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貝邦德是在一陣細微的呼吸聲中醒來的。
他睜眼,目光有一絲迷濛與不确定,瞪着天花板,混亂的記憶一格格回籠。
首映會那晚,他沒有知會任何人,一聲不響地離開,回到住處,面對一室的冰冷空虛,他換上便裝,戴着帽子與墨鏡,決定來到臺灣。
十歲那年,因為他的外婆晚年定居臺灣,母親曾攜他來臺灣住過短暫的一年,他喜歡這裏的熱情和食物,最重要的是,他想遠離好萊塢,遠離那些酒色財氣。
然而,他卻沒發現,當他搭上飛往臺灣的班機時,已有歹徒發現他行蹤,一路随他來臺灣,準備偷襲。
說來複雜,他的外公是美國東岸最大的華裔黑幫大老,晚年雖已不管事,仍有不可撼動的地位。外公屢次出面解決幫內糾紛,無形中得罪了新興勢力,大概是這樣,這些人才會把腦筋動到他身上,想拿他開刀。
他以為自己已經夠小心了,但顯然還不夠,否則也不會一出機場,就被那幾個家夥鎖定……打住回憶前因後果的思緒,貝邦德撫着額頭,用單手撐起上身,弄清楚了自己受傷的來龍去脈,卻對自己身在何方毫無頭緒。
他眯眼,環視身下的房間。幹淨、素雅,沒有太多的家具裝潢,可想而知,這裏絕對不會是什麽豪宅華墅。
目光垂降,他瞧見了趴在床邊的女人。她側着臉,枕住雙手,柔順的發絲勾在耳後,纖長的睫毛掩下,方才驚擾他的細微呼吸聲便是從她鼻尖逸出。
是她嗎?在他昏睡間,以柔軟的嗓音,細心安撫他的痛苦不安,用溫暖的手心撫摸他的額與頰……眼底泛起迷惘,貝邦德不禁探出手,輕輕觸碰床邊的女人,摸上她垂放床沿的手心。
左茜熙呻吟了一聲,悠然轉醒,眼睛還沒睜開,腦中先閃過一個念頭,糟了,不曉得貝邦德的情形怎麽樣了?
心一慌,她急急起身,但是當她擡起頭,與那雙漂亮的冰灰色眼眸對望,腦袋瞬間當機,無法正常運轉。
貝邦德深邃修長的眸正細細地打量她,她清楚看見他眼中築起戒備,收起了昏睡時的放松,此時的他,就像一頭受傷的豹子,打量起四周與眼前的女人。
兩個人對望了數十秒,不,應該更久,至少有數分鐘吧!雖然高燒剛退,身體也還很虛弱,但他那雙冰灰色的眼眸犀利得像水晶刀,讓她看了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你……感覺還好嗎?!”氣氛太尴尬,她只好幹幹地出聲打破沉默。
“是你一直在我身邊照顧我?”他用一種充滿距離感的冷漠、卻又不失禮貌的口吻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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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點點頭。扣掉方才昏睡的那幾個鐘頭不算,她确實是一直守在旁邊看顧他。
“謝謝你。”他低下頭,看着身上的格紋襯衫,眉頭擰起。
“這是我跟朋友借來的……因為你的衣服髒了,我只好幫你換上。”她急忙開口解釋,他該不會誤會她是對他性騷擾吧?
“謝謝。”一句比一句還簡短,聽得出來,他對她始終保有戒心。
左茜熙不怪他,畢竟他受傷了,又身處陌生地方,保持戒備是應該的。
“你想喝水嗎?呃,我是說蜂蜜水。”她匆匆跑出房間,帶回了一杯色澤淡黃的溫開水。
“謝謝。”他邊說邊接過,态度不冷不熱,不是擺架子,而是他看過太多瘋狂的女粉絲,只要他稍加熱絡,對方便會得寸進尺,做出許多荒謬無理的要求,只要他不從,還會變本加厲揚言威脅要爆料。
與人保持一定的距離,冷淡的應對,已成了生活一部分,巨星的世界其實就和寒冷的荒原無異。無法任意相信他人,也不能信賴他人,有時他很懷疑己活着究竟還能相信什麽?
