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篇、教堂
那麽好的庇護所，當然會有人類占領。也許是知道喪屍能夠穿過屏障，這些人并沒有完全封死這個教堂，這些人甚至将門大敞，以便随時逃跑。
白主-神-教教堂現在成了一個難民營，地上一片橫七豎八地躺着垃圾和混在垃圾堆裏的流浪人。
莫舒嘆了口氣，走進教堂，默默彎腰收拾地上的垃圾。
那些流浪人被驚醒了，紛紛擡頭看向莫舒，見他衣冠整潔，有人便站起來向他讨要食物。
“都在這裏等死的話，那就死好了……”伊嘟哝着，轉頭看了莫舒一眼，見莫舒搖頭，于是偏過臉去，不願看這些等死的人類。
不可否認造成這些人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家夥就是攀傀之一的伊，但他不想對這些人負責。他認為，不想努力的人，就算是換了個環境，也依舊會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那堵象征着聖潔的白牆被人踩了幾個肮髒的鞋印，或許曾被人當做出氣的地方了。
莫舒撥開人群，走向那堵牆，雙手合十拜了拜。
神是不存在的，莫舒在聽完舊時代的故事之後徹底讓心中的信仰倒塌了，但他仍舊願意侍奉不存在的神，他甚至願意忽略神的本質，信仰心中的善良思維為神，幫助人類渡過難關。
“各位，下山去吧，山下已經平靜了。”莫舒對衆人說。
“不，沒有，沒有……”流浪人們面露驚恐說：“沒有平靜！從來沒有！昨天我們剛殺了一個！還有這種東西！還有啊！”
被精神折磨了三年多的人們很難不瘋癫。
莫舒知道攀傀之種萌芽成神經叢的人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人，只要抽出神經叢，他們仍然可以以人的身份活下去。但是……
人類并不相信他們的話，按照人類以往的經驗來說，“喪屍”，是不可逆的變異。
真正不可逆的“喪屍”是原本沒有什麽攻擊性的“老齡人傀”，老齡人傀的神經叢是寄生在屍體身上的，而如今，因為攀傀需要大量神經叢來進入重生期，老齡人傀也變得極具攻擊性，人們很難從外表将老齡人傀和還是活人的新生人傀區分開來。
正說着，有人突然往門口看去，莫舒帶着疑惑，順着衆人的目光回頭看，只見門外走來幾個看起來行動僵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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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來了……還是來了……”人們發出哀嚎，不認命的人們四散奔逃，放棄了這個庇護所。
逃跑的人們自然不會看到，伊旅伸手擋住那些人傀的情景。
莫舒站在伊旅身後，得以冷靜地打量這些人傀。它們變得更加猙獰，背上的神經叢宛如一只巨大蚰蜒，惡心又可怕。
隔離牆是沒有用的。莫舒想着。
只要還有攜帶攀傀之種的人存在，喪屍就不會真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只要攀傀還活着，攀傀之種就還會出現，人類就還會面臨這種危機。
“伊旅，這一切，什麽時候才能真正結束？”莫舒問身邊的銀發人。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伊旅回過頭去，看着莫舒的眼睛。
