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啞口無言
因為天氣還沒有很冷,所以明間內口沒有挂遮寒的簾子。兩扇雕着如意菱花格子的槅扇門大開着,能看到院子裏面的場景。
薛清寧轉過頭,就看到薛博明正走在抄手游廊上面。
他的步子邁的很大,很快就走到門口來了。薛清寧能看到他袍子下擺被雨水打濕了一片。
還有幾滴泥點沾在上面。應該是剛剛不小心踩到泥水的緣故。
這個時代是很講尊卑禮儀的,于是薛清寧只得從炕上起身站起來,對薛博明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父親。
徐氏的動作比她要慢很多。但還是起身站了起來,叫了一聲老爺。面上看起來很淡然。
薛博明卻依然是一臉怒氣沖沖的樣子。甚至因着剛剛來的路上踩到泥水,身上的衣裳都被弄髒了的緣故,他的怒氣較先前增加了不少。
于是一進屋之後他就沉着一張臉,劈頭蓋臉的質問徐氏:“你是怎麽當這個家,怎麽做嫡母的?”
薛博明是個耳根子很軟的人,經常會受了別人的挑撥過來責問她,徐氏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老爺這是又在哪裏聽了什麽話?”
徐氏的聲音聽起來很淡然,內心也确實一點波瀾都沒有。
薛清寧也目光平靜的看着他。
這幾年她跟着徐氏住,沒少見薛博明這個樣子。好在徐氏對這些都不在乎,她才覺得好受些。
不過也覺得薛博明确實是一個毫無主見的人。
看到她們母女兩個都是這副樣子,再想想剛剛羅姨娘和薛清雪抱在一起哭的樣子,薛博明越發的覺得是她們兩個欺負羅姨娘母女了。
就大着聲音将緣故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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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我的女兒,分什麽嫡出的庶出的?給她們兩個的份例都差別這麽大。”
說着,伸手指了薛清寧身上穿的那件粉紫色織銀的緞面衣裳,還有頭上簪的那幾朵碧玺石做的钿花,質問徐氏:“這衣裳和钿花,為什麽清寧有,清雪就沒有?清雪縱然不是你生的,但她也要叫你一聲母親。你做嫡母的,就該對他們兩個一視同仁才是。”
果然是羅姨娘和薛清雪回去之後在薛博明面前搬口舌了。
但是徐氏沒想到她們母女兩個眼皮子竟然這樣的淺,為着一件衣裳和幾朵钿花就鬧成這個樣子。
而薛博明竟也這樣容易的就受了羅姨娘母女兩個的挑撥,一點兒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沒有!
還跟她說什麽嫡出庶出是一樣的道理。
索性笑着說道:“元韶這孩子也十八了,前幾日鴻胪寺少卿李大人的夫人過府來找我閑話,我聽她言語間有想要給元韶跟她女兒作成一門親事的意思。”
薛博明愣了一下。
明明他跟徐氏說的是做嫡母的要一視同仁的事,怎麽現在徐氏卻跟他說起了薛元韶的親事?
就說道:“你不要岔開話題。我現在說的是......”
徐氏卻不容薛博明再繼續說下去了,也确實是不想聽他說這些沒有經過腦子的話。索性打斷他的話,說道:“想必老爺也知道,李夫人膝下只生了一個女兒,李家其他的女兒都不是她所出。”
“若我們真的要跟李家結為親家,不知道老爺是想給元韶求娶李大人的嫡女呢,還是他的庶女呢?”
“元韶是我的嫡長子,也是我榮昌伯府的嫡長孫,怎麽能讓他娶個庶女?是肯定要娶個嫡女的。”
薛博明下意識的回答着。待看清徐氏眼中浮起來的嘲諷之意,他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連他自己都覺得嫡出和庶出是有分別的,怎麽能要求徐氏......
面上就覺得有些讪讪的起來。
但是看到徐氏唇角帶着嘲諷的笑意,他卻沒法子忍受起來。
聲音立刻又大了起來。
“就算在婚嫁大事上嫡庶是有區別的,但女兒未出嫁,在家裏的時候都是嬌客,你身為清雪的嫡母,就應該......”