“這是你的皮夾。”兀自思考間,左茜熙已将他的皮夾連同洗淨烘幹的次物雙手奉上。
他怔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會意過來。大概是看他态度冷淡,便将念頭轉移,到金錢報酬之上,大明星有的是錢,很好敲竹杠,許多人不都是道樣想的?
“謝謝。你希望我怎麽報答你?”當着她的面,他翻開皮夾,檢查自己的金錢和證件卡片有無短缺,連眼也沒擡就開口問道。
“不必了,這只是舉手之勞,沒什麽。”她急忙揮揮雙手,吓到似地猛搖頭。
貝邦一眸,仔細地端詳她,想看清楚她是假意推辭,還是真的不想得到回報。有可能嗎?他見過太多惺惺作态的女人,剛開始總僞裝善良,只要稍加引誘,終會露出貪婪的真面貌。
“我堅持,請你開出條件。”他淡淡地揚聲。
雖然昏迷期間,他能感受到她的善意帶給他安全與溫暖之感,但礙于身份,他不得不猜疑,她是否對他另有所圖?
“真的……可以嗎?”她睜着黑白分明的圓眸,嘴角微微上揚。
瞧,果然被他猜中了,剛開始假裝不求回報地付出,到最後卻是貪得無厭,越要越多,到最後連一些荒謬無理的要求都可以冒出來,什麽陪睡一夜、當他的女朋友、當他的妻子……真是狗屎!
沒錯,他是公衆人物,一舉一動受到衆人監督,但他不是陪睡應召牛郎,即便這些女人崇拜他,也不能侵犯他的私領域,對他予取予求。
“可以請你幫我在這本劇照寫真上簽名嗎?”左茜熙興高采烈地從書櫃裏抽出一本寫真集,眼睛閃亮亮地瞅着他。
嘲弄上揚的唇線一怔,貝邦德看着那本劇照寫真集,剛才內心的念頭,有種被狠狠甩了一巴掌的錯覺。
“你想要的回報,就是要我幫你簽名?”俊容愕然,他不相信,這不可能,沒有女人會放過這種大好機會。
“嗯!天啊,好像在作夢哦!居然可以當面拜托你幫我簽名!”她笑得好甜,牽動嘴角兩個稚氣的小酒窩,單純又沒心機的模樣,看得出來并非僞裝。
她沒說謊,貝邦德直覺認定,心中詫異了一下,因她燦爛的笑靥片刻失神,胸口好像被什麽用力敲擊一下,震蕩着無以名狀的情緒。
喉結縮了縮,他握緊簽字筆,低下頭在寫真集封面簽下名字,優美的字跡引來她的低聲贊嘆。
“哇……你的字好漂亮哦!”左茜熙心花怒放地垂眸緊瞅,頰上的酒窩又鑲深幾許。
“好了。”貝邦德将筆和寫真集還給她,眼底的防備已不若方才濃,嘴角還染上了一絲笑意。
“我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嗎?”興奮地欣賞完龍飛鳳舞的簽名,她烏黑的大眼從寫真集後方探出來,向他豎起了一根纖細的指頭,聲音怯怯地要求。
貝邦德眯起深邃的眸,目光微冷。看吧,他果然沒想錯,剛才的單純不過是為了掩飾接下來的貪婪,他差點就被她單純無求的笑容欺騙,看來她的演技還不賴。
“說吧!”他冷冷地說道,嘴角揚起嘲弄的彎弧,等着眼前這個戴着單純精良面具的女人開出一串數字,或者是其他荒謬的交換報酬。
他同意了!左茜熙喜孜孜地扔下寫真集,在貝邦德微詫的目光中跑出房間,幾秒後又匆匆折返,手中多了幾張明信片,毫無意外地,明信片印的全是他的劇照或宣傳沙龍照。
“可以拜托你在這些明信片上簽名嗎?我的好朋友也很喜歡你,她們一定也會想要你的簽名……還有,我朋友是在育幼院工作,那裏的小朋友也很喜歡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幫我多簽幾張嗎?”
