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桉市聖誕節這天果不其然又下雪了。

平安夜那天上午還藍天白雲微風和煦的,詐得好些年輕人都把厚重的羽絨服脫了換上輕便的外套,更想美點帥點的幹脆一件帽衫配夾襖,加絨褲子貼着腿,忍着點連哆嗦都不用打了。

誰能想到十二點一過,也就吃了頓午飯的功夫,屋外面就開始飄小雪花,肉眼不太能看出來,頂多正在外面溜達的人感覺臉上一涼。

等桌上盆幹碗淨再扭頭一看,嚯,紛紛揚揚的雪花跟下暴雨似的往下砸,外面的小年輕一個個跟摸了電門似的抖成篩糠,窗戶上也因為屋內外冷熱不均結了一層白霜。

設計部小劉跟繪圖部小李這對好姐妹好容易等到午休,這會兒正湊在茶水間人手一杯現磨咖啡叽叽喳喳地迎接今年入冬後的第一場雪。

咖啡杯滾燙,好在公司還很貼心的在熱水箱邊上放了一摞隔熱板,放在上面用手拖着,另一只手扣着杯子把,十分穩當。

小劉小李都挺年輕,二十三四歲,正是咋咋呼呼有點小事兒一個眼神就能樂得特別猥瑣的年紀,掐着十分鐘好不容易把一上午的新鮮事給小姐妹分享了,倆人咕咕唧唧一通樂,樂累了,同時低頭喝了一小口咖啡,又同時發出“哈~”的聲音。

茶水間不大,放了各種供人享受的設備之後就更小了,餘下的空間橫着頂多站仨人,還得是特別瘦的那種。

倆姑娘擠在小窗口,擡胳膊低頭喝咖啡時候有點打架,于是小劉喝之前往邊上蹭了蹭,可能是角度問題,她這邊剛哈完,一擡頭就看見外面的露臺邊上站了個人。

她平時熬夜追劇,一見到那個人影,又目測了露臺護欄的高度,當即低叫一聲。

“啊!”

小李吓一跳,手裏咖啡差點遮了,也低叫一聲:“啊!”

叫完了才扭頭看自己的小姐妹。

茫然:“怎麽了啊?”

“我的媽!啊!”小劉原地跳了一下,很令人佩服的是咖啡杯依舊穩穩當當。

她放下咖啡,一把拽住小李,拉着她就要去推茶水間通往露臺的門。

“跳樓!啊!快快快!來不及了!”

瞅這架勢,大有見義勇為的意思。

但是下一刻就被小李拉回來了。

小劉急了,塑料姐妹情誼說沒就沒,眼睛瞪得老大:“你幹嘛!你不去我去!人命關天啊!”

說着又往前蹿。

手已經搭上門了,又被拽了回去。

“你等會兒,”小李說,語氣挺平靜的,“他不跳樓。”

小劉瞪:“你不願意救人別拉着我!”

小李無奈地翻個白眼,慢條斯理地将咖啡杯湊近口紅掉得七七八八的唇邊嘬了一口,冷淡地反問:“你見過打着傘跳樓的啊?”

小劉:“……”

門上面的窗框四周積了有兩厘米那麽厚的雪花,透過也是一片薄霧的窗戶,小劉定睛一看,随後滿臉難以置信,又伸手拂去窗戶上的朦胧。

這回那個人影除了是黑的以外就更清晰了,視力好的小李甚至能看清他身上穿的西裝上的條紋。

只見西裝男手裏撐着把同款黑的傘,上面也積了層雪,但是很薄,要不是因為傘是黑的,黑白對比強烈,這點雪基本相當于沒有。

小李沒見到姐妹的時候挺沉穩的,是那種特別靠譜特別細致的人。

這會兒她看着那側身站着的男人,第一時間注意到的不是他的側臉,而是手指。

這人手指攥着黑色傘柄,手上沒什麽肉,骨骼特別清晰,五根手指弧度不同地搭在上面,特別與衆不同。

是那種一看手就知道人也醜不了的與衆不同。

不過轉念一想,這麽冷的天,外面還下着雪,還能站在空無一人的露臺上發愣的,本身就挺與衆不同的。

這邊小李還在對着手試圖猜出這個明顯腦子不太好使的男人是誰,邊上的小劉又叫了一聲。

“啊!”

