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查無此人

我相信人的一生總會遇到各種窘境,不管是什麽樣的人總會有感到窘迫的時候,我十八歲的時候生活拮據,我同寝室友一起出去聚餐的時候我沒錢,總會找各式各樣的理由去拒絕,同班同學聚餐時候也大多會拒絕,我大學期間跟同學的關系算不上多好,因為年少的拮據以及一點自尊心,讓我大學四年的生活活得略顯孤單以及辛苦。

人的一生總會有一些類似于超級英雄之類的幻想,或許是能拯救你于水火,或許是你能拯救任何人于水火,在我最拮據的那段歲月裏學校放假,空無一人的寝室夜晚我躺在寝室的硬板床上,偶爾會幻想是否存在一個人能讓我的生活活得輕松一點。

而在我那個年齡段所謂的輕松簡單概括來有錢就行。

秋水在永康見我一眼,跟我到上棉市來,他跟着我,總得圖一件事情,總不可能是單純的人類觀察日志。

他不愛說話,跟我面對面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處于十分緊張的狀态,我需要通過他的行為跟肢體語言來猜測他所未表達出來的應該說出的話。

可是他行事的行為邏輯有些奇怪,他會因為我親他而莫名大哭,會告訴我他對我失望,會因為我問他是否缺錢而精神緊繃,在短暫的時間後迅速調整好了所有情緒,他用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詢問我:“所有人缺錢你都會這麽跟他們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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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秋水在夜晚的聊天算不上多愉快,他出書房的時候站在門口,我從自己的視角能夠看見他似乎略帶些緊張地在搓手指,随後十分禮貌地跟我開口道:“很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明天一早我起來就會離開。”

我還沒說話他站了站之後他竟然還微微朝我方向鞠了個躬,轉身就走了。

第二天下午四點半我送嚴岚去高鐵站,他坐上車摸摸自己下巴笑:“你昨天晚上大半夜把人轟走了啊,他情感詐騙啊?”

我聞言瞥了他一眼。

嚴岚無辜地朝我眨巴眨巴他的眼睛:“你以為人喜歡你,其實人根本沒多喜歡你是不是,你看你自作多情了吧哥,之前還自己想那麽多有的沒的,結果全白想了是吧?”

我的人生中不允許嚴岚占我口頭便宜,我一邊開車一邊哼:“是啊,下回見面也不想那麽多了,直接往床上丢,先舒服了再說,事後再問就跟他道歉說對不起是我理解錯了他的意思了。”

嚴岚嫌棄地“噫”了一聲,說我低俗禽獸。

我說:“你不低俗你把你電腦裏幾百個G的文件全換成馬列。”

“……”嚴岚無話可說,他把腦袋轉向了車窗外,半晌愁眉苦臉,“回家又要面對酷刑,我什麽時候才能自由?”

我一邊開車一邊随口胡說:“你那是心态沒有擺正确。”

嚴岚回我:“你心态擺正了你還不是單身。”

我瞥了他一眼,他伸手默默地打開車載電臺,車子駛出梧桐路後車流量開始多了起來,車載電臺裏的電臺支持人溫柔這嗓子說:“這是一個微信名為‘查無此人’的朋友所點的陳小霞的‘查無此人’這首歌。”

歌裏女生聲音喑啞,用娓娓道來般地語氣輕聲地唱着這首歌。

歌詞旋律十分簡單,重複了兩遍幾乎就能跟着唱起來,嚴岚就坐在副駕駛用鼻腔跟着節奏哼哼了出來。

“查無此人,他們說查無此人。”

一曲歌唱完後我轉上了高架橋,嚴岚突然問我:“哥,你說你想到你那個,就是那個是什麽樣的心情啊?”他說話含糊,但是對我來說卻十分容易理解。

我問:“什麽什麽心情?”

嚴岚問:“就是你跟他啊,你現在想來是覺得很惆悵還是覺得有些可笑?”

“……”我瞥嚴岚,“好奇心挺重的?”

嚴岚:“誰還沒點好奇心不是?”

我對嚴岚說:“梁祝的故事你知道吧?”

嚴岚迅速地點了兩下頭:“就梁山伯祝英臺兩人相愛結果不能在一起,最後他倆殉情了,最後兩人一起化蝶了的那個故事嘛,拜托我又不是文盲好嗎?!”

我手指在方向盤上輕微地點了點:“是哦你不是文盲你有文化。”

嚴岚嫌棄地啧出一聲:“梁祝怎麽了?”

我說:“梁祝就是,中國上下幾千年前的故事裏面只有一對梁祝殉情死後化了蝶,其他那些殉情要跳井的人,才坐到井邊上還沒往下跳就要先喊救命;那些跳河的人,還沒等水淹上胸口就開始往岸邊游去了;實在最不濟的殉情成功了其實也只剩下兩具屍體而已,化蝶是化不成了,化成撲棱蛾子還得看有沒有那個命數。”

嚴岚砸吧了兩下嘴,似乎思索片刻,随後大聲說我瞎說:“中國上下幾千年這麽多個故事你都看完了,你怎麽知道就一對化蝶的梁祝?”

我看了嚴岚一眼,在為了他感到可笑。

嚴岚半晌又自顧自地說出一句:“所以你是化撲棱蛾子的那一種對吧?”