看着左茜熙一臉誠懇的請求,一副生怕強人所難地深感歉意,貝邦德喉頭一噎,心中的嘲諷與負面假設全都被沖垮了,該被嘲諷的人,反換成了他。
這個女人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要求金錢或其他的回報,就只是單純地想要幾張簽名,甚至連其他人的那一份都設想周到……該說她笨?還是誇贊她一點也不自私?
貝邦德忽然失笑,他對人性有多絕望?居然連這麽單純的女人都懷疑,目光投向一臉惴惴不安的左茜熙,他将心底最後一絲戒備抹去。
“來吧,統統拿過來。”他伸出修長寬大的手掌心,嘴角輕快地揚起,露出了連自己都沒發現的、一抹消失已久的笑容。
或許……這場意外災厄并不算太糟,至少,讓他拾回了對人性的信心。
環顧這間頂樓加蓋的鐵皮屋,差不多二十坪大,一房兩廳以及一間浴室,要說非常糟糕,是還不至于,但是一個女孩子住在這樣的環境,也太……令人不舍了。
貝邦德為這個念頭怔了一下,随即抹去。他發什麽神經?那是別人的事,他何必管這麽多?
但同時,又有另一道聲音在心中浮現……她救了你一命,且不求任何回報,怎麽說都該關心她,這是做人最基本的,不是嗎?
在處處考驗人性的好萊塢待久了,連最基本的人性溫暖都失去了嗎?他在心底譏諷自己。
貝邦德捂着傷口仍隐隐作疼的腹部,翻身下了床,走出房間,被一陣炒菜聲吸引,腳步不由自主地朝廚房走去。
隔着一排珠簾,嬌小的人影穿着圍裙,站在瓦斯爐前,揮動鍋鏟,排油煙機轟轟地響,熱騰騰的食物香氣飄散在空氣中。
伸手掀開珠簾,他走進廚房,靠在餐桌旁瞅着她的一舉一動。
看得出來她擅長烹饪,因為她的動作不疾不徐,無論是切菜還是拿鍋鏟炒葉的被動者是駕輕就熟。
好久沒看過這畫面了,記得住在臺灣那一年,熱愛美食的外婆天天下廚,煮了一堆他不知名目的臺灣菜,讓他品嘗。
記憶中的飯菜香與當下的相重疊,勾動他胸中一股淡淡的惆悵,外婆在前年逝世,而他當時因為拍片無法奔喪,心底為此牽挂遺憾;大概也是這原因,才會在決定遠走好萊塢時,選擇來臺灣。
“啊,你醒了?”左茜熙端菜上桌時,發現了雙臂盤胸、倚着餐桌伫立的貝邦德。
他的身形高大而且精實,穿着季霖的襯衫顯得有點繃,肌肉線條在衣物下勾勒清晰,嚴重影響她的心跳頻率,端在手上的盤子差點滑落下來。
“小心。”貝邦德先一步接過來,另一手很自然地輕摟她的腰。
“謝謝。”左茜熙臉一紅,趕忙往後退,回到瓦斯爐前将剩下的幾道菜煮完。
因為雙親過世得早,高中起就寄宿在舅舅家的她,為了不想虧欠舅舅一家太多,她學會幫忙處理家務,一身炒菜的好功夫也在舅媽的挑剔中磨練出來。
“需要幫忙嗎?”貝邦德拿了一個幹淨的盤子靠過來,高大的身影籠罩着她,她的嬌小頓時更顯小鳥依人,他不自覺地彎起嘴角,發現自己非常享受這種無所事事、待在廚房看女人下廚的當下。
“呃……不必了,我再炒盤青菜就好。你傷口還沒好,還是先過去坐好。”她揮揮鍋鏟,指向餐桌,眼底有些局促不安。呼!超級巨星待在旁邊看她炒菜,壓力好大呀!
