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輕松的時光總流逝得更快,眨眼就到了年三十。
程烺和蔣鸫一大早就被老太太叫了起來,張羅着讓他倆去院門口貼對聯,老頭兒已經熬好了一鐵鍋漿糊①,端着放在門口準備好的圓凳上。
蔣鸫看着鍋裏一團灰白灰白的粘稠糊狀物,感覺有點像藕粉。他這是第一回 看見用這種東西貼春聯的,一時好奇得過分,便選擇站在地上用刷子在鍋裏豁楞,讓程烺踩着凳子貼對聯。
之前買好的對聯是好幾張拼在一起的,貼之前得用小刀劃開,裁成規規矩矩的長條,老頭兒把東西都給他們準備好之後就回去忙活了,留他們倆負責全家所有的對聯,不只是院門口的,還有裏屋門上的福字、院牆上的出入平安,橫梁上的擡頭見喜。
蔣鸫分辨着撿起上聯,紅紙金字,輕輕一抖就噼裏啪啦地往下掉金粉。
反過來刷上漿糊,踮起腳尖伸長了胳膊把對聯遞給早空手在牆上比劃半天的程烺,“你小心點別掉下來,這對聯往下掉粉兒,別弄一身。”
程烺彎下.身接過,然後站直了往高處舉,問:“你看看這樣行嗎?”
蔣鸫往後退了兩步,“左邊點。”
“這樣?”
“嗯,保持,平移向上。”
程烺依言而動。
“ok,”蔣鸫打了個響指,“可以封印了。”
“嗤,又開始了是麽?”
程烺從凳子上蹦下來,往後退着跟他肩并肩站在一起,看了看剛貼好的對聯,點頭:“可以,貼那邊吧。”
蔣鸫一邊給對聯刷漿糊,一邊回頭往胡同裏看,發現這時已經有幾家正在貼對聯了,都跟他們一樣,一個在上面貼一個在底下刷漿糊,還有的在撕膠條,有家門口還站着一個小姑娘,叉着腰,笑聲就沒停下過,跟着底下的大人瞎搗亂。
熱鬧、喜慶、祥和。
一派欣欣向榮。
“行了,”程烺拍了拍手,趁着蔣鸫發愣的功夫已經把對聯貼好了,大門是對稱的,正上方貼好了橫批,“一看就特別喜慶。”
蔣鸫轉回頭。
紅紙燦爛,金字輝煌。
——高居寶地財興旺,福照家門富生輝。
——心想事成。
蔣鸫細細咀嚼這四個字,不知怎地心中忽然一暖,緊接着而來的如冰雪融化般的熱,凍河化成涓涓細流,所過之處一片生機盎然。
好比飽經風霜的龜裂土地,悲慘的饑荒持續了半個世紀那麽長,一片慘淡的世界忽然有道金燦燦的陽光普照大地,滋潤過的土地愈合,傷疤消失,花草樹木都醒了。
心想事成。
“想什麽呢?”這時有人突然在耳邊說。
蔣鸫僵直的身軀忽然一抖,巡游在不知何處的思緒不再恍惚。
茫然地尋向聲音的來源。
程烺以關切的目光注視着他,嘴角有隐隐的弧度,眉間輕松。
蔣鸫:“還要貼哪裏?”
