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篇、地下基地(6)
高致友沒有跟着肖欣哲到地面去,他選擇留在地下,跟肖富至聊聊天。
肖富至也知道高致友是肖欣哲喜歡的人,于是讓高致友坐下來陪他。
“孩子,你死過嗎?”
高致友沒想到肖富至一開口,就是這樣一句話。
他想了想,笑着說:“如果變成喪屍不算是死亡的話,那就沒有。”
肖富至嘆了口氣,用手指夾起一支煙,放在嘴邊,卻沒點燃,只是聞了聞煙草味道,就把煙放下了。知道兒子被人開槍擊中頭部而且确認是致命傷之後,他強忍着淚水和兒子笑鬧,為了兒子戒了煙的他坐在列車上的時候,不自覺又拿起了只有壓力大的時候才敢抽的煙,昨天更是躲在吸煙處一口氣連抽一包。幸虧單铮不在,不然絕對會被單铮暴揍的。
“當所有喪屍失活,已經死去的人,都會倒下。孩子,趁現在,和哲子了斷,以後才不會太痛苦。”肖富至說着,撚了撚煙蒂。
高致友搖頭。
肖富至轉頭看向他,面色嚴肅而悲傷:“受折磨的,從來都是還活着的人。孩子,我無權決定你的将來,但我可以勸勸你,讓你看清楚眼前的情況。如果你不想分,我也不逼你,畢竟哲子也是我的孩子,我愛他,愛他二十多年了,你這小年輕就是死,都比不上我對哲子的愛。我也希望他快樂,但我覺得,他剩餘的人生,不值得你用真情去陪伴。”
高致友搖頭,開口道:“肖先生,謝謝您這番話。我們每個人都有可能看到愛人離世的那一天,一般情況下我們并不知道這一天什麽時候會來到,一旦知道我們即将迎來那一刻時,深愛對方的人,一定會做出這樣的舉動:那就是直到愛人死前都一直陪着他,讓他感覺幸福,讓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時,能夠沒有遺憾地離開。”
肖富至認真聽着,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無所謂值不值得我用真情陪伴,即使會很快失去,我也不後悔陪伴過他,因為您的兒子也讓我感到幸福和充實,他真的非常優秀。”高致友說着,腦中想起肖欣哲的笑臉,堅強活潑的笑容總是最惹人心愛。
看來肖欣哲喜歡的人不僅智商高,情商也高啊。肖富至欣慰地拍拍高致友的肩膀,轉身離開。他想和單铮說,他倆的孩子喜歡上一個值得喜歡的人了。
白忱、沈懷家和查克還有司勤一起,此刻正坐在觀察室的床上。
“你的情況,我們已經……知道了。”白忱開口,打破沉默。
查克低下頭,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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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是你們必須要經歷的過程,說給人類知道的話,人類一定會想辦法消滅你們,查克。”白忱說着,伸出手去,輕輕撫摸查克柔軟的金發。
查克擡起頭,看到的卻是白忱無奈的笑臉,不帶他所想象的半分惡意。
“生存之間的戰鬥永遠是殘酷的,你也好,司勤也好,另一個也好,你們沒做錯什麽。這是自然所規定的事情。不要傷心……嗯……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其實挺愉快的。”
白忱的溫柔讓查克大感意外,他沒想到人類會對他采取無所謂的态度,也沒想到人類會用理解的眼神看着他。
“如果你能像個普通人一樣活着的話,我們一定會成為朋友的。”白忱說着,将查克摟進懷裏。
查克靠在白忱懷裏,第一次發自內心地想要哭泣,他抓着白忱的衣服啜泣着,把頭埋在白忱胸口。
沈懷家也伸出手,拍拍查克的背。
攀傀在他們身體裏種下攀傀之種,這種東西吸取了他們的營養,緩慢生長起來,卻沒有讓他們失去理智,而是讓他們變得強大起來。沈懷家曾利用神經叢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力量,他覺得人類甚至可能會依賴這種力量。如果查克不是想讓他們受神經叢控制的話,他覺得自己還是可以信任查克的。
“你們不想要嗎?長生?”查克帶着哭腔,問抱着自己的白忱和他身邊的沈懷家。
“誰不想要呢?但我們不想靠着不屬于我們的力量變成奇怪的東西。”白忱笑着說。
查克看了他一會兒,伸出手,搭在白忱脖子上:“可能有點癢,別抓。”
