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終章】
【終章】
長河落日東都城,鐵馬戍邊将軍墳。
盡誅宵小天策義,□□獨守大唐魂。
一個男子坐在淩煙閣頂上,一邊眺望着長河落日的壯麗畫面,一邊囔囔念着天策府的門派詩歌。他身着唐門弟子的朔雪套,唯一與其他弟子不同的是,他的衣服上沒有唐門特有的藍色點綴,而是通體暗黑。這使得大多數人無法一眼判定他的身份。
傍晚天策府的訓練場上一如既往地塵土飛揚。天策大營內,新兵們正一板一眼地學着天策軍羽林槍法的套路;演武場上,一群赤着膀子的軍爺們正在比試摔跤,周圍助威的、下注的、起哄的都有,好生熱鬧;青骓牧場上永遠開着寶馬名駒博覽會,赤兔、踏炎、裏飛沙……各類平日裏江湖人千金難求的稀世馬匹,在這裏四處皆是,觸手可及;獵羽營的将士們正在練習騎射,策馬奔騰、你來我往——剛參軍的新兵蛋子們總是一不小心便人仰馬翻,或者年紀尚幼的小軍蘿跳不上馬镫子,引起一頓哄笑。
淩煙閣是天策府內最高的建築。天策府的輕功不善爬高,也沒人閑得慌跑到淩煙閣頂上來坐着;于是竹影在這裏,輕易是不會被發現的。也正因如此,當聽見“咻咻咻”的輕功聲奮力地往淩煙閣頂來時,竹影斷定,碎痕大将軍又偷跑出來躲懶了。
輕功的聲音越來越近,到了一定距離便開始在四周來回折騰,人卻一直沒有出現。竹影懶洋洋起身四下看了看:果然,有人輕功技術不過關,勉勉強強到了離屋頂還有一層的地方,沒控制好角度卡房檐邊上了……
“唐萌萌,找死啊!看什麽看!——還不拉我上去!”女魔頭就是女魔頭,見了誰都是這幅德行:張開嘴就是罵人。
竹影暗笑着掏出子母爪,把人拉上去。“咻”的一聲,天策将軍不情不願地投懷送抱了。
“我讨厭子母爪!”碎痕鳳目一瞪,一把狠狠地推開竹影。這一推手上力氣未免有點大——竹影倒退數步,幾欲跌落閣頂,卻氣定神閑地又一次用了子母爪:這次是把自己拉到碎痕身邊。
“你放着那麽多士兵不管,跑來這淩煙閣頂看落日,你們李局知道嗎?”竹影調侃道。
“也不知道是誰,明明說了今晚過來,這會子卻踩在我們淩煙閣二十四功臣的頭頂上——吓得我只怕你被人發現了。”
“我左右無事,早一刻到晚一刻到,都是一樣的。”
“逆斬堂生意好得很,怎麽到了你這裏卻無事了?”說完這一句,碎痕便自己坐到屋頂上,不理竹影了。
“确實無事了。”竹影輕松地一笑,随即也做到她身邊,“我師兄如今順利當上逆斬堂新任堂主,雖然前陣子事情不少,但現下唐門內部已經穩定下來了——我自然也就躲懶了。”
碎痕一挑眉:逐觞小朋友當堂主!?——笑話!
“你這是什麽表情?”竹影樂了,“說到底,這件事可是你師父授意的。”
碎痕挑嘴角:到底誰才是無常的親傳徒弟!?
