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軍出征那日,苻堅只讓太子代他至城外為将士們壯行。

他自己則悄無聲息地登上城樓,目送他們離去。

“陛下,”王猛已然痊愈,身子比苻堅都還康健幾分,此刻興致正好,手指着城樓下正滔滔不絕的苻宏道,“太子年紀輕輕卻有這般威儀談吐,實是大秦之幸。”

苻堅瞥了眼,笑道:“不是真自負,可說句實話,朕的兒子,最起碼也是中人之上,并無哪個特別差的。”

苻晖苻丕自從上次被苻堅厭棄後,均自省不少,對着苻宏也能恪守君臣之禮,于是苻堅便給苻丕封了個長樂侯的爵位,苻晖到底曾穢亂軍中、通奸庶母,最終苻堅只給了他個平原伯。

如今事過境遷,苻堅派苻晖與慕容沖一同出征,封苻丕為冀州牧,前去鎮守邺城。

“先前臣還聽聞大臣們私下議論,說陛下封爵愈發小氣了,連兒子都一樣吝惜,”王猛捋着胡須玩笑道,“這麽看,老臣這些封爵早的,倒是占了大便宜。”

苻堅卻未答話,他的目光牢牢地鎖住此刻城樓下兩騎——姚苌黑馬雕鞍在前,慕容沖白馬銀鞍在後。

這日是個再晴好不過的日子,慕容沖那雙毫無瑕疵的臉映着似火驕陽,将周遭所有人都比了下去,仿佛其餘人連同苻宏都淪為他的仆從。

“天生貴氣。”王猛也忍不住贊了聲。

苻堅點了點頭,昨夜他到底還是命人置辦了些物什送去阿房侯府,其中有不少還是按照前世他赴任平陽太守時的行裝準備的。

他讓致遠親自前去,致遠回來後說慕容沖并未驚喜,也未訝異,只是滿臉的悵然若失。不過,慕容沖怎麽想怎麽看,此生他已經再不關心了。

“陛下?”王猛忍不住拍拍他手臂,“可是心悸的毛病又犯了?”

苻堅伸手摸摸額頭,果然微有冷汗,“朕無事。對了,景略,朕先前給謝安修書,說要與他結兩姓之好,兩國二十年不興兵戈,你可還記得此事?”

“嗯。”

“老狐貍竟然回信了,更蹊跷的是,他竟然同意了,不過要讓公主下嫁金陵。”苻堅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你說其中有詐否?”

王猛也是一愣,“同意了?他不怕司馬氏猜忌麽?”

苻堅點頭,“這也正是朕覺得奇怪的地方,須知司馬曜年紀不大,肚量更小,他如何就敢應承下來?他就不怕功高蓋主?”

“功高蓋主?”王猛笑了笑,“謝東山還不至于罷?”

苻堅也跟着笑,“正是。”

此時尚未有淝水之敗,謝安無論是聲名還是功績,比起王猛來都是落了下乘,難怪王猛對此不屑一顧。

王猛沉吟道:“臣倒是覺得,可。”

“不過在此之前,是否要先命人查清,為何他會貿然同意,是否有詐。”苻堅緩緩道。

消息來的并不很慢:謝安一接到書信立即便向司馬曜禀報,後者當場斷然拒絕,然而最終是一個久居深宮的女人從中斡旋。

後來的康獻皇後褚太後聽聞此事,對司馬曜笑道:“既然是他的公主要過來和親,那就算作他苻天王示好,回頭多要些嫁妝便是,咱們何苦過于小家子氣?天下苦兵戈久矣,就算不能長治久安、一勞永逸,好歹也能休養生息幾年。”

據聞司馬曜後來是松了口,說是想要以司馬宗室聘之,謝安也趕緊附和,無奈司馬曜自己已有了王蘊的女兒王法慧為後,大秦天王之女無論如何都不可做側室;許配給其他宗室,又擔心他們勾結苻秦,作出謀逆之事。

最終司馬曜和褚太後以夏侯霸與張翼德前事為由,同意了這樁婚事,唯一的要求就是要請苻秦公主南渡。

苻堅先與王猛商量一番,又到了後宮,一并宣召了茍王後、張夫人連同太子妃慕容氏。

重生之後,苻堅再未涉足後宮,一次見到前世三個妃子,竟有些恍惚。

聽他說完此事,唯一育有未嫁公主的張夫人當場流下淚來。

茍王後遲疑道:“陛下,可否讓宗室女代嫁?如今适齡的只有寶兒、錦兒,連長安城都不曾出國的嬌養的女兒,如何就能遠渡大江,到了那邊之後,漢人又能好生待她麽?”

清河公主是小輩,一直不作聲,只心中暗暗為小姑子着急。

“原先臣妾還想過,是否能請讓阿房侯尚了寶兒、錦兒中的一個……”茍王後又笑道,“不過嫁一個,還剩一個,這個倒也無妨。宏兒媳婦,你怎麽看?”

除去剛入門時茍王後看這個兒媳有些不太順眼,可後來發現清河公主恪守禮數、品行賢德,也便慢慢改觀,前不久為太子育下嫡長子後,更是坐穩了太子妃的位置,婆媳二人也算得上相處融洽。

聽聞這話,清河公主的十指在寬大袍袖中慢慢握緊,面上仍是一派恬淡,“沖兒的婚事,全憑陛下做主,兒媳不敢插手。”

茍王後也不勉強,只對苻堅道:“和親之事,涉及朝事,臣妾并非公主生母,不敢妄言,還請陛下乾綱獨斷。”

苻堅近來對茍王後也算滿意,便道:“你到底是嫡母,還是多費些心。寶兒爽直開朗,錦兒溫婉文秀,你們以為誰更合宜?”

張夫人哽咽道:“手心手背均是肉,臣妾難以取舍,還請陛下與娘娘決斷。”

清河公主起身恭謹行禮道:“兒臣以為,不如先聽聽兩位妹妹的意思?萬一哪位妹妹仰慕晉人衣冠,想效仿昭君……”

苻堅贊許道:“甚好,你與他們年紀相當,不如此事就交由你去辦,之後再與你母後母妃商量一二,最後還請王後向朕禀報。”

“是。”三人領命,也便告退了。

苻堅又取了謝安那回信細細品讀,前世交戰十數載卻素未謀面,乃是心中大憾。此時在心中描摹這個足以彪炳千古的江左名相應是何等風流,不免心馳神往。

興許此生終能一會,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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