這是第一次有人對他喳呼,而不是阿谀奉承。貝邦德由心底綻開一枚微笑,欣然地返回餐桌旁,拉開椅子入座,單手支着弧度完美的下颚,望着她伸出一雙白皙靈活的手,将嫩綠的菜葉拿到水龍頭下沖淨,然後切成一段段,放入鍋中翻炒,須臾便香味四溢。
當她捧着一盤翠綠炒青菜轉過身,熱氣騰騰之中,她滿意的笑容被箱氣鱿氲,有點不真實,卻溫暖了他的眼。
好久沒看過這麽容易滿足的笑容,身邊的人多是充滿貪欲,渴望名聲財富,外表光鮮亮麗,內在卻是貪婪醜惡。
她的笑容有種淡淡的恬靜,像在靜好的歲月中,悠悠吐露芬芳的一朵小花,他望得出神,胸口流淌過暖流。
這就是……家的感覺?靜靜地、淡淡地,沒有狂喜大樂,卻安詳靜谧得讓人沉澱所有煩憂。
“開動吧!”左茜熙替他添了一碗白飯和一碗湯,擔心他用不慣筷子,還貼心地擺了一副刀叉。
貝邦德注意到她的貼心之舉,唇上的彎弧又大了些,略過刀叉,直接拿起筷子,熟練地夾了一口番茄炒蛋。
“原來你會用筷子啊!”左茜熙低呼。也對,既然他能說得一口流利中文,會用筷子也不奇怪。
“好甜。”貝邦德微詫,舌尖上的炒蛋釋出甜味,又夾了口蒸魚,同樣嘗到淡淡的甜。
“我喜歡吃甜,所以都會在菜裏撒一點點糖。”她尴尬地傻笑,糟糕,都忘了家裏還有其他人,很習慣地就照平時的下廚習慣烹煮。
“你是螞蟻精轉世?”他失笑。
“我爸媽也這樣說過。”她怔了片刻,眼底浮上懷念。
“他們沒跟你住一起?”他注意到她臉上一閃而逝的落寞,胸口莫名一揪。
“沒有。我爸媽已經過世了。”她笑着搖搖頭。
升高中那一年,爸媽與弟弟在前往花東旅行的公路上發生車禍,她因為臨時答應陪好友去聽一場演唱會,躲過了這一劫。
其實,活下來的人不見得比較幸福……每當她思念家人時,心中便會浮上如是想法。
“抱歉。”瞅見她隐藏在笑容中的一絲憂傷,他胸腔微窒。
“沒什麽啦,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吃飯吃飯!”
她擺擺手,一臉豁達的笑。真不可思議,好萊塢超級巨星居然就坐在她家餐桌旁,聽她談無意義的往事。
氣氛有過片刻凝重,貝邦德夾着菜,深銳目光時不時地轉向她,只見她怡然自得地吃飯夾菜,心思明顯不在他身上,一瞬間竟松了口大氣。
自從成為家喻戶曉的大明星後,不管走到哪裏都是衆人矚目的焦點,就連上餐廳吃飯也被緊迫盯人地關注,同桌的女伴為了取悅讨好他,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他根本很難真正放松身心地好好吃一頓飯。
這個平凡的心願,想不到竟在此時實現,貝邦德越吃越香,一連添了兩碗飯,将每盤菜吃得盤底朝天。
連他自己都感到難以置信,他竟然覺得這一道道帶着淡淡甜味的臺灣菜,比起過往吃過的米其林餐廳或一頓要價數千美元的大餐還美味,更合他胃口。
該怎麽說呢?是家的感覺吧!每道菜都放入了滿滿的誠意,暖暖的心意,食物的靈魂,其實來自于下廚者傾注的情感與那份心意。
這是他有生以來,吃過最美味的一頓飯。
“你都不覺得奇怪嗎?”飯後,因為被當成重病傷患對待,被阻止幫忙收拾善後的貝邦德,仍坐在座位上看着她清洗碗盤。
“蛤?”她撇過白淨的臉蛋,表情不解地回瞅。
“我為什麽會出現在臺灣,又為什麽會受傷,這些你都不好奇?”