“父親。”
這次打斷他話的是薛清寧。
薛博明下意識的看向她。
薛博明跟這個女兒不親,這些年也沒有多注意過她。
印象中好像還只是個很小的孩子而已,但是現在已經長的這樣的高了。
還生的肌膚白皙,眉眼精致。雙頰粉嫩嫩,圓嘟嘟的,看起來就跟初春枝頭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兒一般嬌美。
這也是他的女兒。
心中不由的柔軟起來,連帶着聲音也溫和了不少。
“怎麽?”他和聲的問道,“你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薛博明的個子雖然不算很高,但到底是個成年的男人,比薛清寧要高很多。薛清寧想要看着他說話,就只能仰起頭。
“我聽說上個月您給了長姐一只瑪瑙做的小葫蘆。再有上上個月,您給了長姐一串蜜蠟做的手串。前幾日長姐手腕上戴着那串蜜蠟手串,腰間挂着那只瑪瑙小葫蘆,在我和二姐面前說這是您給她的。我和二姐看了都很羨慕。當時二姐就問我,我們兩個也都是父親的女兒,為什麽父親從來不給我們這些東西,只給長姐?可我,我也不知道啊。”
小孩兒的眼珠子總是很黑很亮的,還很澄澈,所以看起來就特別的純真。
薛清寧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也是柔糯的,帶着一股小女孩兒特有的嬌軟。
還是微微的側着頭在看他,看起來好像很不明白薛博明為什麽會那樣做。
特別她在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目光中好像帶了一絲委屈和茫然,卻又倔強的不肯表露出來,讓他知道。
薛博明心中立刻就覺得愧疚起來。
他從少年時起就喜歡收藏各樣文玩核桃,佛珠手串和翡翠玉石之類,薛清雪在幾個兒女中跟他是走的最近的,會經常看到他珍藏的那些東西。有時候喜歡哪個了,就會跟他讨要。他也确實很喜歡這個女兒,所以都是肯給的。
但他确實從來沒有給過薛清寧和薛清芸任何東西。
都是自己的女兒,他尚且都做不到一視同仁,有這樣明顯的偏頗,現在卻來要求徐氏對薛清雪做到一視同仁。
薛博明僵立在原地,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
徐氏在旁邊瞧見這一幕,心中冷笑。
小孩子都能一眼看穿的事,薛博明都快四十歲的人了竟然看不穿,倒要一個小孩子來提醒。
不過這樣也好。小孩子童言無忌,才更容易能讓大人認清自己。
叫文竹将放在炕桌上的賬本拿過來,徐氏往前翻到某一頁,然後遞給薛博明看。
“這是今年給府裏各人做秋衣,置辦首飾的支出,一筆筆都詳細的記在上面。”
“清寧和她兩位姐姐的支出份例都是一樣的,置辦的衣裳和首飾也都是一樣的,我并沒有對任何人有過偏頗。至于清寧現在身上穿的這件衣裳,還有她頭上戴的那幾朵钿花,這都是我拿了自己的體己銀子出來給她置辦的,沒有花公中一分銀子。”
徐氏的娘家雖然現在也漸漸的沒落了,但她年少的時候祖父曾經做過國子監祭酒,家境還不錯。所以那會兒她出嫁,嫁妝也算豐厚。還有一間鋪子做陪嫁。
那間鋪子現在租給了一位從徽州來的商人做當鋪,賃金還不錯。
不過這些都是徐氏的私産,怎麽用都是徐氏的事,薛博明是沒有權利幹涉的。
但他還是想要挽回一些顏面。就說道:“雖然都是你的體己銀子,但清雪也要叫你一聲母親。不要你對待她跟清寧一樣,但多少總也要給她置辦一些吧?”
竟是要徐氏用自己的體己給薛清雪置辦東西。
看他依然這般執迷不悟,徐氏終于怒了。
也不想再給他留什麽顏面了,直接冷冷的就說道:“聖人有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爺尚且都做不到對自己的兒女一視同仁,卻來要求我?而且羅姨娘難道就沒有鋪子?據我所知,她的那間鋪子臨近國子監,每個月收的賃金只會比我多,絕對不會比我少。怎麽這些年她給自己孩子置辦東西的時候,不見她給老爺其他的兒女也置辦一些?那鋪子,還是老爺您的私産吶。”
徐氏這話說的不錯。
當年納羅姨娘做妾,薛博明總覺得對不住她,委屈了她。就用自己的體己銀子買了一間地段很好的鋪子給羅姨娘,為的就是讓她往後能有自己的收入來源。
而且這些年他也私下貼補了羅姨娘不少,羅姨娘手頭是肯定不會拮據的。
說起來,就是薛清雪身上的穿戴其實也不見得比薛清寧差......
這下子薛博明是真的沒有話說了。
他想要找個臺階下,但看徐氏和薛清寧面上神情都淡淡的。随後一個繼續做河燈,一個繼續看賬本,壓根就沒有一個人看他一眼,跟他說一句話。
仿似他在這屋裏就是個多餘的人一般。
薛博明哪裏還好意思再繼續在這裏待下去?讪讪的問了今兒晚上的家宴擺在哪裏,得知是在前院的花廳,丢下一句到時不用遣人叫他,他會自己去花廳的話,就起身擡腳灰溜溜的走了。
見他走遠,薛清寧擡起頭,一臉擔憂的看着徐氏。
她從一開始就沒有将薛博明這個渣爹放在心上,自然不會将他說的這些話放在心上,更加不會覺得傷心。但是徐氏......
徐氏像是明白她所想,反倒笑着安慰她:“你放心,娘沒事,好得很。”
對于她而言,只要不是那個人,嫁給其他的任何人都一樣。
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期望,又怎麽會有失望?現在她無非是想和自己的孩子平平靜靜的過日子罷了。
但是羅姨娘想要給她找不自在,她自然也不能讓羅姨娘自在。
打發薛清寧去裏屋臨字帖之後,她讓文竹去叫了孫媽媽過來,吩咐着:“你去找個信得過的人牙子,買個身家清白的丫鬟送去老爺書房裏面伺候着。記着,要相貌生的秀氣淡雅的。”
羅姨娘所仰仗的,無非是薛博明對她的情分和寵愛罷了。既然前些年自己能擡了馮姨娘分羅姨娘的寵,現在她自然也能再擡一房姨娘分羅姨娘的寵。
哪個男人不喜新厭舊,喜歡年輕的女孩子呢?今時不同往日,羅姨娘再如何保養的好,也已經三十多歲了。就不信她還能比得過年輕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