“你給全人類添了麻煩。”莫舒嘆了口氣，把他抱起來，送到幾個人傀中間。“但是，這是你應該做的。你做的一切，都沒有錯。伊旅，你待在這裏吧。”
伊旅的眼眶裏瞬間盈滿淚水，他很少哭泣，每次讓他哭泣的都是同一個人，或者說是同一個靈魂。居士也好，主教也好……他怕居士死去，怕莫舒不要他，他為此願意聽話，為此死死粘着居士，為此甚至将線連在莫舒身上，為此願意對莫舒有求必應……他和莫舒度過了愉快的三十年，他還想繼續下去，貪婪果然是無止境的。伊旅認識到這種人類的感情時，他就病了，病得很嚴重，他甚至想過，自己如果不是攀傀的一部分該有多好……
所以他做的這一切，讓海城變成屍城也好，讓元真道變成他的人偶儲藏室也好，讓後來的海城變成怪症聚集地也好，到現在的提早讓全世界陷入被喪屍困擾的境地也好……都是為了心中唯一的那個人，但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做才能讓這個人真的開心起來。
果然他不應該試圖做人，攀傀也不應該學着做人？
“我們進入重生後，沒有取出來的神經叢會讓人類變成弱智，莫舒，你确定現在就要讓我……讓我進入重生期嗎？”伊旅拉着莫舒的衣角小聲地問。
“在你們上一次輪回時，人類沒有意識到你們存在的時候，也一樣經歷過這些吧。按照你們的規律去做吧，伊旅。”莫舒摸摸伊旅的頭發，微笑着說。
伊旅垂下手，被變異得沒了人形的人傀圍在中間。
“我知道，人類想讓我永遠不要醒來，這是不可能的。”伊旅說着，竟然發出低沉的笑聲。
“知道攀傀重生為什麽還要留下人類嗎？只要人不滅，攀傀就永遠，不會死。我們重生，其實并不是死亡，不是遺忘，更不是削弱。我只對你一個人說實話：每一次回來，我都記得過去發生過什麽，每一次沉睡後醒來，我都會變得比以前更加強大，比如說以前，我只能讓屍體變成人傀，現在我已經有足夠的力量把活人變成人傀。”伊旅擡起頭，臉上得意的笑容讓莫舒感覺非常不舒服。
“我是大腦，控制所有真真假假的話，什麽才是真實，這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攀傀要活下去。”伊旅後退一步，一揮手，那幾個人傀便紛紛匍匐下來，迎接着它們君主的“寵幸”。伊旅抓住一個人傀後頸上的神經叢，莫舒只見那紅色神經叢在伊旅手上逐漸萎縮變黑，那人傀身體裏的營養似乎被伊旅隔着神經叢吸走，眼睜睜看着那個人傀跟随着神經叢逐漸萎縮幹枯，最後直接倒在地上，變成一具幹屍。
“杜意南，男性，享年三十八歲，前防衛隊隊員，因被懷疑感染喪屍病毒，被一槍爆頭。”伊旅冰冷的聲音令莫舒心驚。
第二個人，也被伊旅用同樣的辦法吸收了神經叢。
“家敏，女性，享年六十一歲，平民，被同伴故意餓死。患糖尿病十二年，雙下肢早已潰爛。”
“羅勇，男性，享年十六歲，資源匮乏時期，衆人輪流抽簽，此人不幸抽到死簽，在恐懼中，被木棍擊打致死。”
“汝則，男性，享年二十三歲，與同伴争奪食物而被憤怒的同伴推搡，摔下樓重傷，因無人對他伸出援手而活活渴死。”
莫舒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氣，閉上眼，怒喝一句：“夠了別說了！”
伊旅笑了幾聲，看着腳邊四具幹屍，擡頭看向莫舒，對他說：“怪我，如果沒有我的神經叢，人類世界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或許這些人現在仍然家庭和樂生活幸福。很可惜，現在他們死了，死在同伴手上。誤會也好故意被殺也好，總之都是死了，死在人類自己手上。”
