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往後的日子裏,我們沒有什麽太大的改變。就連過年,也沒有再三個人一起過。即便大家仍然在一個大院裏面住,卻弄得好像彼此都很忙似的,面都不怎麽見得到。
這樣的狀态,持續到夏天。
我們這裏升高中是先填志願的。那段時間,我特地時不時跑到樓上去找阿泉,想知道他的最終決定。
“到底是要去哪裏啊?”
他有兩個選擇,鎮實驗和市一中。當然後者要比前者好一截,可是那意味着他要離開合歡鎮。雖說這也沒什麽,好多孩子都這樣念的,但我不希望他離開。
“說不好啊。”他故意不給我放風聲。
我說:“哎喲,你怎麽舍得離開合歡啊,你忍心丢下我嗎?”
他說:“都那麽大了,誰還敢欺負你。”
我耍賴:“那你好歹考一個我也有可能考上的學校嘛。”
他一筆敲到我腦袋來。
其實我知道他在猶豫。
他的成績,鎮實驗閉着眼睛都能考上,市一中也是很有把握。但是,他一定,一定在擔心穆裏良吧。
這麽長時間,盡管我們都不提穆裏良,甚至在校園裏遇到,他都沒有看穆裏良一眼。可是,我知道,他從來沒有真的不管穆裏良。
他一定,在我和穆裏良都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時候,偷偷關心穆裏良的情況。
因為阿泉是我喜歡了那麽多年的人啊,我怎麽會感覺不到他的心意在哪裏呢。
然而,阿泉最終的決定,是由阿泉爸爸做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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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中考前的一個周末,我仍一個人回家。在大院裏,我看到阿泉家門口蹲着一個陌生的女人,她在洗菜。我一下子就想起三年前看到的阿泉家裏那個紅衣服的女人了。我沒有進自己家門,站在櫻桃樹下,直勾勾地盯着她,努力辨認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她意識到我在看她,便擡起頭沖我笑了一下,說:“你好。”
我沒有理她,望了一眼阿泉家裏面,踟躇着,最後還是回了自己家裏。我媽媽還沒有回來,我只好去問我爸。
“阿泉家門口那人是誰啊?”
我爸說:“你管那麽多幹嘛。”
我纏着他,問:“到底是誰嘛,是不是壞女人啦? […]
我爸擡眼看看我,說:“大人的事情你不會懂的,別亂說話。”
我說:“那就是了?”
我爸嘆口氣,沒有再回答。我就當他是默答了。
我心裏急切地盼望媽媽回來,問出更多消息。于是,我跑到大院門口去等我媽,卻碰到阿泉爸爸從外面回來。他手上提着兩個袋子,像是去超市購物了的樣子。看到我,他笑着打了個招呼,說:“優茗回來啦?”
我說:“是啊,可是阿泉沒有回來。”
他像是沒聽出我的話外話一樣,仍然笑呵呵地,說:“阿泉沒有空嘛。”
我“哼”了一聲。他面不改色地進大院去了。我扭頭看他,他這一點兒心虛的樣子都沒有,我反而覺得自己沒勁兒了。已經是這個态度,說明他已經坦然了,那就是大家都知道了。
不是我不想給自己留希望,只是,我自己也知道,阿泉媽媽已經兩個月都沒有出現在大院裏了。哪怕是幾個星期前,阿泉回來的那個周末,她都不在。當時我就已經感覺到,阿泉家出事情了。可是阿泉不說什麽,院裏人不說什麽,我也不想去三八些沒頭沒腦的事。
于是,現在只能眼睜睜看着一切面目全非了。
隔天,我就返回學校去了。
到學校之後,就去找了阿泉。在某些情況下,我還是敢對他直言的。
我說:“阿泉,你爸爸和你媽媽怎麽樣了?”
他皺了皺眉頭,說:“分居了吧。”
我急了,說:“你知不知道你家來新人了?”
他點點頭。
我說:“你怎麽都不關心家裏啊?”
