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在程烺二十六年的人生裏,刨去最初連自己的思想都還沒成形的那幾年他不清楚,這天晚上确實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和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人睡在一張床上。

括號這個人還是一點就着說翻臉就翻臉的蔣鸫。

感覺挺奇妙的。

因此熄了燈很久之後,程烺依舊沒有任何困意,放松身體在雙人床裏側躺平,眯着眼看着房頂分不清紋路的天花板,靜靜聽着身邊人發出的聲音。

估計也沒睡。

這時蔣鸫動了動,由側躺改為平躺,兩個人并肩躺在一起,中間隔了半條胳膊的距離,好在床大,倒不至于掉下去。

程烺過了一會兒側頭看向他,卻猝不及防撞上蔣鸫的眸子。

整個人吓了一跳,“你...”

“睡不着。”蔣鸫說。

他泛着微光的眼睛在漆黑的夜裏格外明亮,神色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盯着程烺時讓他原本已經産生的那點困意都沒了。

“認床?”程烺問。

他能看到蔣鸫的嘴唇抿着,過了會兒說:“不太認,可能今天比較興奮吧。”

第一次像這樣跟一個“成年人”走出市區,來到人生地不熟卻處處讓他感覺很新鮮的鄉下,看到他們悠閑又有滋有味的生活。

不止如此,還要一塊過年。

...一塊過年!

“真看不出來你情緒這麽高亢啊,”月光從窗外打進來,斜斜的銀白落在蔣鸫臉上,兩個人離得很近,近到程烺一睜眼好像就能看清他臉上的毛孔,數清他纖長的睫毛,“看你表情也沒變化啊,是不是心裏的小人都上下蹦着折騰呢?”

蔣鸫笑了一聲,棉被齊齊蓋在胸口,可能是覺得熱,他伸手往下扯了扯,将棉被推到肚子上,“我心裏住着個小僵屍麽?還上蹿下跳的。”

“可不,小宇宙門口還有個門檻兒,小僵屍蹦不出來,一直在門裏面磕磕磕,所以你現在看起來面無表情。我建議你把門檻兒拆了,這樣方便跟小僵屍共情,就能活潑點。”

黑暗裏,蔣鸫挑着眉毛,并未因程烺一副煞有介事的語氣感到生氣,只是很無奈:“活潑不了,小僵屍磕了十幾年了都沒能把門檻兒磕個豁口出來,後半輩子估計也就這樣了。”

程烺樂了,索性也不着急睡覺,翻了個身,側過來看向蔣鸫,“你學生證上的出生日期真沒錯嗎?你是小孩兒麽,怎麽跟老頭兒每年過生日覺得自己露在外面那半截身子又培上一鐵鍁土一樣痛心疾首呢”

蔣鸫:“我是小孩兒,十七歲,還有不到半個月就十八歲了,我圖你什麽啊特意騙你?”

圖你年紀大圖你...長得帥?

“行吧,”程烺說,“我記着你生日呢,二月十五是吧,比情人節晚一天,到時候我送你個禮物吧。”

蔣鸫聽他語氣平平,來了興趣,興致勃勃地問:“送什麽?”

上床之前是挺困的,但是一躺上來就不困了,說白了還是別扭。這會聽說還有生日禮物,忽然就期待起來,困意都消退不少。

“不知道,不是還有半個月麽,我好好想想吧。”

“那行,你別提前告訴我是什麽啊,到我生日那天再給我。”

程烺笑,“那你還問。”

蔣鸫悶笑兩聲,一只手從被窩裏拿出來,在胸口拍了拍,說:“意思意思,裏面這只小僵屍上蹿下跳左搖右擺東南西北的高興呢。”

“你怎麽...”程烺打了個哈欠,繼續說,“你怎麽這樣啊,一點小孩兒樣都沒有,跟小饅頭待一塊那麽久怎麽沒繼承點可愛啊話多啊什麽的,現在活像老頭兒的兄弟。”