“...”他語出突然,程烺臨時反應了兩秒,說:“先把院裏的幾個門貼了吧。”
蔣鸫點點頭,随後面不改色的率先進了院,留程烺一人站在門口,雙手被紅紙染上同樣的顏色,像是打翻了一整盒印泥。
年夜飯的豐盛程度果然就像程烺說的那樣,雞鴨魚肉果蔬飲料,凡是菜市場有的,基本都被老太太搬上了桌。
程烺他們家年三十兒這晚不吃餃子,餃子要留到第二天早晨吃,也就是大年初一。
流程是這樣的:吃年夜飯、看春晚、睡覺、早起包餃子、吃餃子、放鞭炮、拜年。
蔣鸫小時候還很懵懂時也一樣盼着過年,但多半那天也只有老媽和自己,家政阿姨也早早回家過年去了,這樣留他們兩個,過年那段時間就很敷衍了,反正和鄉下過年一點也不一樣。
因此蔣鸫感到十分新鮮。
自從他到了鄉下,就像個大號土鼈,時不時問的經常是這是什麽、那是什麽、這玩意兒怎麽用。
年夜飯飯桌上四個人圍坐在一起,即使蔣鸫還沒成年,卻也被倒了一杯酒,但是只有一個指肚那麽高,老頭兒說意思意思就行。
這酒是他自己釀的,整體呈淡黃色,沒有沫,看着挺像啤酒的。不過蔣鸫估計度數肯定比啤酒沖多了。
老太太一聲令下,大家全都開動起來。
因為要意思意思——即使蔣鸫覺得這頓飯看起來一點都沒有“意思意思”的意思,老頭兒早就讓程烺從廂房裏搬出了一個大圓桌,消了一遍毒之後搬到屋裏。這會飯菜都擺在這張桌上,十分擁擠,林林總總四個人一共吃十多盤菜。
幸虧蔣鸫聽了程烺的建議,中午那頓面條少吃一碗,要不現在就只能望而卻步了。
“來,小明星,”老太太吃了幾口菜就舉起玻璃杯,裏面裝着滿滿的釀酒,“跟奶奶碰一個,祝你學業有成,門門一百分!”
“那可不行,”程烺在一邊聽笑了,放下筷子也舉起杯子,“他們高中生滿分可不是一百呢,你別瞎祝了,饅頭,祝你...”
“唉,”蔣鸫趕緊跟他碰了一下,又跟老太太碰杯,說,“別說了,用不着你忙活了,都在酒裏了。”
老太太也十分苦惱,臉上跟身上穿的那件紅毛衣一樣喜慶,“那就祝小明星心想事成!越來越俊!”
程烺:“哎,這個可以有。”
老頭兒一邊吃花生米一邊笑了老半天。
酒足飯飽,老太太趕着他們倆人去邊上看電視,自個兒和老頭兒一塊收拾桌子,程烺早就習以為常,優哉游哉地磕着瓜子,蔣鸫卻在一邊坐立難安,總想上手幫着倆老人幹點活。
程烺見狀擡手,就近拍了拍他的大腿,老頭兒釀的酒勁兒真的挺大,他臉已經有層薄薄的紅了,不過蔣鸫見他眼睛還很亮,估計還清醒着。
他說:“你踏實坐着,要不老太太會生氣的。”
蔣鸫:“為什麽?”
“不服老呗,”程烺小聲說,“最煩別人跟她您您的了,感覺把她叫老了。”
蔣鸫笑了兩聲。
褲兜裏的手機在這時震了一下,這是年夜飯開飯之後震的第不知多少下。
程烺眼神往這邊瞥了一眼,随後又輕飄飄地落在電視上,還有十分鐘春晚就開始了。
蔣鸫來了鄉下之後看到的新鮮東西很多,所以就很少看手機了,這會把手機拿出來,打開微信,上面擠了一溜消息,後面都挂着數字圈。
周哥給他發了個紅包,看時間就是剛才震的這一下。
小姨也給他發了紅包,是下午他圍觀老頭兒炒向日葵花子的時候。
蔣建國...就像蔣鸫預測的那樣,一條消息都沒,聊天框早就被他删了。
收了紅包道了新年好,班群裏那些人正在熱熱鬧鬧地搶紅包,沒什麽意思。他們宿舍還有個小群,同樣熱鬧。
蔣鸫點進宿舍群,消息就一條一條蹦了出來,看樣子已經聊了老半天了。
【許飛】:所以我就說,真不能放寒暑假,誰也頂不住啊。
【陳正宇】:我網線也被拔了,我媽讓我明天就出去打工,唉。
【許飛】:你都成年了,多好啊,我也想打工,我爸媽太煩了,還有那幫親戚,老問我考的怎麽樣,我考的怎麽樣他們心裏沒數嗎??