莫舒知道，就算沒有神經叢，這些人，也可能死于人類自己的負面情緒。
“好玩的是，沒人因為殺了這些人而産生愧疚。明明可以一起活下來，等到我吸收了足夠多的養分後進入消化分解時期，也就是之前告訴你們的重生期，人類世界自然會回歸平靜。然而沒人願意對人們說，是一種叫做攀傀的東西給他們造成如此慘重的災難。因為說了之後他們會想辦法殺我，而我，也會想辦法殺他們。哈哈哈……人類真是有趣得很……無論如何選擇，人都知道，這個世界遲早會一團糟。”
這是伊旅的本性？他本來就如此惡劣？還是他……吸收了人類那些不太好的思想，才變成現在這樣？
莫舒幾步上前，抱住了伊旅。
“人的大腦，能夠想很多很多東西，把所有應該的，都想出不應該的那一面，不順從天，不順從自然，拼命在反抗……”伊旅抱着莫舒，把頭埋進他胸口。
“伊旅，不要想太多了……如果變得和人類完全一樣，你将保持不了你的純淨善良。”莫舒摸着伊旅的頭發，把他緊緊抱在懷裏。
伊旅笑了一聲，搖搖頭自顧自說：“菱知道我病了，他可以更新我，找一個新的來代替我，還是伊，卻不一定會是兆示伊旅。新的我，會和墨書居士初次見到的我一樣，單純，但不會聽人類說話，不會像現在這樣思考太多事情，不會想要好好按照莫舒你想的去做。更不會想去反抗本能的增殖。菱沒有複雜的思考能力，他只知道，怎樣做，會讓自己變得更強、在人類中藏得更深。我們都會說謊，也會說部分真相并藏着話不說出來，無論是謊言還是隐藏，都是為了讓自己活得更好。”
莫舒将伊旅從懷裏推出來，看着他的眼睛。
“如果你愛我，就告訴我全部實情，好嗎？”
伊旅點點頭，溫柔地看着自己的愛人。
“但我怎樣才能判斷你沒有說謊話？我已經受夠你的欺騙了……”莫舒心疼一遍遍記錄攀傀謊言的阮懷因，那個男人真的能從那麽多謊言裏得出真相嗎？除非他活了足夠長的時間親眼見證這一切。
伊旅摸摸莫舒的頭發，告訴他：“對比一下就知道了，我們所敘述的重疊部分不會是謊言。”
攀傀自誕生起，就擁有無限壽命，攀傀利用屍體做人傀，讓神經叢寄生在人傀身上，依靠左半（菱）攝入各種食物來維持神經叢生長，後來菱發現人傀可以在神經叢的幫助下恢複活性，索性将人傀做成複生人。伊發現，神經叢可以從人身上分析人的大腦，這時候他們開始隐隐感覺到危機，他們發現人類會排除異己，暴露自己的身份可能會讓他們被人類殺死，于是，他們進化出了使人大範圍變成人傀的能力，在攝入足夠多的知識儲備（神經叢）并且消耗完所有儲備力量之後陷入沉睡，而且要在沉睡之前抹掉人類的記憶，但因為他們的力量還不夠成熟，伊操作失誤，神經叢誤将攀傀自身的記憶都一起抹掉，所以攀傀幾次進入重生沉睡時都沒有留下記憶。直到最近一次，菱才讓司天勤做了記錄。
攀傀的力量的确受到自然的限制，當神經叢開始大範圍萌發，伊就不再能夠自由控制人傀了，他們只有等到神經叢萌發得差不多了，再一起吸收。
攀傀渴望成為人類那樣能夠思考很多事情的智慧生物，所以他們的外表和人類越來越像。
伊學會戀愛了，他開始反抗自然規律，學着進化出更多不可思議的能力，包括用神經叢大範圍操縱人類，制造大量人傀甚至變生人傀，試圖縮短沉睡時間，卻導致攀傀整體提前進入重生期……
菱将伊的情緒當成疾病，試圖阻止伊，但不幸的是，菱好像也“生病”了？
攀傀将自己食譜裏的一小部分（人類），放在思維裏獨特的位置上。他們需要重新清空一下大腦，免得做出不可理喻的事情。
但無論伊和菱在想什麽，他們都必須經歷沉睡再生輪回的過程。只是如今，人類比以前聰明許多，才鬧出那麽多場戲而已。