小李一激靈。

只聽小劉沉默了幾秒,随後像是遇到多大的困難了似的滿臉疑惑:“這大冷天的總監在外面幹嘛呢?”

“總監?”小李下意識嘟囔了一句。

小劉回頭看她一眼,聳聳肩,“可不就是總監嗎。”

随後這姑娘臉上的表情肉眼可見地變得猥瑣,原本挺清秀的五官向一個方向凝聚,眼睛眯着,抿着嘴,嘴角往高了勾。

随後面前的門一響,她已經跨出了一腳。

慢半拍的小李還沒反應過來,這姑娘的聲音就已經傳進了耳朵裏。

“喲!總監中午好!幹嘛呢!玩兒雪呢!”

小李:“……”

她低頭撫了撫額,正想感嘆要不還是斷了這段友誼吧,餘光瞥到露臺邊的人影也是一激靈,僵了有五秒鐘,才緩緩轉過了頭。

于是她只好迅速整理好表情,再擡頭時臉上已經挂上了柔和的笑:“程總監,中午好。”

程烺轉過頭,頸後紮的有中指那麽長的小辮随着他的動作往右滑,直至後來他整個人轉過身,才又滑回了原位。

他一開始還有點怔愣,等看到身後茶水間門口站的倆姑娘,才微微笑出來。

聲音像是淙淙的溪水,間或有銀鈴響似的,格外和煦:“中午好。”

小劉眼睛樂得眯成一條縫兒,從她進了公司之後最喜歡的就是程總監,還因為工位正好跟程烺辦公室是一門之隔,每天上班的動力都從“成為富婆”變成“為了男神”,不只圖他幽默風趣長得帥,還圖他長得帥。

“總監你不冷嗎?在這幹嘛呢?”小劉借此機會從上到下打量着男神,早就将最開始滑稽的“見義勇為”抛在了腦後,要不是手還被理智尚存的小李拽着,估計得化身成尾巴轉成電風扇的小狗撲過去了。

程烺不着痕跡地後退一步,過了兩秒又走過去,想了想将傘平移到倆姑娘頭頂。

“趁着這會兒沒人反應過來我來踩雪,你倆快點回去,穿得太少了,明天得感冒。”

穿着毛線裙的小李下意識看了眼穿着毛線裙的小劉,心想正合我意,她可對這位總監沒那麽着迷,反而因為看小劉無數次加班而感到後怕。

比如今天,雖然還沒到下班的點,可瞅一眼設計部辦公室裏一個個後腦勺就知道,今年聖誕節不出意外又得加班。

而小劉顯而易見地沒收到好姐妹的信號,不僅如此,還卸磨殺驢偏離了回到。

“踩雪?我也想踩!”

小李心想你可快歇歇吧。

出乎意料地,一身黑皮的總監頓了頓,淡色的薄唇抿了抿,将傘又往前一遞。

沒對着望着他滿眼星星的小劉,而是小李。

“那你們踩吧,得快點,要不一會兒別人反應過來就沒的踩了。”程烺指了指手表,“我先回辦公室,你倆注意時間。”

小李點頭,愣愣地接過傘柄。

有意地假裝“不經意”,還蹭了蹭程烺吸引她不少目光的手指。

冰冰涼涼,一觸即分。

直到小劉看到她奇怪的神色去推她,她才猛然回神。

然後驚異地發現她腦子裏已經構思了一張程烺手部的簡圖。

還是能通過皮膚透視的能看到骨頭的簡圖。

一雙十分“藝術”的手。

從茶水間出來再拐個彎兒就能看到門口牌子上寫着“設計部”的辦公室,按說他們公司各個部門數設計部最熱鬧最牛.逼,裏面的每個人拎出來都是一把好手,厲害點的單獨完成一副受人稱贊的作品都不成問題,可很奇怪的,設計部的地理位置并不好,好像老總秉承着“人人平等”、“不搞形式主義”等等準則,在這棟三十多層的摩天大樓中獨占了五個一百多平的整個公司裏,在無數個部門和絕佳的位置裏,只有這個部門對着衛生間。