“張大爺啊。”他剛才聽見了,張大爺的鳥死了,老頭兒把自己養的一只八哥給了他。

“對,放你這就是蔣大爺,你又多了個小名兒。”

“少說點吧你,”蔣鸫的目光在程烺臉上逡巡片刻,收了回來,“頂不住了吧程大爺,快睡吧。”

程烺這會已經快被睡意淹沒了,聞言哼了一聲,強撐着道了句晚安後沒過兩秒就傳出綿長的呼吸聲。

蔣鸫也困,同樣的“晚安”兩個字在喉嚨裏磨了半天也沒磨出來,後面也沒必要磨了,他努力了好久也沒法入睡,最後只好幹瞪着眼烙烙餅,眼睛又酸又澀,眼淚都流了不知幾回,到了後半夜才勉強睡去。

早晨程烺從蔣鸫身上邁過去時他都沒醒。

他端着洗漱杯蹲在水池邊刷牙,漱口的時候看到老太太和老頭兒倆人正從門外進來,一口水吐出去,說:“呀,遛彎回來了?”

“可不,早晨空氣可好啦。”老太太穿着程烺給她買的羽絨服,走路走熱了便将拉鏈解開,露出裏面和老頭兒同款的羽絨坎肩,一邊往裏走一邊說:“剛才路過村外那條河,我看着已經結冰啦,你和小明星下午可以去溜溜冰。”

老頭兒也問:“饅頭呢?”

程烺站起來,“睡覺呢,有點認床,不知道昨晚什麽時候睡的,我一會兒叫他。”

老太太:“什麽饅頭呀,你們倆真煩人!”

蔣鸫掀開簾子出來時正好聽見這句話。

即使醒了之後揉了揉眼睛也依舊睡眼惺忪,眼眶周圍泛酸,很不舒服。

“我也覺得挺煩的,”他說,“還得怪我弟,他小名叫小饅頭。”

“你還有弟弟呀?”老太太驚訝地問,“親弟弟嗎?怎麽沒帶來?是不是跟你一樣啊,小小明星。”

程烺已經就着涼水洗完了臉,因為懶得去屋裏倒熱水,臉和手都凍得發白,說話時都有點哆嗦:“你聽這名也小小明星不了啊,你不是還會蒸開花饅頭麽,他弟就那樣。”

老頭兒颔首:“那是挺喜慶的,饅頭,下次來帶上小的啊,正好給我們倆玩玩。”

蔣鸫:“...”

總算知道程烺有時候特別能貧究竟是為什麽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小,家有二老...這事兒就很難辦。

蔣鸫洗完漱,原本準備幫着老太太一塊布置早飯,剛要進廚房就被程烺叫住了。

“你會溜冰麽?吃完飯我帶你去溜冰吧。”

蔣鸫挑着一邊眉毛,“去冰場?”

“不是,”程烺說,“村外邊有條河,咱倆昨天還路過了呢,你記得麽,就在毛巾廠後面。”

不記得,但是,“...去河上溜冰?”

“嗯。”

“凍得夠厚麽,不怕掉下去?”

程烺歪了歪頭,笑了:“不會,我小時候經常去那邊溜冰,老頭兒站上去都沒事兒,你去了就知道了。”

于是吃過早飯後,老太太從自己屋的抽屜裏拿出兩幅手套,分給兩人一人一副,嘴上叮囑道:“去吧去吧,中午回來吃飯啊,別磕着碰着。小烺就算了,可別磕着小明星啊...”

“奶奶,”程烺不可置信,“你是我親奶奶麽?”

老太太一挑眉毛,跟程烺挑眉時如出一轍,“是不是你不知道麽?”

完全沒在意蔣鸫還在邊上聽着。

倒是把他吓了一跳,驚訝地看向老太太。

——這又跟他想象中的奶奶不一樣了。

心裏再怎麽震驚,蔣鸫面上卻并未顯現。反而他更加确定老頭兒老太太和程烺三個人之間的親情又多麽堅不可摧。

這樣的兩位老人培養出來一個程烺。

程烺那麽與衆不同,像星星一樣奪目,如果有一對有趣的祖父母,似乎也說得過去?