莫舒無奈地聽着伊旅把責任全部推卸回人類頭上，仔細想想似乎也沒什麽問題。
攀傀要重生之前，必須清空所有人類的記憶，直到人類忘記還有攀傀存在，他們才能安心進入沉睡，這也是一種自我保護的辦法。
莫舒試着勸他：“你可以不讓人們失憶，反正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經歷了什麽。而知道攀傀秘密的人遲早會留下痕跡，你們的存在也遲早會被人知道。你看看阮先生，他早就知道攀傀的存在了，也是多虧了他，我們才知道攀傀……”
伊旅眨眨眼睛，歪頭想了想：“阮先生當然知道，他什麽都知道，但他不會告訴你們，因為他是……他……嗯……算了，我說不出口，就跟他的長相一樣。他存在，又不存在。他只會把人類已經知道的事情告訴你們，人類不知道的，他一點都不會說。”
莫舒決定放棄對阮懷因這個人的探究，他拍拍伊旅的背，試圖讓他聽自己的話：“既然你們可以變形，現在也學會了催眠，等以後有人發現你們有害，直接讓他們忘記你們，然後你們換一張臉活着不就可以了？反正對付人類的辦法千千萬，不止這種全面滅除人類大腦智力吧？”
伊旅妥協了，但他擡起頭，愁眉不展地對莫舒說：“播種可以人傳人從而快速散開，回收神經叢可沒法這麽快捷，最快的方法只能是菱大量消耗體能後，讓神經叢感受到他衰弱，接着自動聚集起來向他湧去，否則只能一個一個地回收，但回收了一個，立馬還會有不受我控制的人傀繼續給別人播種……你看看海城現在的情況，那裏是挺平靜的，外國卻亂成一團了，人傀更加暴躁了，神經叢感覺到自己力量被迫削弱于是自動進化了……”
“也就是說，結果還是得讓菱聚集這些喪屍才能趕緊收集神經叢？”莫舒揉揉伊旅的頭發問道。
“嗯，還得讓他消耗體力，大量消耗，通過人傀的進化和消化。本來再過三年就可以把人類都變成人傀了，這樣我們就能開始回收神經叢了，但是現在……”伊旅流下眼淚，撲進莫舒懷裏：“是你讓我按照規律來的……現在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重頭來過至少還得經歷六年……看看人傀的活躍度，仿佛回到了三年多前，局面也被複雜化了，我的大腦根本不能處理這些情況……”
莫舒抱着伊旅，只覺得渾身無力。他沒法拯救世界，因為沒法打破自然規律。菱讓人類研究抑制人傀活性的物質并且大量複制，到底是在幫助人類，還是根本就是在騙人類幫助他促進人傀進化？
結果不管怎麽樣，大多數人類都被攀傀這兩個有獨立思考能力的小家夥給騙了啊……
莫舒拿起手機，撥打了年存真的電話號碼。
“讓阿铮跟阿承說說，讓他問菱願不願意趕緊睡覺去……”莫舒完全管不住自己的大腦了，他剛說出這句話，就發覺自己智商忽然間下降了不少，趕緊仔細思考後才說：“這個世界不需要節外生枝的拯救，真的，讓人乖乖被神經叢寄生然後乖乖讓攀傀吸收了神經叢之後陷入輪回沉睡就好。變成白癡就變成白癡吧，死了就死了吧，我們沒辦法反抗的。”
伊旅靠在莫舒懷裏笑，臉上卻還帶着淚痕。
“放棄抵抗了嗎？”伊旅摸摸莫舒的臉頰，笑得像個剛偷吃了糖的壞孩子。
莫舒無奈，掐了一把伊旅的臉：“你別再騙我，算我求你。”
“沒騙你，我不抹消人類的記憶，菱不讓神經叢侵占人類大腦的話，攀傀陷入沉睡之後人類還是該怎麽樣還能怎麽樣。你聽說過打蛔蟲能把人的腦子打爛的嗎？”伊旅笑得越發開心。
莫舒已經沒智力去多想了。
他能想的最後一件事，就是：一切壞局面都是人類自己想太多導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