他說:“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
我說:“你……”然後語塞。
看起來,他早就明白自己家裏已經不一樣。我在想,他不回家的原因到底有幾個。忙學習?躲避大院裏異樣的目光?躲避家裏的變化?天哪。他怎麽可以一個人承受這些。
我突然覺得好生氣。一想到阿泉和穆裏良各自的狀況,我真的好生氣。不知道在生誰的氣,單單就是覺得,太不公平了。憑什麽,他們那麽乖,那麽好的人,要分別獨自承受那些讨厭的事情。
我還不懂,人活着就是這個樣子的。
傍晚時候,那個我在阿泉家門口看到的女人,竟然到學校來了。她給阿泉帶來了很多吃的,笑着叮囑阿泉注意身體注意休息什麽的。
我站在旁邊沒給她一絲好臉色。
阿泉卻禮貌地說着“謝謝”。我悶悶地在心裏罵阿泉沒骨氣,又不想走開,讓他們獨處。好像我一走,阿泉就會被這個壞女人搶走了一樣。
差不多了,她說着“那阿姨就先回去了,你好好學習。”
阿泉點頭,說:“嗯,再見。”
她就走了。她走了以後,阿泉把東西分給我,安慰我說:“好了,別弄得像她搶了你媽位置似的。”
我冷哼一聲,說:“我爸才不會讓別人搶了我媽的位置!”
阿泉聽了,臉色一沉。我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可是死活不願意承認,還倔着表情不肯松下來。
阿泉說:“大人的事情,不要管。”
我蠕動了一下嘴唇,說:“哦。”
我抱着阿泉給的零食,自己回了教室。
當時我們教學樓外面,種着一排鳳凰花。六月份,花已經開好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紅。傍晚的時候,夕陽西下,天邊是層層疊疊色彩漸變的雲,托着西沉的太陽。近處有鳳凰花,看出去,是兩片交相輝映的熱烈的燃燒景象。
我站在走廊望出去,位于半山的學校看這麽一幅風景特別美麗,可我好郁悶。
穆裏良不知什麽時候來到我旁邊,我見是他,委屈得簡直要掉眼淚。
我說:“阿泉一點兒都不在乎他媽媽走了,他爸爸帶別人回大院住的事情。”
穆裏良笑笑,說:“他怎麽會不在乎,只是不想說而已。”
我說:“他自己家裏的事情,他為什麽不争取。他可以讓他媽媽不要走的,也可以阻止他爸爸和別人在一起。”
穆裏良嘆了口氣,說:“優茗,一個人和誰在一起,是他的自由。我們是不能強求的。而且,我們不可以阻止別人做別人想做的事情。”
“你們都這樣!”我氣得大叫,跺着腳,瞪着穆裏良喊,“你們倆都這樣個樣子!你們以為這是為別人好嗎?就是因為你們這樣,一點兒都不為自己争取,才會有現在這種局面!你們活該不能在一起!”
“優茗!”穆裏良大聲制止了我,然後望了一眼樓梯的方向。
我有不好的感覺。
果然,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阿泉正站在樓梯口,一副不知道該走回去,還是走下來的樣子。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
阿泉在那裏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下來了。
“你的書落在我桌上了。”阿泉說着,把書遞給我。
我接過來,看了看穆裏良,又看看阿泉,過了好一會兒,他們誰也沒有走的意思。我恍然明白過來,應該我走才對。
帶着點兒激動的心情,我撤開了。
在教室也能看到走廊,我選了一個合适的位置,偷偷看着他們。
看得出,他們都試圖開口說話,卻過了好幾秒都沒說出來。我都要替他們着急了。
後來,是穆裏良先笑了,他常見的那種溫和又帶點兒迷茫的笑容。接着,他們終于開始說話了。
天哪。
我心裏大松一口氣。
不知不覺,晚自習的鈴聲打響了。
他們一同擡頭看了看樓梯頂上的鈴,互相笑着,然後互相揮揮手,告別。
阿泉轉身向樓上走去。
我抓緊時間沖出去,攔住穆裏良。
“你們說什麽了?”我問。
穆裏良還挂着笑容,回答:“随便聊聊而已。”
“哈哈。”我拉起他的手,發現,他的手都是涼的,還有汗水。他大概自己也意識到我發現了什麽,神情一下子不自在起來。
“阿良,你是不是緊張了?”
“沒有。”
“還說沒有。”我抹了抹他的手心,笑話他,“至于麽,還緊張。”
他拉回自己的手,說:“上課了,回去吧。”
我“嘿嘿”地笑,跟他揮揮手,把他放回去了。
我以為,在所有的變化裏,這是唯一的好變化了。
但是,我沒想到,這個好變化,只是加劇了之後的變化帶來的痛苦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