不是正對着,是斜對着。

可這也挺令人憋屈的了。

現在冬天還好點,一到夏天,感覺裏面飄出來的不是奇奇怪怪的味兒,得是一只只勾人的醬紫色觸手,跟蒼蠅似的一邊嗡嗡嗡一邊說來呀聞聞我嘛,提神醒腦喲。

可即使是冬天,程烺他們辦公室那個小gay進了屋之後還是得拿着大幾千一瓶的香水對着自己一通噴。

程烺已經看到好幾次了,可哪次都沒有這次有這麽切膚的感受。

因為他推門進去的時候,小gay正用香水的噴頭對着門,他還來不及說句話,只剛張了張嘴,就聽“噗呲噗呲噗呲”三聲。

滿嘴都苦了。

臉也綠了。

還有點辣是怎麽回事。

“哎喲!我的總監喲!”

罪魁禍首小gay頂着新染的紅毛一聲尖叫,兩三步的距離硬是踩着馬丁靴小跑過來,然後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對着他後背開始狂拍。

還一字一頓地一邊拍一邊道歉:“吐出來!吐出來!總!監!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中了香水的毒,程烺被他拍得腦袋發暈,來不及吱個聲就開始打噴嚏。

工位靠門口的大明在邊上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地數:“一百歲!二百歲!三百歲!四……哎喲!哪個逼拍老子……香香姐啊,香香姐對不起啊我忘了你睡覺呢……”

門口動靜挺大的,屋裏六個工位中除了還在露臺踩雪的小劉都在,而且已經歸了位,這會兒五個人都看了過來,瞅着總監和大明都在門口挨揍,連忍都沒忍,直接就笑出了聲。

“叫!你再叫!”

王香香估計是趴着睡的,腦門正中央有道紅印,胳膊上還有個自己嘴上的口紅印,她一邊打着抱頭鼠竄還嗷嗷叫的大明一邊拉着小gay,還有功夫騰出嘴來救程烺:“唉別拍了別拍了,小孩兒膽兒挺大啊。”總監都敢直接上手打。

香香姐的話效果立竿見影,小gay果然渾身一滞,看了看自己紅紅的掌心,又看了看頭昏腦漲的總監。

猛地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麽,都快哭了:“總總總總監……”

“停,”可算有功夫說話了,程烺嘴裏又辣又苦,還有點想流眼淚,幾步邁遠,跟小gay隔了三米遠,揉了揉鼻子,“你這香水勁兒還挺大。”

小gay摸了摸鼻子:“…還行,我去對面抽根煙回來都特別香…”

程烺一愣,過了兩秒笑了出來:“挺厲害的。”

“可不!”王香香忽然接了一句,程烺看她已經将大明的耳朵攥手裏了,笑容加大,“能抽三根呢,第四根就不行了。”

最裏面的陳海坐在轉椅上,腳上使力往後一蹬,椅子順着勁兒往後滑了一段,“為什麽呀?”

程烺也疑惑地看向王香香。

後者皺了皺鼻子,好看的眉眼亂飄,睫毛忽閃忽閃,“大明抽三根噴那個香水我聞不出煙味兒,四根就能聞出來。”

辦公室裏一陣起哄。

“鼻子挺靈啊香香姐。”坐陳海邊上的齊劉海的小文說。

“是,”王香香說,耳朵有點紅,“我狗鼻子。”

“噗。”

程烺悶笑兩聲,随後正色,嚴肅起來,“我再說一遍,廁所離得再近也不能抽煙,要抽去吸煙室啊。”

“還有,”程烺看了眼手表,吸了吸鼻子,感覺小gay的香水太上頭了,“今天到八點啊,不到八點誰都不許走,加班。”

聽着身後的一衆唉聲嘆氣,程烺輕松地聳了聳肩,推門進了設計部專門作為總監辦公室劈開的小隔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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