“是你自己離開唐家堡來的天策,怨不得你師父。”竹影笑說,卻一語道出碎痕心中所想。
今日倒也怪了:平日裏碎痕聒噪,每次見面必定吵吵鬧鬧唠唠叨叨個沒完,于是竹影樂得聽,反正他也不愛說話;今天卻怎麽,這人突然地就深沉起來了,也不辯駁,也不拌嘴,就這麽抱着臂看着他,倒讓他有些不自在,只得沒事找事兒地找點話說。“——這位将軍,在下不知什麽時候得罪你了,實在想不起來了。”
“你沒得罪我,”碎痕睨了他一眼,“我就是不習慣。”
“不習慣什麽?”竹影看了看自己:雖說換了新校服,到底沒啥大的不同。再說這也不是他倆第一次躲在淩煙閣頂上私會了。這裏地勢高視野廣,不易被人發現,四周的風吹草動也能盡收眼底。
“不習慣沒人要來殺我了而已。”碎痕說着,舒了一口氣解釋道,“以前你過來,我總要十二萬分的小心,生怕被人見着了找你麻煩。可如今逆斬堂都沒人在乎你是誰,自然也就沒人管我們是不是在一起了——現在見面,再不用躲躲藏藏,倒有幾分不習慣了。”
她這麽一說,倒也提醒了竹影某種本質上的改變:逐觞是知道他沒有死的,跟碎痕也算打小便在唐家堡認識;至于竹影跟碎痕的事,逐觞自然也知道一二,如今還有無常這層關系在——若非無常暗中操作,他能不能當上這個堂主誰也說不準。從前竹影跟碎痕躲躲藏藏,躲的是逆斬堂,藏的是逆斬堂嚴令禁止的兒女私情;可如今逆斬堂在逐觞手裏,老的一輩逐漸退出舞臺,新的一輩開始經營自己的天下,誰也沒空管這些個閑事。那些規矩不規矩的——逆斬堂如今的正牌堂主都睜只眼閉只眼了,誰還敢置喙?
“呵,天生是操心的命。”竹影搖搖頭,卻找不出反駁的理由,只得嘲諷兩句方作罷。
一切漸上正軌,那些陳年舊事都漸漸地被淡忘,又有誰還會記得一個不存在的暗影?
日落西山,天策府內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漸散去,回到各自的營區內休整待命。碎痕引着竹影來到後山,撿柴生火,打獵燒烤,忙活一陣後終于坐下來,只等開飯。
在做飯這種問題上,碎痕絕對是個外行:她向來是個能生吃便不屑于煮熟的人。于是烤肉的重任自然而然地交到了竹影的手上;軍娘也樂享其成,坐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聽師父說,這次事情其實阻力不小。逐觞能順利當上堂主,你在暗地裏出了不少力氣……”
碎痕說着,拉着天策府的大氅披風裹了裹自己。天策府的天氣便是這樣,只要日頭一下,塞北吹來的風便會帶來陣陣凄寒;若無燒酒高火取暖,這天蒼蒼野茫茫的,還真是無從禦寒。
夜色微涼,碎痕抱着酒壺,看着竹影一邊往火堆裏添樹枝,一邊烤着獵來的兔子。
遠處,天策大營的篝火明明滅滅,依稀還能聽見戰馬的嘶鳴和士兵們劃拳喝酒的哄鬧。天策府的将士慣有幾分江湖人的豪氣,但到底是正規編制的部隊,在營中如此不顧軍紀地喝酒玩鬧,卻是少見。
“你不用回去嗎?”竹影朝天策營帳那邊點了點頭,“看那邊鬧的……你還是回去看着點好,可別回頭出什麽亂子,倒成了你這将軍的不是。”
碎痕朝那邊看了一眼,搖搖頭,“我請了假出來的,那邊自有別人盯着,出不了事。再說,今晚沒人管他們。”她靜靜地望着那群嬉戲打鬧的士兵,半晌開口道,“那支部隊,明日便要出發去玉門關戍邊了。都道‘古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北境寒苦,別說喝酒吃肉了——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今夜由得他們鬧吧。”
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雖說不是戰時,但是邊境荒蕪寒苦、舉目無親不說,一旦與突厥發生沖突,身處玉門關要塞的戍邊部隊更是首當其沖。
竹影自然曉得這其中的厲害,于是只沉默着用樹枝撥拉着火堆,一時無話。
碎痕大概覺得無趣。她拿着酒壺,“咕嚕咕嚕”地開始往嘴裏灌酒。只是沒喝幾口便被竹影攔下了,奪了酒壺,卻遞過來一串香噴噴油滋滋的烤肉——
“空着肚子,別喝太多酒。回頭若是醉了,明天怎麽行軍?”
“不怕,都是正午出發的。明早李局開大會,我不愛聽——”說着便停了下來,回頭瞪竹影:“你早知道我明日要去玉門關!?”
