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又一陣泛着冰涼意味的風從窗口吹進來,只随意拉開的床簾有一半都蓋在這個窗口上,寒意被厚實的床簾消減一半,又穿過窗下的暖氣,真正吹到身上時像是撓癢癢一樣,不仔細感受幾乎就察覺不出了。
在封閉的起居室裏只剩下牆上圓形表盤走動時發出的咔咔聲,明明家裏還有兩個人,門外卻一點聲響都沒有。
就在這時,坐在窗口寫字臺邊上的人影動了動,脫掉拖鞋,整個人往椅背上一靠,光着腳的雙腿擡起在椅子上盤好。
蔣鸫退出與程烺的聊天界面,百無聊賴地上下滑了滑,目光掠過班群宿舍群和微信支付,沒有任何想進去看看的沖動。
手邊那套從學校帶出來的五三翻開至少有一個上午了,他也在這坐了一上午,飯都解決了,都沒往上看一眼。
學霸感到一絲絲焦灼。
然後下一秒焦灼的學霸就打開了朋友圈,下拉刷新,兩秒鐘都沒到就嗖一下出了一堆新動态。
許飛陳正宇汪鵬都齊了。
蔣鸫沒注意看他們具體發了什麽內容,目光停留在十分意外的一條朋友圈上。
看到政治老師這條朋友圈時,他差點以為出現了幻覺。
當時是為什麽加她微信好友來着?
噢,好像是為了報名科技競賽。當初這個活動就是文理綜辦公室一起公布的,校內報名當然也得找這些老師。蔣鸫就找了他們班政治老師,不過當時快要期末考試了,她正忙着跟其他老師出卷子,報名表是加上好友之後他在手機上填的。
政治老師曬的圖片跟宿舍另外三個人差不多,都是吃的。
她這個是午飯。
雞蛋湯和意面,看着還行,濾鏡加得挺厚,我剛吃完飯都有點餓了。
“…”嗯?
蔣鸫退出之後飛快點進程烺的聊天界面,往上翻了兩下,盯着他不久前發來的那張圖片看了好久。
一個之前他琢磨了很久但轉眼就抛到腦後的問題忽然又被想起,腦子裏轟然炸開似的,蔣鸫自己都沒注意到他在一瞬間就皺緊了眉頭。
巧合吧。
餐廳的桌子翻來覆去就那麽幾種,巧合的可能性太大了。
而且他倆又不是男女朋友,怎麽會在這個時間一塊吃飯,程烺還上班呢。
但是這個筷子…
我們學霸就這點不好,特別擅于觀察,而且只要沒出現幻覺基本一猜一個準。
…程烺為什麽騙我?跟政治老師吃飯為什麽說是跟同事在一起?
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程烺在公司——政治老師去公司找他?找他幹什麽?還去公司?
他們真是男女朋友?
“……操。”
最終,蔣鸫索性眼不見心不煩,屏幕都沒關直接回手把手機摔在了床上。
好在他基本不在家住,床都不是跟老媽用的一樣軟,手機直愣愣地掉在上面發出一聲悶響,連彈起來掉地上這個過程都實現不了。
可不知為什麽,蔣鸫扔手機的動作十分潇灑随意,本以為這樣就能向往常一樣将煩心事抛在腦後,可卻事與願違。
接下來他依舊保持着盤腿坐的動作,雙手手肘頂在膝蓋上,盯着桌面發了十五分鐘的呆。
剛才的動作有點大,手縮回來的時候勾到了身側的窗簾,後者因此被拉開一些,整個窗口就露了出來。
小僵屍又開始磕門檻兒,心裏莫名煩躁,一陣陣不适像是泉眼冒泡似的汩汩湧出。
連帶着一起湧出的,還有他自己都說不太清的難受。
很糟糕。
蔣鸫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又緩慢吐出來。
他轉頭看向窗外,這個角度跟小姨家一樣,也在六樓。但是卻不如藍橋的布局給人以充分自由和舒适感。
在開始不願意和老媽待在一起的想法出現之前,蔣鸫一直都住在這間卧室,可以說一關上門,這就是他自己的世界了。角角落落、泛黃的牆和寫字臺牆上貼的那些寫有初中物理公式的便利貼,他都記憶深刻。
可如今再坐在這個位置,他卻想不起來當時的感覺了。
從他的角度轉頭看去,卧室的位置正在客廳陽臺邊上,有一塊凸出來的無法忽視的小平臺,上面放着空調外機。
只是這小小一塊,卻把人眺望窗外時的視線擋去一半。
以前蔣鸫熬夜學習感到疲憊時會借此來緩解困乏,卻總被這一角擋着,于是心中愈發憋悶。
如今,不只是心理作用,還有他忽然亂糟糟泛着疼的腦袋都在讓這種憋悶愈演愈烈。
像是忽然化出兩方勢力,它們對壘,混戰在一起,互相拉扯撕咬,蔣鸫被折磨得頭痛欲裂,它們卻始終未決勝負。
從小姨家出來已經是兩天之後了,蔣鸫沒回學校,而是直接打了輛車回了家。
不過他總覺得把“回家”用“回老媽家”代替更合适,但怕老媽知道之後犯渾,他一直都說“回家”。
不過他不會告訴老媽他回不回家,什麽時候回家,以及幾個人回家。
只有每次老媽.逼他出現時,才會明确地告訴她自己還有多久能到家,而且不保證一定會“兩個人”回家。
