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騎霧趕路

瞿秋意這個人名字倒取得還挺詩情畫意,人又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粗魯得很,我現在還記得這人高中跟別的班的人打籃球賽,打着打着跟對方班級的人群毆了起來。那應該是我們剛升高二夏末秋初的時候,瞿秋意在籃球場跟人打籃球,我嫌太陽太大躲在籃球場附近一片樹蔭下的乒乓球臺上背英語單詞,當時下午第一節 課應該是英語課,英語老師總要抽人上黑板默寫單詞,我高中讀書仗着自己的記性好十分熱衷于臨時抱佛腳,那個時候我的即時記憶力算是不錯,能夠十分快速地記下那一單元的單詞,當然在課堂默寫結束之後又會十分迅速地忘記那些單詞,我永遠只會在老師要抽查的前半個小時開始抱佛腳。

我在長康一中讀書時候成績算很好,榜單前二十沒出過,還因為有些小聰明便有些看不上那些讀書認真的“書呆子”,覺得自己只要随随便便一努力就能夠超越他們,我十多歲的時候脾氣性格不太好,有些浮誇還捎帶刻薄,嘴上習慣不太好,十分喜歡口頭占人便宜。事實證明人類如果不在自己的壞習慣上吃大虧,永遠也改正不了這些個破習慣。

瞿秋意跟人打起來的籃球場就在我臨時抱佛腳的不遠處,打籃球時候通常會有幾個女生在旁邊觀戰助威,女生的叫聲就幹擾了我背單詞,我擡頭看過去模模糊糊就見兩堆人圍在了一起,我有些輕微的近視,隔着距離我也分不清誰是誰,從乒乓球桌跳下去走近了才發現是我們班的人跟別人互相毆打了起來,其中最骁勇善戰的那個就是瞿秋意。

瞿秋意是在下面的鎮子上考高中考到縣城來上高中,據他自己說他家附近就是座山,他小的時候每天在山上下水摸泥鳅上樹掏鳥蛋,動作靈活的能直接參演動作片。他們在籃球場上打得難分難舍,瞿秋意是個下手狠的,拳拳到肉我都能見挨他揍的人鼻血都飚了出來,我把自己的袖珍單詞本放進口袋喊瞿秋意。

“蚯蚓,蟲子!”

高一剛分好班時老師讓同學自我介紹時我給瞿秋意取了個外號,這個外號他在我們班被叫了三年,叫到第二年的時候我為了讓我喊他的稱呼跟別人的稱呼區分分開來,又在這個外號上又分出了另外一個外號。為此瞿秋意跟我抗議了很多次,但是都被我十分獨裁地鎮壓了下去,我十幾歲的時候有很多不得體的驕傲,這些古怪的個性在瞿秋意身上就顯得愈加明顯。

我在人群外喊了瞿秋意三次他都沒聽見,這樣就讓我的心情變得十分糟糕,顧不上亂拳會打到我,走進了人群一把拽住了瞿秋意的手腕,這人打架打得開心起來不辨敵友,一個拳頭轉身朝我臉上招呼過來,視線跟我對上後揮拳的動作才慢了下來,他茫然地眨了兩下眼睛,有人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籃球服領子,他推開我後又轉身跟人打了起來。我的袖珍單詞本在我的踉跄下從口袋裏滾了出來,随後又被人在腳底踩來踩去。

那節英語單詞聽寫是我人生中聽寫單詞錯的最多的一次,并且在下一堂英語課發改好了的作業本時,英語老師重點拿出我的本子點名批評了一頓。

我們那個時候讀書老師不講究什麽學生的自尊心之類的問題,你退步了就是你貪玩了你沒有努力,必須得在很多人面前提出批評用以鞭策你的進步。

我錯寫了七個單詞,每個要罰抄一百遍,要在第二天上課前教給英語老師檢查。

當然這本質上算不上是瞿秋意的錯,只能說是我臨時抱佛腳才會沒背完單詞錯寫,但是十幾歲的我看待事物并沒有那麽理性客觀,我覺得是瞿秋意打架害我擔心導致單詞沒背下來才會被罰抄寫,我在下課後走到他桌前吩咐他替我抄一半的單詞總計三百五十個單詞。

瞿秋意粗魯,十分迅速地反駁我:“我抄個屁啊又不是我寫錯了!”

我反身坐在他前面的座位上問他:“你昨天打球怎麽跟人打起來了?”

瞿秋意蹙眉:“那個孫子打球還下黑手,別人去搶球他拿手肘去怼人,警告好幾次了不聽,我氣不過拿球直接往他臉上砸過去了。”

十幾歲的瞿秋意是個熱血少年,會因為別人做他看不順眼的事情想也不想地就把手中的籃球砸出去。

而我十幾歲的時候又有些詭異至極的驕傲跟自負,膽子也大的一往無前,我在下一秒就慢條斯理地詢問起了瞿秋意:“受傷了沒?”

瞿秋意笑得只見牙齒不見眼睛,自信滿滿:“怎麽可能?”

我就笑眯眯地看着他說:“那就好,不然我會心疼。”

他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你最近怎麽天天說些這樣的屁話啊——!”

