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卡宴停在附中校門口的時間正好,蔣鸫剛從學校出來,連綠化帶邊上那圈方磚都沒站上,腳步一拐,直接朝着車走了過去。

程烺停好車後就打開車門下來了,想着蔣鸫肯定得帶個行李箱還有手提袋什麽的,他能幫着一塊放到後備箱裏。

可剛關上車門隔着車望過去,卻只看到蔣鸫一個人形單影只地走過來,衣服依舊是黑的,齊腰羽絨服,腦袋露在外面,耳朵一圈有點紅,目測牛仔褲的厚度應該依舊沒穿秋褲。

蔣鸫只背了個背包,還是連裝個筆記本電腦都勉強的大小。

“你就帶這點東西?”程烺難以置信地指了指他的包,半晌又說:“你是沒行李箱嗎,要不我回家給你拿一個…”

“不用。”

蔣鸫輕描淡寫地答到,他已經不是第一回 看到程烺穿休閑裝了,但每次都會對這人搭配衣服的能力感到震驚。

他看了眼程烺鬓邊落下的一绺微卷的頭發,随後收回視線,将寬松的書包帶往回抻了抻,“反正也住不了幾天,随便帶點兒。”

“雖然住不了幾天,可也用不着這麽随便吧?要不你再回去拿點衣服外套什麽的,我等會兒你,不着急。”

蔣鸫:“包裏有洗漱用品和一套換洗衣服倆內褲,夠了。”

程烺張了張嘴,失言片刻,最後無奈地笑了:“行吧,到時候可以穿我的。”

見過酷哥,也見過省事的,但沒見過酷哥還省事的。

得虧是蔣鸫的臉還比較扛打,但凡換成大明陳海和小gay那樣的,加個班就已經蓬頭垢面連一向溫和的程烺都快看不下去了。

回頭看看坐在副駕駛上看手機的蔣鸫,附中對學生的發型沒有太大要求,只要別弄得跟迪廳裏的打碟一樣非主流就行。不過蔣鸫是個很省事的人,頭發剪的很短,也就比板寸長了一點 ,腦門寬窄正合适,光潔細致。他的皮膚确實很白,別說黑眼圈了,臉上連個痘都沒有,要不是總繃着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估計學校裏那幫小姑娘連蔣鸫專屬後援團都建了至少三個了。

程烺彎着嘴角,心裏不得不承認蔣鸫是真嚣張。

結果就聽蔣鸫的聲音忽然響起:“雞蛋日記8,你有麽?”

“嗯?”

程烺愣了愣,腳下踩着剎車,蔣鸫側着身将手機屏幕展示給他,他凝神一看,是動物餐廳的游戲界面。

原來他剛才在玩動物餐廳。

“好像有,”程烺回憶着,“…是不是一堆小動物圍着桌子吃餃子那張明信片?”

“對,”蔣鸫點頭,将手機收回來,“薇哥飛了好幾次了都沒帶回來,太影響我業績了,你知道放什麽花嗎?”

“噗,”要不是開着車,程烺能樂得捂肚子,蔣鸫說的太一本正經了,他肩膀抖個不停,“我不記得了…這個還有攻略麽?要不你問問群裏的熱心網友?”

他說的“薇哥”是游戲裏類似“旅行青蛙”一樣玩法的白鴿“海德薇”。

自從知道對方都玩動物餐廳,程烺一直沒機會跟蔣鸫聊這件事,實在不知道是多巧合才能在現實世界裏碰上經常去他店裏打工的網友,關鍵是這個網友還是臉上寫着“不好惹”的酷哥蔣鸫,小饅頭的哥哥大饅頭…

蔣鸫抿着唇看了會手機,半晌忽然抓住了程烺話裏的重點,問:“你每次都是亂放那三個小格格?”

程烺:“是啊,比如往小格格裏放三個不同顏色的水壺或者滿級的小雛菊小向日葵之類的。”

蔣鸫轉頭看他,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所以說自己這種每次放飛薇哥之前先去網上查好攻略的玩家還不如一個随意亂放的人拿到的明信片多?

“那你有‘新西蘭手賬另一頁’麽?”沉默一會蔣鸫又問。

而程烺這次的回答很篤定:“沒有。”

“……”悄悄松了一口氣。

就像程烺一開始說的,從市區到鄉下的路很遠,光是開車就得花兩個多小時——這還是不堵的時候。因為年前有返鄉高峰,這會又是上午,路上的車挺多的,堵是堵,可也沒那麽難以接受。

不過要真是一個人上路,估計等到了目的地,人都得悶得臉色發青。

程烺擔心蔣鸫沒吃早飯路上難受,跟着車流走走停停容易吐,所以出門前特意做了三個三明治帶着——怕蔣鸫不夠吃。

結果蔣鸫卻吃過早飯了,程烺原本遺憾食物就此浪費,卻見他扭着身子将放在後座的餐盒拿過來放腿上,當着程烺的面打開,拿出一個三明治一口咬下去一大半,美其名曰可以吃點零食。

程烺對比表示嘆為觀止。

蔣鸫還不到考駕照的年紀,只能幹看着程烺獨自駕駛汽車,吃完了三明治之後車還在高速上開着,車速比在市區裏快了不少。程烺開車很穩,如今少了颠簸,蔣鸫酒足飯飽,竟然産生一絲困意。

可他看到程烺專注的神色,不太好意思直接睡,怕車裏太安靜了影響他駕駛。好在高速上的車少了不少,便坐直了揉着太陽穴,沒話找話,也算是讓程烺提高注意力,問道:“你家過年熱鬧麽?”