【汪鵬】:你們倆算個p,東子還在學校呢,也不吱聲,不會不知道今天三十兒吧?
【陳正宇】:@蔣鸫
【許飛】:@蔣鸫
【蔣鸫】:嗯?
【汪鵬】:呀,你在學校嗎?要不要來我家過年,我讓我媽給你紅包。
【許飛】:我有嗎?
【陳正宇】:我也想要,有二百嗎?
【蔣鸫】:不在。
【汪鵬】:有屎要嗎?[鄙視]
【汪鵬】:那你上哪兒了?回家了啊?不是說不回嗎,回去過年了?我就說...
【蔣鸫】:[定位]
【汪鵬】:???你搬家了???
【許飛】:我靠這不是鄉下嗎,回老家了?
【陳正宇】:他本地人哪來的老家[白眼]
【汪鵬】:能不能快點回複啊哥哥,我好奇死了,打了一半野來看你消息!
【許飛】:坑[鄙視]
【陳正宇】:坑[鄙視]
蔣鸫笑了兩聲,剛要回複是在朋友家,身邊的人動了動,身子探過來。
他下意識關了屏幕,扭頭看程烺。
後者看到他一臉戒備,失笑道:“誰想看啊,小屁孩。”
“你幹嘛?”蔣鸫一動不動。
程烺一臉遺憾地靠回去,咂摸咂摸嘴:“哎呀,本來想問問某個小學生想不想出去放鞭炮,但是我看他聊得這麽開心應該是不願意去,那就算啦。”
蔣鸫表情變幻莫測,最後停在莫名其妙上,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聊得開心了?
他正色道:“別這麽意有所指好嘛,程、大、哥、哥...去哪兒放鞭炮?”
程烺笑了,站起來拍掉身上的瓜子皮,“走,帶你去浪跡天涯。”
“滾。”蔣鸫也站了起來。
兩個人穿好衣服來到院子裏,程烺去車棚底下把老頭兒的賽車推了出來,一邊拿着抹布擦車一邊指揮着蔣鸫把廂房裏提前買好的鞭炮搬出來。
“你看着來,想放什麽搬什麽,放爽了算,要不咱們走了就浪費了,老頭兒他們都不愛放。”
于是蔣鸫拿了點禮花拿了排鞭二踢腳還有一包呲花。
程烺指着三輪車車座,“你上來。”
“...什麽?”
“你不是會騎三輪麽?這還是電動的呢,會騎自行車就會騎。”
蔣鸫還有些轉不過彎來,卻依言走過去坐在老頭兒的汗血寶馬上,緊接着感覺後車鬥一沉,回頭看去,程烺長腿一伸,一步跨進車裏,坐在車鬥裏的馬劄上。後車鬥原本也不大,現在又放了鞭炮,此時再加上一個成年人,連一點空隙都沒了。
程烺岔着腿,兩只腳放在鞭炮箱子兩側,緊緊夾着。
蔣鸫明白了點,感覺程烺是要帶他去哪,但卻有點擔心:“這車坐倆人行嗎?不會翻了吧?會爆胎嗎?”
程烺:“不會,皮實着呢,你戒備着騎就行。”
話落他指着門口,忽然一嗓子:“饅頭!出發!”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更新時間設置成三月了-_-#①漿糊:面加水,熬熬熬熬到變成黏糊糊的漿糊。ps:這章的所有內容其實都是我自己家的過年習俗,包括漿糊小刀劃春聯炒葵花籽釀酒放鞭炮,我寫的也很開心,真有種給大家講我小時候的故事的感覺,遺憾的是現在已經不這樣啦,已經不在農村了,很多好玩兒的都玩不上,過年也變得越來越沒意思了。另外鄉下這段還有那麽四五章的樣子,這一段在全文裏本來就占有很大一部分,會有感情的升溫(話說有沒有人發現這倆人的變化呢?),也是一種轉折,希望大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