我從他身前的椅子走開:“記得幫我抄三百五十個單詞,待會兒把練習本給你,你抄前面錯的幾個我抄後面錯的幾個。”我不急不緩地吩咐完後起身回了自己的座位,在上課鈴響前轉頭看他,他手上正抓着水筆看我,我坐在自己座位上手撐着下巴朝他方向眨了眨眼睛,他十分迅速地收回了目光。

我跟瞿秋意的暧昧期時間不算長,夏天最後一絲熱氣還沒怎麽溜走的國慶節,我給他打電話說要去他家找他玩,我坐了一個小時大巴在他們鎮上路邊下了車,十月份鄉間路兩旁的水稻都長得黃燦燦,偶爾能看見幾個卷着褲子的人在稻田裏忙碌着,我背着書包在一條很小的十字路口等,太陽壓得整個世界都黃燦燦的,像是一幅畫,瞿秋意戴着一個草編的帽子在從這副畫裏走出來,他站在小路的那頭舉手朝我揮動着,我眼睛有些近視,這樣看瞿秋意像是個模糊的小點,等這個小點奔跑着近了,他摘下頭上戴着的草帽往我腦袋上扣,他臉上還有輕微的薄汗,太陽照得他臉上像是鍍了層光,他笑呵呵地:“這麽大太陽怎麽來找我玩啊,我帶你去河邊摸魚麽?”

我整理了下被他扣在我頭上歪歪扭扭的帽子,沖他笑眯眯地說道:“當然是想你了來看你啊~”

瞿秋意看着陽光健康小少年,打起架來一拳比一拳狠,臉皮意外的薄,微微泛起紅,伸手作勢要揍我:“你少在我面前講話這麽怪!!”

我往旁邊挪了兩寸就躲開了,可見這人也不可避免的口嫌體正直,以他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魚的活力捶兩拳不愛運動的我分明是件十分簡單的事情。

我說過我十幾歲時少見的自信滿滿,對于很多事情都有一股直覺般的自信,我國慶在瞿秋意家住了三天,他父母還有同個村莊的堂兄弟以及一起長大的兄弟之類的都挺好客,呆的第二天傍晚瞿秋意帶我去他家附近摘一種野生小果子吃,回來時候天已經黑了,他爸媽去看望村裏老人,留了飯菜放在桌上還溫着,瞿秋意把剛摘的果子洗了裝好放在我手邊,拿碗添好飯也放在一旁。

他在吃飯的時候跟我說他上面還有兩個姐姐,下面還有個三四歲的弟弟。他說這話的時候小聲吐槽似地跟我絮絮叨叨着:“弟弟算是老來得子吧,年紀大了生下來身體不好,我媽生完身體也不太好,找了個算命的說小崽子命裏帶煞克母,生下來放我大伯家養了,他倆隔斷時間就要去看一眼,有時候也接回來住個兩天,但是不能住長了。”

我當時只覺得有些驚奇,一是驚奇計劃生育期間他們家還能生這麽多小孩,二是驚奇沒想到現在還有人搞這些封建迷信,所以驚奇地問瞿秋意:“所以叔叔阿姨今天是去看你弟了?”

瞿秋意作為一個接受過教育的少年,撇了下嘴:“封建迷信,說了很多次想就帶回家養,生病就去醫院看就是不聽。”

當時瞿秋意家裏沒人,桌上的飯菜又可口萬分,洗好了的野果子也紅豔豔的十分美麗,我當時只覺得瞿秋意挺可愛的嘛,沒想那麽多的問題,并且順嘴就把這句話笑眯眯地說出來了。

瞿秋意又漲紅了臉:“黎簇你惡不惡心啊——”

我湊過去親了他一口,他聲音吞進了肚子裏。夜風徐徐地從他家餐桌的窗戶口吹進來,還有幾只迷路的蟲子見着家裏的光一頭沖到了燈泡上,瞿秋意很久都沒出聲,我帶着輕微的緊張以及莫名膨脹起來的自信心冷靜地對瞿秋意說:“蟲子,說句話。”

他沒搭腔。

我小心地繼續說:“如果不行的話我走了啊,咱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如果以我現在來看,當時的場景實在算不上好,我自負自傲連表白都無賴的像是在威脅誰,設身處地把瞿秋意跟我兩人的對話對調一下,我肯定會在下一秒就想着——你誰啊裝逼給誰看。

但是瞿秋意不是我,他是個很好的好人,他讀書時候熱血見不得誰被欺負,長大後也心軟做不到二選一這樣的選擇題。我已經盡量把他往好的方向說了,因為他的少年時代在我的記憶中确實占了十分重要的分量,他在我十多歲的人生中确實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我也十分努力地讓他在我的記憶中永遠都是那個十幾歲的、美好的他。

只是他骨子裏有一種永遠也抛棄不了的善良到軟弱成分在裏面,窮途末路的時候也誰都不想要傷害,他在十八歲的時候沒有跟我殉情跳長康橋死,二十三歲的時候被他年邁的父母威脅跟一個女人結婚,我去找他讓他跟我一起走。他穿着西裝,胸前別着新郎的花,站在酒樓門口迎賓,看見我白了一張臉,我說蟲子你跟不跟我走,我說你這麽聰明走了在外面還會把自己餓死嗎,膽子大一點。瞿秋意勉強地笑着說:“你來參加我的婚禮嗎?”

我二十多歲的時候生活的比較混亂,有些恨世嫉俗,張嘴就說他惡心。他喜歡的是我,還要跟一個女孩子結婚,別人女孩子又何其無辜要這樣被他糟蹋,他對我說你不參加婚禮你就走。

然後我就走了,我後來想過我會不會後悔我這個決定,想到午夜夢回做夢夢見他,夢見他新婚夜當天晚上獨自一個人跳了長康大橋,我去撈他說他瘋了,說他不是會游泳嗎,不是告訴我說人類都有求生的本能嗎,他沒有回應過我。

後來時間長了就醒悟過來,我給了他一條生路他不要,他要去走一條死路,沒有誰能夠救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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