我好笑:“你才是撲棱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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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我還沒有學會游泳,我在我經濟勉強寬裕下來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特意去報了成人游泳課,課程總共十節課,我斷斷續續跑游泳館跑了三個月的時間學會了游泳。

當時那跟我一起跳河的人是下面鎮上考到長康一中來讀書的學生,他從小就在河邊摸魚摸蝦,進水時候跟魚進水時候一樣,我倆從橋上對視着随後牽着手跳下去的時候許的是不離不棄生死相依的諾言。長康河六月份是水位上漲的月份,那河水從很遠的地方奔騰而來也帶來很遠地方的氣息。

這條綿延的河水中曾有很多急切的人在裏面排洩過,也曾有上了年紀的大媽為了省水費而在岸邊洗全家人的衣服,還有年輕的小情侶夏天的夜晚時在附近的雜草堆裏偷嘗禁果,事後在河水裏洗盡自己身上的關于對方的氣息。這條河包含了整座城市的氣息,可能還有全世界的雨水,以及數以萬計的人體的氣味。它當時帶着這複雜又龐大的腥臭味道充斥灌滿了我身體的全部感官。

不管是否是出于自願與否,人類在死亡之前總會反複的掙紮,這大概是屬于人類求生的本能,這是別人告訴我的道理。

我在未來很多年學習成功學會游泳後特意去沿海城市的海邊嘗試給自己做過一個實驗。

實驗是關乎于人類求生本能的,當時的我勉強還算是熱愛自己的生活——我大學畢業,找到了我的工作,我的人生正在一步步地變好。所以在下海之後我只是在海面上短暫了游泳數十米後又游回了岸邊,故而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人類是否有這種求生的本能。

是否會在商量跟人殉情後,在河水帶着幾百萬人的故事滅頂之後拽着尋死的人去求生。

我記得我當時被河水灌得幾乎不能張嘴說話,但是被他從水裏扯起來的時候甚至還能抽出力氣去罵人——你他媽不是說要跟我一起死的嗎?!

他的表情我倒不記得了,夜晚漆黑的河面上沒什麽燈光,水以及眼淚把他的五官弄得模糊不堪,他在水中大聲喊我的名字。

“黎簇,黎簇,黎簇啊——”

我聽見他崩潰大聲地在喊救命。

然後我就被救起來了,救護車把我扛上擔架的時候我模模糊糊看見他裹着一個薄毯子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他哭得十分傷心,好像這個世界上有什麽比死亡要更加讓人傷心的事情一樣。

他跟我說他會游泳啊,這是他的本能,他入水後手腳根本就不聽從大腦指揮的本能動作。

哦,人的身體有求生的本能。

所以梁祝殉情後能夠化蝶,而我們平常人殉情後只能變成撲棱蛾子。

這是我在後來的生活中所領悟出來的一點微不足道的小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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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高鐵站的時候嚴岚解開安全帶瞥我一眼不知道是調侃我上瘾還是怎麽,賤兮兮地笑了聲:“你說秋水以後能不能成我小嫂子?”

這個名稱詞語讓我略有些反感,迅速地白了他一眼:“放你媽的屁,快滾!”

嚴岚手拉着車門準備打開,聞言十分誇張地看我:“哥你說髒話啊!!”

我伸手解安全帶要揍他,他哎哎哎着跳下車,關上副駕駛的車門後我按下車窗喊了他一聲:“嚴岚。”

他站在車門口還沒走,往裏探頭看我:“唉哥。”

“少抽點煙,少玩點游戲,差不多得了。”我說。

嚴岚伸手撓了撓自己的腦袋:“行咧,別管我了,關心好你自己,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

我應了聲,嚴岚退後半步朝我擺了擺手:“行咧,走了。”

我拉上了車窗,嚴岚背着他的包朝進站方向走去,好幾年前嚴岚來找我又離開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被他媽慣得長不大似的,我啓動了自己的車子照原路返回。

晚上在家給自己熬了些海鮮粥簡單解決晚飯問題,去書房翻了下材料書,九點半的時候出書房門去浴室給自己洗澡,十點鐘躺到床上翻一點睡前讀物。

我的生活作息向來很好,除了不得已的工作問題什麽事情都影響不了我良好的作息習慣,我在十點半的時候關掉臺燈,房間陷入了一片寧靜。

夜晚的時候做了個噩夢,夢見我在水裏玩命得掙紮,掙紮着想要浮出水面,在即将力竭之前我腦子突然變得一片清明,甚至開始提醒我自己——黎簇你會游泳,你一周會去一次游泳館,你游泳很好。然後我擺動自己的手腳緩慢地把自己從窒息的狀态下解救了下來,我緩慢地往岸邊的方向游去,緩慢地游。

游了沒幾米聽見身後有人叫我的名字,是很熟悉的那個人,是很久不見的那個人,是那個跟我說着同生共死最後卻沒做到的那個人,他在我身後絕望地求救,他說:“黎簇救我。”

“黎簇求求你救救我。”

我在夢中回頭看了他一眼,随後認真地告訴他說:“你自己會游泳,你不會淹死,你要自己游出來。”

我說完後便自顧自地往岸邊游去了,我游了很久,直到我的鬧鐘把我給吵,因為做了大半個晚上古怪的夢,我有些疲憊,在床上安靜地休息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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