害她憋了這半天,不知如何開口說這事!
竹影似笑非笑,不置可否。碎痕覺得有些沒意思了。可回頭一想,這位暗影大人,手裏握着整個唐家堡最重要的情報來源,他的消息比自己的只快不慢;只要他留個心眼在天策,那便是什麽情報都跑不開他的耳報神。
“我也是不久前才接到的消息,說你也在這戍邊的名冊中,所以趕着就過來了,這才能提前到。”竹影一邊說着,也不看她,自顧自地往烤肉上撒鹽,“聽說是你自請的?”
碎痕不言語,啃着肉串,默默地點了點頭。
“為何?”
為何,放着好好的四品中朗将不當,非得跑去荒蕪塞外當個戍邊将?
為何,這麽大的決定,連商量都不跟我商量便擅作主張?
為何,好不容易等到雨過天晴,卻又要離開?
碎痕依然默默嚼着肉,一串又一串。竹影也不逼問。他知道此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吃東西,尤其愛吃肉,于是只默默地等她吃完,再遞給她新的。
“守着東都城,榮華富貴、歌舞升平,自然是沒有什麽不好的。天策府內,上有李局軍師,下有各位将軍,新兵有教頭,吃飯有夥夫,大小事情也輪不到我操心。偶爾打個仗、平個亂、受點小傷,也不過幾個月的事情……”
“所以你嫌悶?”當真是天下除死無大事。竹影想起上一次碎痕重傷不起的樣子,至今心有餘悸——可是事主自己倒是已經忘得一幹二淨了。
“悶倒也不是……就是,不往外走的話,也就這樣了。”碎痕說,“曹将軍也才四品,我再怎麽樣也蓋不過她的。雖然還算不上最能打的,但天策府的女将裏,曹将軍以下的我這也算到頂的了——從四品,朝堂上、江湖中,見到的也都稱呼我一聲‘将軍’。可是我明白,再怎麽風光,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個中朗将。留在東都,空有一腔熱血,卻永遠不會有我的用武之地。”
“你要保家衛國,只要□□在手,即便是留守東都,也依然是捍衛大唐。如今太平盛世,哪來那麽多仗打?你何苦非要往塞外跑?”竹影問道,“若說留在東都便是沒有用武之地,那楊教頭、曹将軍、乃至英國公,他們不都留在東都城?又哪來‘報國無門’一說?”
“那不一樣。”碎痕笑了笑,“天策府少了我,根本沒有影響,該怎樣還是怎樣;可若少了他們中的哪一個,可就會出大亂子了。”
“邊境少了你,也出不了亂子。”竹影回過頭,又氣又有些好笑地瞪了她一眼。
“可我就是覺得那樣會安心些嘛,至少不覺得自己沒用,白吃皇糧……”碎痕拍拍手擦擦嘴,突然又轉了一副小媳婦的樣子蹭到竹影身邊,“唐萌萌,我就去三年,好不好?就當是了我一樁心願?”
“……不好。”竹影說,“三年又三年的,當年你說你到天策,也不過是當兩三年槍兵的光景,服滿役過過瘾便回來——可這一走,便當到了将軍,再也沒回過唐家堡。如今讓你戍邊三年,回頭說不定你就打到突厥去了。”
“我哪有那麽暴力……”碎痕撇撇嘴,“總是一段時間便會換防的,戍邊将士家裏也都有老有小,誰都沒法守一輩子啊。”半晌又小聲補了一句,“我都跟李局說了,我三年後還要回來嫁人的……”
“……最後一句再說一遍……”
“啥?”哈士奇眨巴着眼睛裝傻。
“最後一句。”
“沒聽見就算了,好話不說第二遍。”軍娘臉上挂不住,默默扭頭。
竹影低頭,掰過碎痕的下巴看着她,“你怎麽就那麽肯定,我等得了三年啊?”
“你!”碎痕氣急,“——哼!天策府裏老少爺們那麽多,你不要我,我橫豎也是嫁的出去!”
“就是啊,都這麽些年了,你連定情信物也不曾給我。萬一到時候你跟別的軍爺跑了,害我空等一場,我多虧啊!”
