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虧欠
幾日後,濤兒歡天喜地地從書院回來,不用問,也知道他必然是被先生收下了。
麗娘在外頭高興得直歡呼,阿蘿正在廚房裏忙活,聞見了自也為濤兒高興,繞出廚房也打算對濤兒道幾句恭喜的話,然而,當她看見院中另外一人時,臉上的笑容卻是猛然僵住了,綻不開,也掉不下去。
“咦?這不是阿蘿姑娘嗎?”司馬執一襲月白色長袍,站在院中,擡眼看見阿蘿,故作驚訝,“沒成想,在下倒與阿蘿姑娘如此有緣,竟能在這麽個地方碰着,果然緣分的事情委實妙不可言。”
阿蘿嘴角抽了一抽,将僵住的笑容往下掉了掉,微微抿了唇角,“果真是巧,不知司馬公子何事來此?”若非此生與司馬執尚無多少交情,她一定會以為他是故意的。天底下哪有這般巧的事情?
濤兒從後面繞出來,喜笑顏開道:“阿蘿姐姐,這是我的老師,是我請老師到家裏來的。”頓了下,又疑惑道:“原來阿蘿姐姐竟認識我的老師嗎?”
阿蘿覺得這一定是她這兩輩子聽到的最大的笑話,一時間竟有如冰凍,全然不知作何反應。素來高高在上對任何事情都漠不關心的大将軍竟然會給一個小毛孩子做老師?這性子轉得未免也太難讓人接受了。
蜻蜓站在後面,聽得此言也不覺眼角抽搐,将軍為了夫人也真是滿拼的了。
因着受了不小的刺激,阿蘿也不知道該怎麽接下話來。倘若按她自己的意思,她必定要想辦法将司馬執趕走,或者自己躲開也行。可這人忽然成了濤兒的老師,礙着麗娘的面,她估計也不能做出什麽無禮的事情來,何況,麗娘似乎對濤兒這個武學老師一萬分的滿意……
“先生,那我們濤兒今後可都拜托你了啊!”阿蘿覺得,麗娘已經歡喜得幾乎要忍不住拉着司馬執的手寒暄一番了,更驚奇的是,司馬執竟然沒有反感,臉上一直挂着微微的笑意,低頭小聲地與麗娘交談着什麽。說什麽,卻是聽不清楚,只是麗娘的嘴角越咧越大,快咧到耳朵根去了。最後只是聽得麗娘一拍定案,“既然如此!先生便在此住下來吧!我一會兒便給您收拾房間去!”
阿蘿有點懷疑自己聽岔了,什麽叫在此住下來?“司馬公子不是在學堂教學嗎?學堂竟沒給公子安排住宿嗎?”阿蘿覺得自己臉上的笑容真的快要挂不住了,她甚至開始有點懷疑司馬執的用意,好端端地為什麽要住在這裏?即使不住學堂,憑他的身份還怕沒有住處嗎?
因着阿蘿說話微微帶着酸意,有些夾槍帶棍的意思,司馬執看她一眼,默了良久,擡頭對麗娘道:“看來,在下在這裏頗有不便,我看我還是走吧。”言語間隐隐帶着遺憾。
可是,阿蘿卻覺得,這人委實太過奸詐!要走便走!說這樣的話用這樣的語氣,不是擺明讓人挽留他嗎?
“哎呀!怎麽會不便呢!先生您真是太客氣了!只是我這地方小,只要您不覺得委屈便好。”麗娘一面說,一面不停地給阿蘿使眼色。這好端端的丫頭今日卻是怎麽了?說話竟有些失了禮數。
頭皮一陣發麻, 阿蘿終于拗不過麗娘的眼色,尴尬一笑,“司馬公子可能是誤會了,我只是有些好奇忒大個學堂竟連先生的住處都沒準備,委實有些對不起敬業愛崗的先生們……哈……哈哈……”
司馬執滿眼笑意地看她,阿蘿終于抵不住壓力将自己假惺惺的笑容收了起來,倘若再笑下去,她自己都要被自己惡心死了。
濤兒歪着腦袋咦了一聲,“阿蘿姐姐,老師并不是我們學堂的先生啊。他是我在路上認識的……”
阿蘿木然,呆呆地将濤兒望了半晌。
濤兒眨巴下眼,這才将事情的緣由道了出來。細細經過姑且不表,總之最後的結果便是,濤兒因為種種因由,沒能進得了竹海書院做學生,灰心喪氣地從學堂裏出來,越想越覺得沒臉,越想越覺得對不起父母親人,小小年紀竟生出尋死的念頭,好在他那顆脖子正欲挂上樹的霎那,好巧不巧地碰着司馬執途徑那顆歪脖子樹,順便救了他一命。兩人一番交談,竟覺得十分投緣,司馬執當下便決定收濤兒做學生,親自教授他文藝武學。
因着司馬執氣質非凡,濤兒年紀雖小,卻也在市井侵染中長大的,有點眼力勁,頓時覺得他這個老師比起竹海書院裏的那些老師來,簡直甩他們幾大條長街,頓時覺得自己賺大了,歡天喜地地拉着司馬執回了家。
至于為何要留下來?卻是因為司馬執同麗娘說,他是四處雲游為家,孤身一人,因着和濤兒投緣,便想留下來傳授他些文藝武學,并不收取學費之類的。麗娘一聽,哪裏好意思白白叫人付出,于是便提議讓司馬執和他們住在一起,一日三餐,食宿全免,還特特誇贊了阿蘿做菜的手藝……
司馬執這番卻全是騙人的謊話,阿蘿隐隐有些不安起來。
這份不安,一直持續到夜深人靜之時,正欲脫衣上床,卻聽得外頭一陣風聲響動,跟着便見屋裏閃進一個人來,不是司馬執卻又是誰。
經了白日一事,阿蘿心裏隐隐也有了些猜測,覺着世間豈會有如此巧合之事,除非是人有意為之。如今見司馬執突然這般出現,自是坐實了心頭的猜測。因着覺得事已自此,白日的那些不安反倒消失了。
攏了攏衣領,從床邊站起來,“深夜亂闖女子閨房,可是大丈夫的行徑?嗯?大将軍?”