白忱不明白查克想要做什麽,一愣神間只覺脖子後一陣癢,他條件反射地要去抓撓,被沈懷家及時攔住了。
在他看清楚查克手裏的東西之前,就被一陣倦意襲上大腦。
坐在監控室裏的天伊柔看着查克從白忱脖子後方拽出來一只紅色的巨大蚰蜒,不禁睜大眼睛,連泡好的咖啡都忘了喝,呆呆看着那東西在查克手裏萎縮變黑,最後化成粉末,落在地上,轉眼間就全部消失不見,不留半點痕跡。
查克又從沈懷家身上拽出神經叢,看着沈懷家和白忱一起趴在床上,讓司勤幫忙把兩人擺正躺好,安靜地守着兩人。
“攀傀……我不想害人……我們變成這樣,就是、就是想要和人做朋友……不是嗎?伊追求的,不也是這樣嗎?我不想重生,不想忘記,再次醒來,還是會被不明真相的人類讨厭或者利用,再次醒來,還會讓人類像現在這樣變成奇怪的東西……但我阻止不了自己……攀傀,我該做什麽?我該做什麽才能讓人類明白我只想好好活下去?”
“我們走吧,菱。”司勤抱着查克,把他摟在懷裏勸道。
天伊柔此時已經走到觀察室,她雙手環胸,看着捂着臉哭泣的查克。
“人類永遠不會明白也不會真正去明白非人類的想法。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必然誅之。這就是人類的想法。查克,如果你的重生能讓這一切結束,人類會跪下來求你快點重生,然後找機會殺了你。我給你的建議就是:趁着還沒多少人知道你的存在,趕緊結束這一切。當然,你最好還是和以前一樣,留下給自己的筆記吧。”天伊柔說完,轉身離開。但她其實不想讓攀傀過早陷入沉睡,她這麽說只是試圖讓菱的腦子多亂一會兒,好讓他多留在基地些日子。
到了飯點,沈老五發現自己的兒子還沒過來吃飯,連忙到觀察室來找人,發現兒子沈懷家和白忱一起躺在床上,才松了口氣,但他看兒子好像不止是睡着了那麽簡單,于是上前推了推兒子。
“嗯?”沈懷家緩緩坐起來,揉了揉頭發,擡頭看自己的父親:“爸?您怎麽在這?”
“唉,你沒事就好……”沈老五露出一個慈祥的微笑,扶着兒子下床,又推了推白忱。
白忱很快也醒過來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覺得有點酸酸的,于是和沈懷家一起洗了把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查克和司勤呢?”沈懷家問他的父親。
沈老五搖搖頭,說:“沒看到,可能已經到食堂去了吧。”
白忱堅持要找到查克和司勤,沈懷家只能先跟着父親到食堂去。
白忱知道自己體內那個奇怪的東西已經被拿出來了,他也知道查克會因為這次和他的對話而産生一些不良情緒。
好在白忱找到了查克和司勤,兩人安靜地在封閉觀察室的房間裏待着,哪兒都沒去。
白忱湊近了,才發現查克坐在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司勤見有人過來,低下頭看了查克一眼,查克這才回過神來,安撫白忱,說自己沒事,只是在想些事情。
“白忱哥哥……你給我個主意吧?”查克拉住白忱,嚴肅地對他說。
白忱其實也不是一個會拿主意的人,他看查克那雙湛藍的眸子緊緊盯着他,也不好意思拒絕,于是點了點頭。
“現在我和伊彙合,我們就會進入重生,但是人類……被神經叢寄生的人類智力也會被削弱,僅保留本能而活,一直到死。這就是攀傀能夠至今能夠不為人知的秘密之一:所有知道攀傀存在的人類都會無法記錄攀傀真實存在的故事,在他們死亡之前會被引導着主動銷毀這些記錄,然後渾渾噩噩地繁衍後代。過去我們智商不足,無法理解人類,也無法和人類交流,所以毀滅了一輪又一輪人類文明。如今我不想傷害對我好過的人類,我想……找到一個能夠讓自己進入重生,但不會傷害人類的辦法。”查克說着,抱住了白忱,悲傷地接道:“可是這需要時間,我知道,人類一刻都不想等了……”
白忱确實希望喪屍危機早點結束,但他恢複過來之後想起一個問題:他現在感覺并沒有什麽異常,通過鏡子看了自己半天也沒發現任何異常,或許他還需要一個系統的檢查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沒有異樣。不過這至少說明一個問題:被神經叢寄生過的人,會被神經叢加強,但随着神經叢被摘走,這種加強就會消失,而人體本身的功能或許不會有任何變化……
他突然又想起喪屍潮爆發前期,不知從哪裏聽到的呼喊:“不要和他們打了!撤退!撤退就好!不要打了!”