這人怎麽這麽……強詞奪理!
“唐!萌!萌!你找揍是吧!”碎痕張牙舞爪地撲到竹影身上,跟他一起扭倒在地,“你別以為我打不過你就不敢打你!信不信我把你的機關小豬拆了喂馬!”
“你的馬吃竹子?我倒是頭一次聽說。”竹影也不還手,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抓來撓去,笑着說,“你給我個等三年的理由,我便等你。”
“……你不就是想要定情信物嘛!”碎痕想了想,瞪了他一眼;下一刻,“吧唧”一聲,咬到了竹影嘴上——
“哼~定情信物,在咱們第一次見面時就已經給你了!——你怎麽還有臉來讨呢!”
鬧了半天,終是消停了。
天策府的天永遠是天高雲淡、星雲璀璨。那邊,縱情把酒後的營帳終是安靜了下來,只待明日整裝待發,從此離鄉背井、獨守寒關。
夜風吹過,竹影靠在大岩石邊上,玩弄着碎痕的長馬尾,左搖搖、右擺擺,聽着軍娘的絮絮叨叨:
“其實我早就跟曹将軍說過了,戍邊也算是完了我的一個願望……只此一次。”
“我跟她說,我欠了一個人的情。那人為我擔驚受怕了這麽些年,依然不離不棄的,我不能仗着他寵我,便老這麽任性妄為。”
“所以就此一次——也算是對得起‘天策’二字、對得起這身戎裝。”
“只是,待我班師回朝之日,便是解甲歸田之時……”
“為何!?”竹影打斷她。
他是不想她總是在陣前厮殺、或者去邊塞吃苦,但退役?他從來沒有想要剝奪她的抱負。保家衛國,那是碎痕從小便有的一個夢。
“沒有為什麽呀……你別激動。其實我這個位置啊,高不成低不就的。往上吧,到頂了,上不去了;占着吧,下面的小孩子又上不來……”碎痕繼續碎碎念,“我年齡也不小了……我又不是曹将軍,這位置也不是非我不可的。我走了,下面的小孩子能往上提提,挺好的。”
“再說了,我也有我要做的事啊。”
“你還有什麽事?”竹影警惕地看着她:這瘋女人,還要折騰出些什麽來?
“大事啊!”碎痕笑嘻嘻地說,“我這不是要嫁給你嗎——我可是也能相夫教子的人,你信不信?”
“……不信也得信啊。”你話都說到這份上了……
竹影看着她坐在一旁,開始擦槍,擦得那麽認真,就像他對待自己的千機弩一樣。
“……你不後悔嗎?”
“後悔?”碎痕回頭看他,眨了眨眼睛,“不會啊。在還嫁的出去的年齡嫁出去,沒啥不好的。這事再不定下來,我可要被無常那個老家夥唠叨死咯……哎,人老了,就是這點不好。”
“退出廟堂,歸隐江湖……說起來輕而易舉,但……”就這麽放棄,舍得嗎?竹影沒問出口。總是舍不得的吧……
“哎,唐萌萌,你怎麽比我還拿不起放不下呢?”碎痕笑着,站起身,順手挽了一個漂亮的戰八方,便将□□筆直地插在地上——
“江湖有酒,廟堂有夢——挺好的。”
是啊,江湖有酒,廟堂有夢。
大概,對于每一個天策來說,都是如此的吧。
無論是江湖還是廟堂,□□在手,所向披靡。
長||槍永守——大唐魂。
作者有話要說: A了小一個月,順便考了個試回來了。
然後我被基友告知,某對妖軍娘跟妖炮哥奔現了。啧啧。
大型網絡相親游戲,人家都通關了我還沒出新手村,啧啧。回頭我去沖個點卡,看看GWW能不能把我的排號往上提提_(:з」∠)_
二哈跟呆炮的故事到此結束,謝謝大家等了這麽久,麽麽噠。
下一卷是《竹林》系列最後一卷,将剩下的一對、逐觞跟清潋的事,還有暗戀竹影未果的單身狗小師妹竺霜。
欲知後事如何,請移步《竹林舊事》系列第四卷【誰憶蜀道逆斬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