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健康、快樂

到最後一頓晚餐吃完了,我還是不知道黎簇打麻将是贏了還是輸了。飯後他把我送到學校大門口,外面的天才剛黑下來,零零散散幾個人在正大門旁的小門進進出出。

我跟黎簇說:“我明天排的是晚上的班。”

他在學校大門口的光照下側頭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哦”出了一聲,随後重新啓動了他的車。

到家的時候八點多鐘,兩天沒見的咪咪翹着尾巴小跑着沖了過來,這只貓是受傷了不知道被誰丢進垃圾桶裏,我丢垃圾的時候發現它髒兮兮地仰着腦袋在叫,這是一只受了傷的、被不知道誰給遺棄了的小貓。

所以我把他從垃圾桶裏撿了起來,把它帶到了黎簇面前。

它在黎簇家活得很好。

黎簇進門口後走到水吧處倒了兩杯水,我抱起纏在我腳邊的咪咪,低頭拿臉在它腦袋上蹭了一下。

貓的身體很軟也很溫暖,我喜歡貓。

“喝水麽?”黎簇站在水吧前問我,我點了下頭,他就又問我,“需要放一片檸檬嗎?”

我搖頭,他給我倒了杯水,伸手往旁邊位置推了推,我抱着貓坐了過去,黎簇伸手又推了下水杯。

水杯裏的水因為移動,水面微微晃動了起來,頂上的燈光照在水杯的水裏,那光暈隐隐約約像個月亮。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中秋節已經過去了。

我們家因為特殊原因,大姐二姐都已經出嫁有了自己的家,爸爸生病,一陣住在大姐家,一陣住在二姐家,所以逢年過節這種事對我來說沒什麽意思,說來說去不過就是多方幾天假而已。

前幾天在學校見到有月餅賣,我第一時間先想到了黎簇,而後覺得我應該去見他。我從架子上拿了兩包月餅,走到收銀處結賬,我室友在便利店門口催我快付錢去食堂吃飯,我應了聲,看見收銀臺旁邊擺放的安全套。

然後我就想,中秋節我要去找黎簇。

我跟室友道別,把月餅塞進書包裏離開了學校。

我才十八歲,我有充足的時間和理由去跟自己想見面的人見面,有充足勇氣去喜歡自己喜歡的人。

想到月餅,我問黎簇:“你吃月餅了麽?”

黎簇似乎對于我這個話題的轉向有些懵,微微遲疑了一會兒他笑了聲:“我不太愛吃甜食。”

我:“噢。”

他就順着話題問我道:“你想吃月餅?”

我說:“本來前幾天我在書包裏裝了兩盒月餅,但是放在書包裏了。”

黎簇慢騰騰地嗯出了一聲。

我把咪咪放回地上,看向黎簇:“我也不愛吃月餅,但是我姐跟我說過節吃那些東西是因為東西所附帶的寓意。”

大姐有些媽媽過去的樣子,在自己家裏供了菩薩,初一十五吃素,爸爸生病住院那年,她特意請了廟裏和尚到家中做法事。

中秋節吃月餅,元宵節吃湯圓,這些事情一般都不會落下。

黎簇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問我道:“吃月餅有什麽寓意?”

我回答他:“團圓。”

黎簇笑了聲,他湊近我,笑眯眯地問我:“你跟誰團圓啊?”

“……”我知道他是在調侃我,但我還是盯着他認認真真地回答道,“跟你。”

黎簇擡手在自己的頸側輕輕撫了下,他還是帶着笑:“那你吃月餅求個團團圓圓,效果可能還不如直接跟我說。”

“……”在我的邏輯裏,這樣的話好像并不怎麽容易接下去,我只好幹癟癟地從鼻子裏“嗯”出了一聲。

我其實少執着于“團圓”這樣的詞語,我小的時候養在大伯家裏,不太清晰團圓這種詞語的定義,到底我大伯的家算我的家,還是我爸媽的家才算我的家,我跟哪一家人坐在同一桌飯桌上才稱得上“團圓”二字?

我對這種詞語定義十分模糊。

等到大了些,作為唯一一個“有用”的兒子被接回了自己家,家裏一團糟糕,每天不是聽見我媽的哭就是聽見我爸的咒罵,“團圓”就看起來更加糟糕了。

等到瞿秋意死了,我媽又因為打擊讓身體狀況變得更糟糕随後離世,這“團圓”聽起來就更加荒唐了。

我在很長時間對于這種論調完全不屑一顧,出來上高中之後逢年過節都少回家。

我并不像黎簇所以為的那樣,要吃月餅求團圓。

哦,或許他說的也對。

因為他我開始試圖去理解“團圓”這兩個字所包含其中的積極意義。

黎簇笑完之後往我這邊又湊了湊,他離我的距離很近,近到我能見到他臉頰上一顆很淡的褐色的痣,能看見他根根分明的睫毛,還能看見他眼睛裏面細微的血絲。

我想他昨天可能打麻将打到了很晚的時間,他平時在家睡覺時間都很早也很準時,像是中老年人的作息時間。

黎簇的生活十分規律,晚上十點左右就進浴室洗澡然後進房間,第二天七點左右從房間出來,他給自己煮咖啡,然後出門晨跑。

真的很中老年人作息,我擡起眼睛盯着他眼中細微的紅血絲看了會兒,我想着今天晚上他應該要早點休息,我聽我姐抱怨過說三十歲之後一個晚上睡不好會需要很多個晚上才能調節過來,不然白天整天都會過得渾渾噩噩的。

黎簇盯着我端詳了片刻,他沒有任何動作。我想我得主動,我便主動地擡起了自己的雙手勾住了他後頸,随後把自己的腦袋貼了過去。

黎簇的嘴唇很軟,他在頓了片刻之後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笑聲從跟我相貼的唇上逸了出來,連帶着他的胸腔都震動了幾下。

他笑完之後擡手輕輕壓了壓我的腦袋,片刻之後他聲音中帶着點無奈地哄道:“好吧好吧,團圓。”他往後退了退自己的腦袋,看向我的時候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後對我說,“健康,快樂。”

黎簇其實很長時間都不知道,他在我這裏所存在的意義。

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歡看超級英雄的電影,就是有大反派準備消滅你所生活的世界,然後那個英雄出現幫你趕走反派,讓你的世界恢複曾經的寧靜。

黎簇于我而言大約就是個這樣的角色,他在我的身上下了個祝福,祝我健康、快樂。

那我往後直至死的人生都将帶着他所贈予給我的祝福。

我又不信神佛,神佛無用,對我來說,還不如信黎簇。

那麽從今以後每一次節日,每一道的祝福都帶着黎簇所贈予我的禮物。

我竟覺得還不錯。

而之後很多年時間,我跟黎簇都會在過節的時候準備好相應的食物。

元宵吃湯圓,端午吃粽子,中秋吃月餅……

我跟黎簇其實都不怎麽愛吃,但是總會意思着吃上一點。

我後來問過黎簇他不是說不喜歡吃月餅嗎,為什麽中秋節還要特意準備月餅,他會略有些驚奇地反問我:“不是你要的嗎,說什麽吃一點寓意團圓。”

我就知道他跟十幾歲時的我說話習慣性滿嘴跑火車,調戲起人說什麽“吃月餅求團圓,效果還不如直接跟我說”、“你要是想我啊我下一秒就能立刻出現在你面前”這種類似的話一套一套的。

不過這也沒什麽,我還一直跟他在一起就是最好的證明了。

——秋水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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