聽着很難以理解,但他們兩人已經以這種奇怪的模式相處了很久。
老媽如今變成這個樣子,她拒絕治病拒絕心理醫生,她就待在蔣建國給她制造的夢裏,連踏出門一步都不肯。
蔣鸫以前确實是對她言聽計從,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喜怒,他以為這樣能讓她舒服點。但後來發現,他一味縱容只會讓老媽的病情愈發嚴重,想法更加極端。
所以當她口中開始出現諸如“你不出現我就死”這類威脅時,蔣鸫也跟着她瘋了一回,選擇從她身邊離開。
于是他和老媽的關系就變成了現在這樣,一切都是有條件的。
你可以發瘋可以任性,但一切都得聽我的。
而且你無可奈何,因為你除了我,身邊沒有其他人了。
蔣鸫進了家門後,從鞋櫃的角落裏翻到自己以前穿的那雙拖鞋,換上之後又慢吞吞地脫掉外套,最後将自己拿來的東西拎起來進了屋。
坐在沙發上的女人扭着臉盯了他全程,此時跟他目光對上,神色有一瞬間的呆愣,不過很快就恢複平靜,尖尖的下巴擡起又落下,沖他點了點頭。
“舍得回來了?”
确定她氣色還不錯,精神也還算正常,蔣鸫收回視線,把手裏出門時小姨塞給他的零食遞給聞聲而來的阿姨,淡淡道:“我回來住兩天。”
“嗤,”老媽回過頭,拿着遙控器不間斷地慣着臺,在蔣鸫看來就是在亂播,“你當我這是客棧?想來就來?”
蔣鸫還是那句話:“我來看看你,過幾天開學了,很忙,我騰不出時間。”
“托您的福,我還好好活着,暫時死不了。”老媽的聲音更冷了,好像在蔣鸫的記憶裏,她不是在陰陽怪氣就是在發瘋。他甚至十分懷疑,老媽是不是天生精神不正常,蔣建國只是一個激發她病情嚴重的推手。
進自己的卧室之前,蔣鸫撂下一句“這兩天不要叫我吃飯”,便關上門,除非去衛生間和下樓拿外賣就再沒出過門。
天有不測風雲,好不容易熬過一天多,蔣鸫幾乎準備好第二天早上早起回去愉快地迎接開學了,當天晚上還不到八點,他剛做完C篇的閱讀理解,門就被瘋狂敲響。
說是砸其實更合适。
想都不用想,這個力道一定是老媽。
而且老媽又犯病了。
他如果再不開門,她可能就要去廚房提菜刀暴力破門了。
蔣鸫為了保住自己小時候的保護罩,鞋都沒顧得上穿,光着腳就跑到門口,把門打開了。
見到他出來,老媽将砸門的右手收回去,表情竟然十分冷靜,看得蔣鸫都有些茫然。
“你幹嘛?”
老媽在家時穿着随意,今天卻不知為什麽竟然多套了件毛線裙。她神色莫辨地看着他反問:“你在幹什麽?”
“在學習。”蔣鸫往邊上讓了讓,好讓她能看到開着臺燈的寫字臺。
“陪我出去一趟好不好?”
“什…”蔣鸫挺直了後背,“你要出去?!”
老媽低下了頭。
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去看看你爸爸。”
蔣鸫:“…”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發堵,不知要說點什麽。
想了想沒直接拒絕,而是說:“現在很晚了,他可能睡了。”
“不會的!”老媽忽然擡起頭,神色十分慌亂,“我看了,天氣預報剛播完,現在才七點四十!”
蔣鸫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嘆了口氣,頗為乏力,但看到老媽已經換好衣服,這會又發現她還化了妝,無力感淡了點,破天荒地好聲好氣道:“确實。一會你出了門就七點五十了,出小區八點,然後呢?我們沒有車,這會打車去那麽遠不一定有人拉。而且從這到老爸那裏,不堵車還好,堵車就得一個半小時,就算你倆什麽都不說,光看一眼就掉頭,回來也得十一點了。外面會很黑,比現在還黑,你知道怎麽進家門嗎?”
果不其然,老媽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好像在努力理解他的意思,很艱難才明白了一些,就失落地垂下了眼睛。
半晌嗫嚅着堅持:“可我想見他,他過年都沒來看我。我托人買了一本很珍貴的畫冊,我想跟他一塊看…”
蔣鸫:“……”
他自嘲地想,到底是親生的,看見她這幅委頓的模樣他心中并不好受。
蔣鸫倚靠着門框,擡着胳膊蓋在了額頭上。
半晌下定決心:“今天去不了,明天也不去不了,後天大後天都去不了,你別再胡思亂想了。我給他打個電話,你…跟他說會話吧。”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ì _ 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