車程快到一半,道路兩邊的高樓逐漸消失,矮房和樹木取而代之,從車窗望出去,視野裏開闊不少。

程烺确實有點累了,一開始以為是自己幻聽,後來餘光注意到蔣鸫的視線才知道是确有其事。

回答說:“很熱鬧,鄉下沒市區那麽多規矩,鞭炮禮花什麽的不要錢似的一聲接一聲,三十兒晚上基本沒覺可睡。我之前每次回去過年,這天晚上熬得眼淚嘩啦嘩啦流都沒法睡。”

蔣鸫樂了,腦子裏想到程烺直直坐在炕頭眼冒青光臉上發綠的樣子就笑得停不下來,捂着發疼的肚子,良久才說:“那第二…大年初一呢,這回能睡一天呢。”

“怎麽可能,”程烺回頭看他,以為他在開玩笑,腦袋後面那一小绺頭發支棱着,“你們家大年初一不串門走動麽?”

蔣鸫一愣,随後很快反應過來:“沒有過,小饅頭他們家也沒有,大年初一就一家人待在一起,他們家不熬夜,把春晚補完了就補覺,後幾天才會走親戚。”

“這樣啊,”程烺說完那句話後就扭過頭專心開車,沒注意到蔣鸫神色的變化,對他的話也不覺有異,“可能市區跟鄉下習俗不一樣?不過我小時候也住市區,也要年初一串門,先是近鄰走動,拜拜年聊聊天,之後才會走親戚。”

原來如此。蔣鸫恍然大悟,十分沒見過世面的期待起那天的到來…

“你家裏親戚很多麽?我是說年三十兒那天,一塊吃年夜飯的那種親戚。”

好奇心持續了沒多久就被壓下去,蔣鸫想到即将要見到的那些“程烺的親戚”,不由産生一絲抗拒。

他所打過交道的成年人,除了老媽、蔣建國和他老婆、蔣奕菲、班主任之外就再也沒有了。

而且為數不多的這些人裏,沒有一個讓他感到踏實,可以掉以輕心的。

永遠是別扭的、矛盾的、不自在的。

他擔心自己的出現會讓“程烺的親戚”,換個詞可以說是“程烺的親人”,感到尴尬。

蔣鸫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有多冷漠多不合群。

程烺:“不多,就老頭兒和老太太,再加上我和你。”

“…”

蔣鸫愣了兩秒,随後轉頭看向他的側臉,失語了半晌才不敢置信地問:“就我們四個?”

“嗯,”程烺點點頭,減速,将方向盤向右畫了個八字,卡宴在近在咫尺的高速出口駛出去,“就我們四個,別緊張。”

程烺原本就心細,如果前一個問題還沒發現什麽,這次也能感受到蔣鸫的不自在,他雖然不知道原因,卻想到蔣鸫在很多時候不經意流露出的厭世和對陌生人的抗拒,心中隐隐有了猜測。

這種猜測讓他不太舒服,還很不踏實。

在他眼裏,蔣鸫再像個成年人,也始終是個小孩兒。

小孩兒就得在小孩兒的世界裏自由自在想幹什麽幹什麽,招貓逗狗惹人煩,逃學打架吃得多,随他開心。

“那你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什麽的…”這時蔣鸫開口,一路上那只黃雀都挺安靜,一直在後座上蒙着布的籠子裏待着,只時不時發出點兒窸窸窣窣的聲音,要不是蔣鸫特意掀開布罩端詳半天,還以為它英年早逝了,“你買的黃雀是給老頭兒…爺爺的?”

這會兒功夫卡宴已經七拐八拐跑出五六公裏,路面已經不是柏油路了,全是坑坑窪窪的土路,即使程烺開車技術再好也沒法一一繞開所有土坑。

兩個人跟着車一通晃,蔣鸫還好,程烺這個駕駛員卻被颠得有點頭疼。

一邊晃,語氣還算平靜,說:“老頭兒就是爺爺,老太太是奶奶。”

蔣鸫反應兩秒,接着脫口而出:“那你爸媽…”

他原想問是不是在外面工作,結果沒想到程烺直接接過話茬,十分幹脆地說:“去世了。”

“……”

吞掉後半段話,蔣鸫一向自視甚高十分聰明的腦袋瓜都反應了得有十多秒鐘。

去哪兒?

去世?

去世是什麽意思來着……

“對不起。”

信號忽然滿格,蔣鸫第一反應就是這三個字。

說出口之後他自己都愣住了。

這三個字可真陌生啊……

我什麽時候說過對不起?

好像沒有。

一直到卡宴颠簸着進了村,在其中一處屋舍的院前停下,蔣鸫都沒從怔愣中回過神。

耳側的車窗被敲響,他下意識轉頭看去,随機瞳孔一縮,整個人往後撤了一大截,直接撞在正在回手解安全帶的程烺身上。

“唉,不高興了?怎麽還撞人呢?”

蔣鸫聽着程烺輕松慵懶的語氣,不用回頭都知道程烺現在的表情——肯定勾着嘴角笑呢。再看車窗外滿臉褶子一頭白發額頭還有兩道又細又長的疤的老人,怦怦亂跳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剛要問你看見外面那個笑得不懷好意的老頭兒了嗎,耳邊又響起程烺的聲音。

副駕駛的車窗降下來,他笑着對門外在蔣鸫眼中笑得格外猙獰的人說:“幹嘛呢你,吓着人家小孩了,快賠錢!”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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