窗邊,郎朗月光透過院子照進一束來,司馬執的眼睫微微顫了下,良久,“阿蘿,好久不見。”
忽然回想起前世生命中最後一場大火,對司馬執的怨氣竟有些無法派遣,“是啊,好久不見……”諷刺地笑了一聲,“我倒希望此生再也不見。”
靜谧中,微微一聲嘆息聲,“阿蘿,從前是我對不起你,你……”
“你若真心覺得愧疚,便讓我安逸地度完此生,如何?”默了下,續道:“不要再來打擾我,不要再随意地出現在我眼前,否則……我不敢保證我不會恨你。”聲音幽幽涼涼,又帶着些凄哀,“司馬執,你欠我的……”
你欠我的……司馬執心頭忽然一陣刺痛,像是千萬把利劍直直地插進他的胸口,疼得他幾乎不能呼吸,“是,我欠你的,所以,讓我來補償你……”即便千軍萬馬也從不蹙眉頭的大将軍此時竟有些哽咽,若是再光亮些,興許還能看見他通紅的眼眶,蘊滿淚水的雙眼,“阿蘿,我寧願你恨我……不要讓我遠離你的生活,我已經錯過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我失去過,恐怕再也不敢失去了。”
阿蘿心裏有些酸澀,倘若從前他肯這麽跟她說句話,他們又何至于走到那個地步。可是,如今……阿蘿輕嘆一聲,“同樣的,我被你徹底傷過一次,又豈敢再給你機會給你傷第二次?司馬執,如果不是老天垂憐,你認為一切還有重來的可能嗎?也許我這會兒已然是具幹……屍呢……”說着卻嘗到了兩行清淚,竟還是沒忍得住。
司馬執心頭大震,卻又不得不承認阿蘿的話,确然,如果不是老天垂憐,他又豈會有機會彌補上輩子的過錯,正欲再說,阿蘿卻是往前走了兩步,正好站在被朗朗月光照亮的地方,對着司馬執做了個請的姿勢,“司馬公子還是快些走吧,叫人看見了可不大好,公子興許不在意,可女孩家的清譽卻是容不得半分閃失的。”見司馬執愣着不動,又上前兩步,親自替他開了門。
司馬執微微僵了一下,視線在她的臉上停留半晌,終道:“阿蘿,來日方長。”
自打阿蘿知道了司馬執也是重生來的之後,反倒比之前輕松不少,之前她想的是怎麽盡可能地避免遠離對方,如今雙方将話講透了,反倒無需顧慮那麽多,她不想見到他,就是擺明了不想見到他,不遮不掩,不躲不避。
這日,司馬執領着濤兒在院子裏蹲馬步,濤兒蹲着,他坐着。
阿蘿在廚房裏準備晚上要賣的大腸面和臭豆腐,滿院子都是臭豆腐的味道,司馬執能夠忍下來也很不容易。
蜻蜓跟着畫竹洗衣裳,眼神卻不時地在司馬執和阿蘿的身上來回掃視,觀察得久了才越發覺得有些不對勁——将軍眼神太過幟熱,可夫人……分明是不大願理會的樣子……莫非是将軍單相思?想到這個可能性,蜻蜓心裏很有些激動,無所無能的将軍主子居然也有吃癟的時候,傳出去會不會有損将軍的威嚴?
……
蜻蜓想了一下,覺得自己既然發現了将軍的難處,委實有必要幫他一把,于是暗自在心裏拟了一個計劃,趁着阿蘿出街的時候,悄悄與将軍說了,原以為将軍光明正大,不屑于她那些小把戲,指不定還會将她教育一番,卻沒成想,将軍只是微皺了下眉頭,然後……竟然……答應了!
蜻蜓忽然覺得,在偉大的愛情面前,即使是神仙般的将軍大人,偶爾也會變得有那麽些不像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