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慕容沖與楊安二人忙着自怨自艾時,苻堅卻在腦中打着算盤——他在想是否要借此時機,永除後患。

他的心腹大患姚苌與慕容垂,不管現在如何安分守己,如何風平浪靜,日後是一定要反的,自己必要找個借口将那二人除掉,只是二人漸成羽翼,必須從長計議。

而處理掉這一年來自己刻意回避的另一件事、另一個人,卻正是時候。

還有一個對自己恨之入骨的反賊……他忍不住看向慕容沖,後者仍披着自己那件狐裘,湊近了燭火在看輿圖。即使一路征塵,卻依然膚白似雪,不見半點蹉跎痕跡。

即使清河公主已然是太子妃,可慕容沖就一定不會對自己心生反意麽?留下一個強大的外家給太子,當真是為其添助力,而不是引狼入室,弄出個呂氏之禍或是王莽篡漢?許多人會因慕容沖姿容冶豔而忽略,早在燕地,十歲出頭的他便已是朝廷的大司馬,而二十多歲的他,更足以将這江山攪得天翻地覆。

苻堅在心中反複衡量,殺他,有悖仁義之道,也有傷親戚之誼,不殺他,恐怕養虎為患,遺禍子孫。

可又有個聲音在心裏鼓噪——殺了他,你便可以将前世這場冤孽、此生那夜荒唐完全清除,世上不會再有人知曉那些不堪的過往。

不會再有雙飛入紫宮,宮人不得近;不會再有阿房十萬桐,只待鳳來歸;不會再有長安城外,錦衣遺塵。

苻堅面上依舊是勘破紅塵般的漠然麻木,眼中猶疑卻慢慢凝結成冰。

他已起了殺心。

經過一夜商讨,苻堅最終決定兵分三路,自己與楊安進軍漢川;苻雅、王統、硃彤往西蜀,長樂公苻丕随軍;毛當、徐成入劍閣,平原公苻晖随軍。

這一切,不過是将本該在三年後發生之事,提前了而已。

苻堅本想親筆寫信給遠在長安的王猛,不料卻提前收到半月前從長安八百裏加急的信箋,在信中王猛一是勸進,二是保證大軍的辎重如今已在路上,最遲過一月便可到達仇池,三便是向君主請戰,問是否還需如他這般的老卒參戰。

上天待他苻堅何其不薄,齊桓公有管仲,劉玄德有孔明,可他們都不如他大秦的王景略。

重來一遭,只覺人生八苦又嘗了遍,唯一可喜可賀的便是君臣親朋得再聚首,不訴離殇。

苻堅百感交集,剛想将這書信給身旁二人看,卻發覺楊安正聚精會神地翻看輿圖,苦思冥想,而慕容沖早已沉沉睡去,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埋在狐裘裏,好夢正酣。

他看着慕容沖發愣,不知是感懷自己魂靈的孤獨,還是在為這還未沖上雲霄便要折翼的鳳凰哀嘆。

“陛下?”

回過神來,只見楊安在看着自己,苻堅瞬間清醒過來,他本想讓楊安部在亂軍之中除去慕容沖,可如今看來,這樣只會讓同為敵國宗室的楊安心寒。

慕容沖不能喪身于陰謀,他只能凋零于意外。

苻堅卻不知楊安此時心中亦是驚濤駭浪,在長安時他便聽聞帝王潛心修佛,已一年未入後宮,可如今看來,這哪裏是修佛,分明是身旁已有絕色,後宮三千都成了庸脂俗粉吧?

方才苻堅看慕容沖的神情,讓他悚然而驚,愛恨交織,哀涼癡狂,無論哪一種都絕不應出現在苻堅這種天下枭雄的身上。

又聯想起苻堅讓慕容沖入太學,又讓他長姊清河公主做了太子妃,随軍打仗又将他帶在帥帳近身随侍,馬上這一場戰事恐怕也有讓他攢軍功的意思。若是個相貌平平的,他恐怕只會想到衛霍之事,可看慕容沖這般容顏,怎麽都是個董賢韓嫣之流……

這些時日他也時常出入帥帳,倒是未覺得二人關系有何暧昧,現下想想,恐怕苻堅還未得手,一時間他也不知是該悲憫這注定劫數難逃的亡國王子,還是為色令智昏的君王擔憂。

苻堅卻不知對方曲解了這麽多,只想着不能讓自己對慕容沖的殺意被楊安看出來,只好做出一副仁君之态,将慕容沖的狐裘撚好,輕聲細語道:“無事,方才朕是在想排兵布陣之事。”

見楊安的目光在慕容沖身上游移,苻堅以為他已然疑心自己對慕容沖的态度,便道:“除去留守長安監國的儲君外,朕将所有王子都帶了出來,又安插到各軍之中磨砺,向諸位将軍求教。阿房侯與王子們差不多年紀,朕本想讓阿房侯在将軍麾下效力,可又想起他年紀尚幼,從前又是皇子之尊,錦衣玉食,恐怕不能幫上将軍的忙,反而還拖累将軍。”

楊安萬萬沒想到苻堅竟然還打過這種主意,若是從前自己應了也便是了,如今知曉了苻堅對他的心思,哪裏還敢引火上身?于是連連擺手,“阿房侯原先在燕國便身居大司馬之位,自是英雄少年,末将一介草莽,哪裏敢談指教。”

苻堅也猜到楊安定會推辭,也便不再強勸,笑道:“是朕考慮不周,便不讓将軍為難,也不讓阿房侯吃這番苦楚了。”

楊安笑笑:“先前便聽聞諸王子骁勇善戰、身先士卒,更平易近人,吃穿用度均與士卒相類,賢明如此,不愧為龍子鳳孫。”

聽人吹捧自家子侄,苻堅自是高興,說了幾句“哪裏哪裏,犬子庸碌”這般的客套話。

楊安此時此刻簡直困倦不堪,見苻堅的目光又定在輿圖上,心裏一涼,恰好此時帳外火頭軍處養的雄雞報曉,苻堅這才想起昨夜拖着楊安一夜未眠,赧然道:“是朕過于急切了些,累得将軍陪朕熬了一夜。今日也無甚緊急軍務,将軍趕緊回帳補眠,不急于一時。”

楊安笑着應了,倒趨着退了出去,卻在帳簾垂下時瞥見一直假寐的慕容沖睜開了眼,整張臉埋在狐裘裏,神色莫辯地看着苻堅。

作者有話要說:

有個事情要說明一下 帝王就是帝王 任何事情都從基業考慮 何況苻堅這種上輩子吃過大虧 丢了性命的 不過我感覺本文他被我寫的有點逗比……

另外大家也不要忽略 畢竟上輩子兩個人互為仇人 慕容還是苻堅間接的殺身仇人 所以他的糾結遲疑提防怨恨其實都是正常心理

另外苻堅其實自己不知道上一世他死後不過8個月 慕容沖也死了 仔細想想挺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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