他這時候才明白過來,有人早就了解真相,但不會對人們清楚地說出來。比如肖富至,比如封時嶺,比如湯虎承……他們在地面指揮過平民逃避、在地面緊盯過攀傀活動、在地下組織人類與喪屍争奪設施控制權卻阻止上級投放高爆彈轟炸喪屍群,他們對喪屍的态度其實非常奇怪,既要保護平民,又不希望平民與喪屍直面對抗……這麽一想,白忱不禁猜測領導們是否也在保護喪屍。
領導在保護那些不幸被寄生,卻沒能恢複理智的人們嗎?
等攀傀重生,那些人或許還會是人吧……
而一直在傷害喪屍的卻是人類!對未知生命體的恐懼使人類舉起武器反擊那些東西!
但誰都沒有做錯。
要怪只能怪,這是自然的安排吧。
“試試吧,查克。”白忱說着,将他摁在椅子上,微笑着對他說:“你能取出那些人類的神經叢讓他們恢複原來的樣子,對嗎?已經死去的人就不用惦記了,求你了,讓活人恢複正常就好……如果你需要神經叢,我願意當你的培養基之一……”
查克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去找趙嘉煦……”白忱說着,轉身離開。
如今能夠掌控門禁的除了湯虎承就是趙嘉煦了,趙家的地位就算是在國際上也能占據一席之地,湯虎承不信任天伊柔這個女瘋子,但他信任趙嘉煦,在出門前把門禁控制權給了趙嘉煦。或許是因為趙嘉煦是個有擔當的人吧?
白忱在食堂見到了正在吃飯的人們,當然也找到了趙嘉煦。
他匆匆吃完飯後,拉着趙嘉煦到食堂角落,避開攝像頭,打算和他聊聊。
“……”白忱憋了很久,才緩緩吐出趙嘉煦的名字,話一開頭,他就無所畏懼了。
“嘉煦……我想求你一件事,之後、之後你想對我做什麽都可以……”
趙嘉煦看不下去白忱這獻身的态度和隐含着悲傷的微笑,他搖頭,說道:“我不想再傷害你,白忱。但是你要讓我做什麽,只要是合理的,我都會幫助你。”
“你知道喪屍其實是……被一種東西寄生了的人類嗎……?”白忱選擇坦白,不坦白說的話,趙嘉煦可能不會開放門禁。
趙嘉煦點頭。這幾天湯虎承已經跟他說清楚了,一開始他也覺得驚訝,但這種事情其實也在人們的意料之中。只是這“攀傀”未免太狡猾,這才給人造成諸多意外麻煩。
“我的神經叢被摘出來了,現在我變回了人類,我沒發現我身體有任何異常。外面那些喪屍……如果能夠幫他們取出神經叢,一定能夠讓他們恢複原來的樣子!而取出神經叢這件事,只有……”
白忱說到一半,就被趙嘉煦堵住了嘴。
趙嘉煦的手掌覆在白忱面上,他苦笑着,搖搖頭說:“你別想了,我們不會讓查克離開這裏,就算他能夠抽走你們體內的東西,這一切也不會就此結束。不要多管閑事。”
白忱垂下頭,悶悶地說:“我可能會找別的辦法,讓他出去……”
“最完美的辦法不是讓他出去而是讓他永遠死去。”
白忱聽到趙嘉煦說出這句話,驚訝地擡起頭,看向趙嘉煦。
“我們從根本上,就不可能在一起……嘉煦,我們的觀念,太不合拍了。”白忱說着,流下了眼淚。他曾想依靠這個男人,但在神經叢被取出後,他斷了那種渴求被擁抱的念頭,頭腦也因此冷靜許多。
