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動神色
小青屈膝行了禮,叫了一聲公子,但是林星承并沒有什麽反應,依然背對着她在看窗外院子裏的梧桐落葉。
小青也不敢再叫他,垂首恭敬的繼續站立在一旁。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過後,林星承才轉過身來,目光淡漠的望着她。
也無需他開口詢問,小青便将自己此次的來意說明。然後将包着那兩件冬衣的包裹放在桌面上,又将食盒的蓋子打開,将那盤月餅拿出來也放在桌面上。
林星承看着桌面上的這兩樣東西沒有說話。
片刻之後他才開口直接問道:“這冬衣,是薛清寧讓做的?”
三房跟大房原本就隔着房,徐氏身為榮昌伯夫人,眼裏怎麽會有他這種人?竟然會每季給府裏的人做衣裳的時候都不會少了他的那一份。但凡該薛元韶和薛元青等人有的份例,也會叫人給他送一份同樣的來。
第一次收到這些份例的時候他就覺得奇怪,于是就使了銀子叫人打聽。很容易就知道這是薛清寧每次都提醒徐氏的。
再然後他安排小青進了徐氏的上房,打聽事情就越發的容易了。
就聽到小青的回答:“是,奴婢前兩日剛打聽過。這一次确實也是夫人和孫媽媽說起要給府裏的各位主子做冬衣,四姑娘在旁邊聽見,就特地提醒夫人不要忘了做您的那一份。就是您這兩件冬衣的顏色選擇上,也是四姑娘說,看您平時經常穿青色的衣裳,給您做跟青色相近的顏色肯定錯不了,夫人就照着她的話做了。”
林星承沒有說話。
這幾年他和薛清寧其實并沒有見過幾次,沒有想到薛清寧竟然會注意到他平時經常穿青色的衣裳。
沉默了一會,林星承看向那盤月餅,又問道:“這月餅是怎麽回事?”
小青提着空食盒垂手站在桌旁,眉眼間極恭敬的模樣。
“這是奴婢臨出門的時候小桃姐姐叫奴婢帶來給您的。”
小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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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星承知道薛清寧身邊有兩個貼身丫鬟,其中一個就叫小桃。
也就是說,這盤月餅,其實也是薛清寧給他的。
林星承一時倒有些鬧不清楚薛清寧這樣做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這幾年她總不忘提醒徐氏發放份例的時候不要少了他的那一份。明日是中秋節,今日也不忘叫丫鬟帶一份月餅給他。
明明是在對他好,但是薛清寧卻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說過一個字,或是表露過一次。甚至兩個人見面的時候,她都表現的跟他很不熟悉,說話也很客套。
倒很像做好事不留名一樣。
可是世上真的有人會這樣純粹的對另一個人好嗎?特別還是像他這樣的人。
林星承自嘲的輕笑了一聲。
笑過之後,他吩咐小青:“多注意薛清寧。她若有什麽異常,即來告知我。”
總還是懷疑薛清寧別有用心的。
小青恭敬的應了一聲是,随後又對林星承屈膝行了個禮,這才轉身退下。
林星承複又轉過身看着槅扇窗外。
天色較剛剛陰的越發的厲害了,忽然一陣風吹過,又飄起小雨來。雨水淅淅瀝瀝的打在半青半黃的梧桐樹葉和頭頂黛色的屋瓦上。
還有雨絲和着風撲進屋裏來,打在臉上,涼絲絲的。
林星承正要關上槅扇窗,忽然聽到院外有人在拍響院門。
他的小厮阿忍頂着風雨前去開了門,林星承就看到一把青色的油紙傘,以及傘下站着的人。
待看清那個人的相貌,林星承微不可察的皺起了眉頭。但是片刻之後,他皺起的眉頭複又平展開來。伸出手,一臉平靜的将兩扇窗子關好,走到桌旁坐下,慢慢的拿起兩只杯子開始倒茶。
等他倒好兩杯茶,林如蘭也已經走進屋裏來了。
她穿一件水紅色織金緞面的夾襖。膚白,臉尖,一頭秀發在頭頂随意的挽了個堕馬髻。頭上別無首飾,只在側面斜戴了一朵拳頭般大小的大紅色堆紗絹花。
但即便如此,也絲毫不減她的美麗。
是那種勾魂攝魄,極具侵略性的美。
而且她眉眼間看起來極高傲的樣子,看人的時候目光都是從眼角睥睨着的,給人的感覺極其的冷豔。
一進屋,她就徑直走到桌旁的一張繡墩上坐下。右手肘曲起擱在桌面上,問林星承:“剛剛我在外面遇到一個丫鬟。那是大房徐氏身邊的丫鬟?她來你這裏做什麽?”