“唔……我怕問了,你會不高興。”大明星不是都很有架子嗎?她不想踩地雷,只是單純想救人罷了,況且,他已經幫她簽了好多名,她想要的回報也收到了,沒道理侵犯他的隐私權。
她的答覆出乎貝邦德的意料,他微微挑起飛揚的劍眉,有點好笑又疑惑地問道:“你真的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貝邦德啊!”她一頭霧水地吶吶回道,不明白他為何會這樣問。
“是嗎?我怎麽覺得,我在你眼中,就跟一只撿回家的流浪狗一樣。”
“我……有嗎?”她的态度傷到他了?
“你的反應跟平常人都不一樣。”
“平常人應該怎麽樣?”她困惑。
“興奮、尖叫、流淚,或是想辦法肢體接觸,拍照擁抱,套話爆料,諸如此類的。”正負兩面粉絲的可能行徑,她都沒出現,他松一口氣之餘,不免對她産生好奇。
“我有啊!”洗好碗盤,她拿過抹布擦擦手,走到冰箱拿出一盒蛋糕,放到餐桌上。“我在草叢看到你的時候有尖叫過,幫你脫衣服擦身體的時候有小小興奮一下……”
還流了鼻血呢!太丢臉了,這個省略不講。“流淚倒是真的沒有,至于拍照擁抱,我想你應該不會同意吧?套話呢,我又沒認識記者,所以就算了。”
算了?好灑脫的人生觀,他聽了竟有點想笑,她年紀輕輕,怎麽會這麽豁達?是因為父母早逝的緣故?
“而且我很喜歡你,我不希望你感到困擾。”她害羞地笑,總算露出尋常粉絲該有的表情。
那羞怯腼腆的笑容,輕輕地觸動了他胸中某一處,奇妙的感覺流淌過心頭,怎麽回事?是剛才那滿桌子的菜收服了他味蕾的關系?還是她尊重、在乎他人感受的态度,讓他在對人性徹底失望之餘,觸到了一絲溫暖,所以才會對她……
“要不要吃蛋糕?”左茜熙打開盒子,望着盒子裏裝飾着美麗糖霜的蛋糕,眼神如寶石閃閃發亮,那副嗜甜的饞樣,讓他有片刻失神,笑意不自覺地爬上嘴角。
只要是女人都想撲過來咬一口的蜜糖先生,就坐在她面前,她卻只對着盒子裏的蛋糕發發饞,莫非是他男性魅力失重了?
“你不喜歡吃甜食嗎?”見他久無回應,她不禁納悶地問,也對,很多男生都不喜吃甜食,這麽絢目的大巨星,應該也……
“我喜歡。”
正要下定論,他突然勾開笑容,那笑容炫亮得震懾人心,她閃神了片刻,心跳失速加快。
呼……冷靜啊!就算她的世界真刮起了龍卷風,她也要好好守住自己那方幹淨無憂的沙灘呀!