等到了溜冰的地方,蔣鸫才發現如果稱這條河為“溪”更為合理。

遠處的毛巾廠廢止和昨天并無不同,唯一的區別就是如今日頭正盛,發出刺眼的光,将周圍全鍍上一層暖融融的光圈。毛巾廠依舊頹敗,卻像是個巨大光繭,看起來活潑不少。說是還在投入使用說不定都有人相信。

蔣鸫戴上老太太織的毛線手套,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毛線手套完整地覆在手上,大小正合适。

他回頭看看,程烺已經帶好了手套,一樣的灰色,估計大小也一樣。

注意到他的視線,程烺也轉過頭,“怎麽了?”

不知為什麽,兩個人的手套明明一模一樣,顏色素淨,沒有任何裝飾,自己戴着卻不如程烺戴着好看。

程烺手很白,裹在手套裏确并不顯粗,依舊纖長精巧。

蔣鸫迎着程烺的目光,卻并不答話,神色有些怪,他的視線掠過程烺的五官,發現他鬓角那縷微卷額頭發又掉了下來,不止如此,蔣鸫還想起他腦後那一截兒十分有感覺的小辮兒。

他的側臉弧度正好,下颌微微回收,臉上白淨,蔣鸫今天起得晚一些,卻知道程烺并未刮過胡子。

宿舍裏汪鵬桌上放了三個不同款式的剃須刀,每天的遲到時間裏有一半都在刮胡子,卻到底也不如程烺一樣幹淨。

...搞藝術的人果然還是有外貌要求的吧?

“饅頭?”程烺又叫了他一聲。

這次蔣鸫直接回了神,轉回頭,甚至扭向另一側。

臉上忽然變得不自在的表情得以隐藏。

“你有腿毛嗎?”

程烺:“...啊?”

什麽?

有什麽?

蔣鸫使勁甩了甩腦袋,跟豁楞水加面粉似的,“算了沒事兒。”

——頭一次因為有腿毛而感到和程烺格格不入。

蔣鸫小時候會滑旱冰鞋,這雖然不能跟眼前這條略顯簡陋的凍河相提并論,但到底是在打出溜,道理是一樣的,還不用穿冰鞋,直接出溜就行,特別容易。

倆人一邊閑聊一邊順着河流溜冰,沒過半小時就打村裏來了一幫小孩,男的女的都有,目測年齡都沒超過十歲,目标十分明确地奔着程烺他們跑來了,看樣子也是來溜冰的。

“大人不管?”蔣鸫往程烺身邊挫了挫,他身上已經暖和過來了,羽絨服敞着。

程烺快一步跟他錯開,怕撞上,問:“管什麽?”

“掉河裏啊。”蔣鸫說。

“你掉河裏了麽?”

看到他皺了皺眉,程烺彎着眼睛笑了,“沒事兒,村裏一幫小孩呢,丢不了,再說了,萬一一會兒有一個漏下去了不還有饅頭哥哥撈呢麽?”

蔣鸫:“那以後呢?萬一有一塊冰很薄,小孩兒還在上面打滾,掉裏面怎麽辦?”

他數了數剛來的這幫小孩兒,一共有七個,四個男孩三個女孩,估計毛巾廠後邊這塊凍河是溜冰聖地,他們沒往別出去,只跟他倆隔了六七米,傳出來的哄笑聲玩鬧聲直往他腦子裏鑽,聽着很鬧騰。

程烺看出來了,又往前滑出一段,是跟小孩兒們相反的方向,“你知道這條河多深嗎?”

“嗯?”

“到你膝蓋,”他說,“只要沒因為考試成績被父母混合雙打,這幫小孩兒輕易不會尋死的。”

蔣鸫:“......”

作者有話要說:

別學着這倆無聊至極的人去河裏溜冰!會出人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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