語氣冷硬的很,像是在質問一個做錯事的犯人。
林星承眉頭微皺。但是當他擡起頭來的時候,卻複又一臉的平靜。
“長姐。”
語氣恭敬的叫了林如蘭一聲之後,他将手邊的茶往林如蘭面前推過去一杯,然後才說道:“她是過來給我送冬衣和月餅的。”
當初安排小青進大房,這件事他是瞞着林如蘭的,所以直到現在林如蘭也不知道小青是他的人。
顯然林星承也不打算告訴林如蘭這件事。
林如蘭這時也看到桌上放着的那個包裹和那盤月餅了。
叫她的丫鬟過來将包裹打開,就看到裏面放了兩件冬衣和一件鬥篷。
兩件冬衣分別是墨綠色和玉色的,鬥篷則是石青色的。
這冬衣和鬥篷上面都是暗花紋,看起來雖然很低調,但料子都是極好的。裏面絮的絲綿也很厚實,給人一種內斂的華貴感。
林如蘭收回摸冬衣和鬥篷的手,有些意外。
“榮昌伯府現在不比以往,只是個空架子罷了,一應開支都較以前節儉了不少,徐氏倒還肯叫人給你做這樣好的冬衣。”
林星承沒有回答,垂眼靜默的喝茶。
林如蘭又看向那盤月餅。
她以前從沒有見過冰皮月餅,只以為月餅都是金黃色的。這會兒看着盤子裏面有幾塊月餅潔白如雪,不由的伸手拿起一塊,好奇的問道:“這也是月餅?”
林星承擡眼看着她手裏的月餅。
忽然想起來小青以前跟他彙報過的一件事。說是薛清寧是個喜歡吃,也喜歡琢磨吃食的人。經常會想出各樣新奇的,以往再沒聽過的吃食出來,再跟廚娘一塊兒研究做出來。
這月餅看着潔白如雪,以往他非但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想必應該也是薛清寧想出來的新樣吃食吧?
忽然又想起前幾日他在園子裏面賞桂花,恰逢薛清寧也過來了。當時他故意站在那裏沒有立時走開,就是想要看她會不會想跟他說些什麽。
這幾年她一直提醒徐氏不要忘了給他的那份份例,難道不是一直在暗中對他好,關注他?
就不信見到他的時候薛清寧會一個字都不提這些事。
但是沒有想到薛清寧對那些事竟然真的一個字都沒有提,開口跟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等這桂花全開了,就可以摘了做桂花糯米藕吃。
到現在他還記得小姑娘說這句話時一臉認真的模樣。
仿似是在跟他談論一陣極嚴肅的事情一般。
想到這裏,林星承發現自己的唇角竟然忍不住的想要上揚。但立刻就被他給壓制住了。只對林如蘭微微的點了點頭,淡漠的說道:“應該是吧。”
林如蘭又看了一眼手裏的冰皮月餅。
林星承原本以為她想吃,但沒有想到下一刻就見她很随意的将手裏的那塊月餅扔回了盤子裏。
眉眼間一副嫌棄的模樣,說出來的話也帶着滿滿的嫌棄。
“民間的吃食罷了。便是瞧着再如何的精致,如何能比得上以前我在宮裏吃的?”
一邊說,一邊還從袖子裏面掏了錦帕出來擦手。
就仿似拿了這塊月餅就弄髒了她高貴的手一般。
林星承眉目不動,依舊慢慢的喝着杯中的茶水。仿似壓根沒有聽到她說的話,也沒有看到她剛剛的動作。
林如蘭是見慣了他的這個模樣的。
自打進了薛家,他的這個弟弟就越發的內斂冷漠起來,旁人都看不透他心中在想些什麽。
不過林如蘭覺得這樣很好。做大事的人,原就該遇到任何事都不動聲色的。若不然輕易就叫旁人猜中了自己的心思,還如何能成就大業?
就并沒有在意,只說了她今兒過來的原因。
“我收到消息,元平帝,”
說到這三個字的時候,她眉眼間是掩都掩不住的輕蔑,改口說道,“淩弘光有意立儲君,昨日下午叫了孟明達進宮,想是共商此事。”
淩弘光便是元平帝,孟明達則是靖國公。
當年朝中有權臣單華晖叛亂,誅殺先帝,自立為帝,孟明達從邊關率軍回京讨滅。
因為先帝已經被叛臣所殺,前太子和一衆皇子或被叛臣所殺,或戰亂不知所蹤,孟明達便擁立先帝侄子淩弘光為帝,恢複大景王朝正統血統。
因着有此番大功勳,又因着孟明達和自己是姑表兄弟,幼時有一起讀過書,習過武的交情,所以淩弘光登基為帝之後便冊封孟明達為靖國公。凡朝中一應大事也都會跟他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