“因為下一次他輪回仍會給人類帶來無盡恐懼。這是我們反抗和消滅他的理由。白忱……我不是聖者,不會理解他這種給人造成麻煩的重生方式。但我能理解你為人着想的心思,所以我勸你,不要管了,交給別人去做就好。珍惜你的現在,白忱,別再想着自我犧牲了……”趙嘉煦雙手搭在白忱肩膀上,看着他的雙眼,溫柔地對他說:“如果沒有他,人類本不會經歷這些事情……生老病死的規律不會被打亂,人類不會經歷這惴惴不安的三年甚至更長時間,攀傀帶給人類的麻煩遠比你現在知道的還要多。攀傀就像蟑螂,因為咬了一口人類的蛋糕之後被消滅了,人類消滅他的時候,也和消滅蟑螂一樣毫無愧疚。”
白忱痛苦地閉上雙眼,他咬着牙,攥緊了拳頭:“如果不是攀傀之種,阿哲現在已經不在人世……或許還有更多人因為攀傀之種而煥發新生,你們為什麽不能換一個角度去看看那好的一面?我們就不能給攀傀一個機會讓他……”
“你想利用他嗎?”趙嘉煦冷冰冰的六個字打斷了白忱的話。
白忱愣住了,他從未想過“利用”這個詞,他想的是攀傀在“幫助”人類獲得長生,獲得實現生命價值的更多機會。
可為什麽在趙嘉煦嘴裏卻變成了利用?
周企晔也說過這個問題:查克被利用去轉化喪失理智的人傀使他們恢複正常,為什麽這些人想的都是“利用”而不是“幫助”?
“一切自有天定,白忱。打破他們原有的命,讓人類複活,就是在利用攀傀的能力。不僅你一個人單純攀傀比你更單純!只要對他好他就會給人類新生!只要對他不好他就會滅掉一整個國家!聽清楚,白忱,那不是人類應該享有的力量!我們要終結它!即使不能殺了他也要讓他永遠陷入沉睡不要再醒來!他制造的神經叢或許對人類沒有傷害,但是你看清楚那東西的本質是什麽?!那是攀傀重生的力量!是他再生的力量!依靠人體培養出來的讓他變得更強大的東西!這一切都不屬于人類!”趙嘉煦說完,松了手,洩了氣一般往後退了兩步。
“白忱,我不後悔愛你,你很好,堅強,善良,單純,讓人向往。即使,即使我們三觀可能不和吧,但我,還是想陪在你身邊。因為你太脆弱了,太好騙了,太容易讓人欺負了。”趙嘉煦說完,轉身快步離開。
留下白忱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周企晔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白忱身後,他都聽到了,也早知道攀傀的秘密。他不支持殺死攀傀,但他支持讓攀傀能睡多久睡多久。
“白忱?”周企晔呼喚了他一聲。
白忱從周企晔的呼喚中醒來,他抹了一把臉,苦笑一聲點點頭:“是我太傻了……什麽時候都是這樣……想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扛下來……想讓一切都看起來比較美好一點……但有時候,這些美好的場景只能想象,不可能讓它實現。謝謝你……嘉煦。我是該……清醒一下了……”
周企晔目送白忱離開,拉開一段距離之後才默默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