望着她飛湧嫣紅的臉蛋,貝邦德心中閃過一道模糊的感覺,會是她嗎?可以在鎂光燈熄滅後,仍然愛着離開螢光幕的他……驀然,一股強烈的念頭主宰了他腦海……他想留下來,留在這個不過二十坪大、卻處處充滿家的氛圍的小天地。
在這裏,他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不必顧慮形象,也不用隐藏自己的真性情,因為他知道,這個叫作左茜熙的女人,跟以往瘋狂盲目的粉絲都不一樣。
真的,很不一樣……望着一邊切蛋糕一邊揚起燦爛笑靥的左茜熙,貝邦德唇邊的笑痕更深了。
“是我。”當手機一接通,不待對方回應,貝邦德已率先出聲。
“貝邦德?你這個混蛋!到底跑到哪裏去了?我都快被你搞瘋了!片商每天吵着跟我要人,我像被讨債公司追着跑你知不知道!”經紀人珍妮佛像爆竹似地炸了開來,辟哩啪啦地罵聲連連。
“冷靜。”貝邦德說道。
“少廢話,快給我滾回洛杉矶!”珍妮佛氣得破口大吼。
“短時間內,我還不想回去那個地方。”
“那個地方?瞧你把好萊塢說得像是萬惡地獄一樣,你知道有多少人擠破頭想進好萊塢嗎?又有幾個人能像你一樣,成為萬衆寵兒,你到底在想什麽?”
“珍妮佛,我累了,我需要一點私人的空間喘息,想想我的下一步。”
“就不能待在洛杉矶喘息?”放屁!珍妮佛內心臭罵。
“我受傷了。”貝邦德揚眸盯着天花板,單臂枕在腦後。
“什麽?!傷到哪裏?我的天我的天……”珍妮佛慌得大叫,一手抓着發尾在原地跳腳。他可是萬中選一的天生巨星,要是缺腿斷腳,臉上少了塊肉,添了道蜈蚣疤,不只她,所有女人都會心碎啊!
“放心,有人救了我,我四肢安在,臉上沒疤,牙齒一顆也沒掉。”早猜到經紀人會有此反應,貝邦德故意了幾秒才開口安撫。
“你吓死我了!”珍妮佛猛拍胸口,仿佛遇害的人是她似的。
“總之,我短時間內不回好萊塢了。”
“那之前談的那些片約,還有宣傳代言,還有雜志拍攝……”
“統統取消,我不在乎。”
“你什麽都不在乎,那你究竟在乎什麽?”老天,他的個性強悍,一旦決定就極少更動,槍炮坦克炮轟都不見得可以改變他心意。珍妮佛撫着額心,覺得自己很需要打上一針鎮靜劑。
貝邦德沉默片刻,盯着天花板的目光異常灼熱,仿佛看透了什麽,有股釋然在眼底蔓延。
“我在乎我的感情,我的心,我身邊的人是否出于真心地愛我,我不想再聽那些盲目崇拜的贊美,我想要真實的生活。”
“看在老天的份上,你能不能清醒一點!你天生就是吃這行飯,注定要成為超級巨星,受到萬人崇拜,那些人愛你,渴望你,難道就不是出于真心?”珍妮佛就是搞不懂他想要的真實究竟是什麽,難道他認為他生活中的一切都是虛假?
貝邦德閉起眼,嗓音略啞:“那些人将他們心中幻想的投射在我身上,他們看見的我,只是無數個破碎的角色拼湊而成,從來就不是完整的我,珍妮佛,我想要真正地被愛,也想真正地學會怎麽愛一個人,不是因為我是貝邦德,而是因為……我就是我,因為是我,所以對方愛我,我也愛她。”
珍妮佛愕然。總歸一句話,他之所以出走好萊塢,是為了尋找一份……他口中所謂“真實”的愛情?
“我需要一點時間,只屬于我自己的私人時間,就這樣了,我收線了,保重。”
“貝邦……”果斷地按下結束通話鍵,順便關了機,貝邦德雙手枕在腦後,聞着空氣中近似水果甜氛的女性馨香,閉上眼,心情怡然。
一個直覺跳上腦海,他想,他或許會愛上這裏……以及這裏的主人。
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