些詭異,阿房原是始皇帝營建的秦朝舊宮,可惜宮宇未起而秦朝崩亡,雖說此秦非彼秦……後來漢武又曾在此興建上林苑,足見此地煞氣之重,将此地封給慕容沖,也不知天王是什麽打算。

至于更始……

“敢問陛下,更始乃是何意?”慕容沖微微俯身,低眉順眼問道。

苻堅心中隐約有些好笑,更始本是慕容沖自己起的年號,現在卻要滿懷疑慮、惶惶不安地來問他,這隐晦的微不足道的小小報複讓他近來如石佛般端肅的面容活泛起來,甚至眼角的細紋也沾染上了幾分笑意。

慕容沖擡眼偷瞥他,卻禁不住愣住了,世人均說自己是百年難遇的美男子,可方才他看苻堅,竟卻有些自慚形穢。常說美人在皮在魂在骨,世上多數美人都美在皮相上,自己充其量美于神韻,可苻堅卻是骨子裏帶出的峥嵘王氣。

什麽舉手間翻覆江山、談笑間滅人家國的故事騙騙市井小民尚可,誰都知道每多寸土每多半城,需要付出多少籌謀多少攻防多少銀錢多少人命,可偏偏如今的苻堅卻不讓人覺得急切,反而透着些淡然悠哉。

莫不是念佛念多了?慕容沖在心中暗暗腹诽。

“慕容沖?”

慕容沖回過神來,苻堅依舊看着他,眼中有着莫名的戲谑笑意。

慕容沖皺了皺眉,不知為何,更始這兩個字總讓他覺得有些不熨帖,好似晦氣一般,便賭氣道:“那便阿房吧。”

“弟弟!”清河公主卻是急了,生怕苻堅聯想到秦亡之事,對慕容氏生疑。

苻堅并未看前世的寵妃,只是笑笑,對致遠道:“傳中書舍人前來拟旨。”

說罷,他取了一旁的奏章,“既無事,太子、清河公主、阿房侯便回吧。”

慕容沖跟着阿姊姐夫倒趨着告退時,壯着膽子又看了一眼,苻堅面前的奏章似有半人高,可他卻坐得端直,不厭其煩,竟有幾分執拗。

天王令太子聘慕容氏,又封慕容垂為太尉,聖旨一出,天下皆驚。王猛卻在驚詫之餘放下心來——聖心不難分辨,既讓慕容氏做了東宮正妃,卻又去除了慕容垂的實職,便不知得失之間,是喜是悲了。

“景略,”大雪紛揚之時,苻堅召王猛前來飲酒賞雪,“開春,朕還是想征仇池。”

王猛并不詫異,只道:“臣願肝腦塗地。”

苻堅擺了擺手,“此番不需你的肝膽,為朕看好長安便是。”

“陛下可是要親征?”

苻堅點頭,“朝中之事,盡數托付給你。但凡未随軍的官吏,你盡可自由調配,朕不過問。”

他親自為王猛盛了碗羊羹,滿上燒酒,“朕妄稱英雄,有些時候實在優柔寡斷。這樣,長安朕留給你,鮮卑、羌諸人,朕也留給你,姚苌與慕容垂,此番朕都不帶走。”

王猛深深看他一眼,俯身行禮,“陛下知遇之恩,臣無以為報,惟不自量力,盜用武侯一句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好!”苻堅與他碰杯,“太子大婚之後,朕便啓程親征!”

上一世苻宏的婚儀,苻堅早已不記得了,此番卻是一一過問,甚至親臨東宮。

許是慕容垂失了實權,慕容氏對這場婚事也談不上多欣喜若狂,反而對帝心多了幾分猜疑,倒是慕容沖真心地為阿姊高興,幾乎掏空了從邺城帶來的家底,讓清河公主嫁的風風光光。

尤其是兩顆拳頭大的夜明珠、薄如蟬翼的天蠶絲、王氏的草書,均是世上罕有的寶物,慕容沖卻如同不要錢似的盡數陪給了清河公主。聽聞他還跑去找了苻宏,極其慎重地警告他,盡管慕容氏已盡喪其土、失了國祚,然而他慕容沖還在,若他對不住他阿姊,大不了便是同歸于盡,用他亡國王子卑賤性命換強秦的東宮太子,再值不過。

似乎上一世,慕容沖對他這個阿姊便是極好,也不知自己龍禦上賓之後,清河公主又如何了,是喪于羌賊之手,還是被慕容沖接走好生奉養?

茍王後謹小慎微地坐在一旁,并未表現出對這場婚事的任何不滿,可苻堅心中有數,換任何一個婆母,怕都不喜歡清河公主這般妩媚有餘、端重不足,嬌弱過甚、亡國去家的媳婦。

慕容沖此刻也已坐在筵席之中,仿佛也留意到茍王後的不冷不熱,不由蹙緊了眉頭。

“你可還記得你剛入府的模樣?”苻堅瞥了眼茍王後,淡淡道。

茍王後面色一僵,“臣妾記得。”

那時她的本家姑母茍太後仍在,對她頗為照拂,盡管她在掌管後宅時出過不少岔子,也未曾怪責于她,還在苻堅叱責她時加以回護。

“那便好,”苻堅看着手中酒盞,“不會便慢慢教,讓她也慢慢學,宏兒對她很是上心,東宮之事,你盡量少管。”

近來苻堅一心禮佛,再不涉足後宮,茍王後早已失寵倒沒什麽,之前那幾個寵妃如喪考妣,讓茍王後覺得快意不已,很是過足了一把後宮女主人的瘾,顯然有些飄飄然起來了。

“至于那個被你接進宮小住的娘家侄女……兩代王後,你們還不知足麽?”苻堅又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讓茍王後當即跪伏在地請罪。

“臣妾萬萬不敢!”

苻堅目光掃了一圈,被他看到的嫔妃們紛紛揚起姣好的面孔,希望能将寡情的帝王從佛祖那裏搶回到滾滾紅塵之中。

想起前世自盡的張夫人和幼子中山公苻诜,苻堅目光一黯,“王後身子不适,張夫人協管內宮。”

張夫人喜出望外,有子傍身,她已分外知足,想不到竟還有這般際遇。

“朕的王後,是能親蠶于近郊的賢後,”苻堅冷聲道,“至于是誰,姓什麽,并沒什麽打緊,你可明白了?”

茍王後冷汗早已打濕裏衣,吓得魂不附體。

“還有,”苻堅親自為她夾了一筷子菜,溫聲道,“若是讓朕知曉你再妄圖插手宗室內宅,你便先去王陵等朕吧。”

作者有話要說:

苻堅死的時候 并不知道短短8個月後 慕容沖也跟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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