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書人沒有讀書人的體面,擱在三十年前,老張也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濟世安民,心懷天下,只可惜時不待人,蹉跎年華,歸根究底是時局不對。

由此,她才對老張頭有了不一樣的認知,她想找人了解琅琊王的事,頭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他。

“是派人找過的,具體的我也不知道。”

“那就怪不得了。”老張意味深長道,“你爹是個聰明人,又是那麽個性子,不想摻合天家的遭亂事也正常,走了也好。”

老張先生說的言簡意赅,不知道是自己不想解釋,還是怕她接觸這些,不過沈令菡會聽話,她對時局并非一無所知,一下就聽懂了要害。

将來入主天下,是有琅琊王一份的,請她爹出山,無非是當政客,只是讓她意外的是,沈先生以前居然如此出名嗎,還讓個王上趕着來求。

“你爹走前幾天,倒是跟我說過四個字,審時度勢,八成是說給你聽的。”老張說道,“怪我當時沒聽出來,不然還能多問幾句,那日我們說起你讀書之事,你爹的意思,安身立命不能只依賴讀書,并不是讓你不學無術,只是如今天下,讀書人難以出頭,你又是個女娃,學會審時度勢比什麽都重要。”

她咂咂嘴,聽懂了,她爹教她要活的圓滑,這個她還是可以學一學的。

所以沈先生審時度勢的走了,證明琅琊王沒這個命。

得,本來是要來洗心革面好好讀書的,一番話下來,她又不想讀了,正合她意。

在老張先生這裏賴了小半天,她才往家走,還沒進家門的就被小苗給截住了。

“令娘!快收拾收拾跟我回家去,老夫人讓我來接你的。”

沈令菡一愣,“又有什麽事了?”

着急忙慌的來接她,肯定不是小事,不會又是相親吧?

“是琅琊王府下了帖子,說上巳的時候請咱家的夫人姑娘們去府上玩,這不是趕着叫你回去做準備呢。”

琅琊王府下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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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還一個月,着什麽急啊。”

“令娘你這就不懂了,那可是琅琊王府啊,哪裏是等閑的去處,提早做些準備總沒錯的,老夫人說了,要給家裏的人多置辦幾套衣裳首飾,沒的到時候失了臉面,更要學學規矩,不能跟平常似的野着,叫人笑話。”

哼,沈令菡算是明白了,這是等着她回去做主,好往布料鋪子裏白拿吧。

007貪便宜

要去琅琊王府這事,幾乎成了何家百年一遇的正經事,上下一片喜氣,跟要趕着進宮面聖似的,好像去一趟回來,身上就能鍍一層金。

于氏花蝴蝶似的在院子裏飛來飛去,把壓箱底的衣裳都找出來試個遍,試過的結論就是沒一套能配得上她,解決的唯一方式就是重做,還得做貴的。

沈令菡在家裏磨蹭了半天,還跑了劉泉家一趟,回來天都要黑了,都沒能錯過院子裏的熱鬧。

“何有志,你看這套的花色是不是不夠特別,我當初也不知道為什麽做了這麽一身,沒一套首飾能配得上。”

她舅舅何都尉下職回來就遭受了一番精神摧殘,被迫圍觀都尉夫人糟踐衣裳,眼睛都要瞧花了,并沒有看出哪裏好哪裏不好。在他眼裏,這些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嫌棄哪件他都肉疼,還只能違心的點頭附和,反正他的作用只是來給她搭話,最後都是要重做的。

“你所有的衣裳都這麽鮮亮麽,我眼疼。”何有志蹲在廊檐下,肚子餓的吱哇亂叫,眼前閃着五顏六色的花,看人都是雙影。

于氏瞪了他一眼,“你懂個屁,整天穿白戴黃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死了。”

何有志閉了嘴,因為他不想死。

“舅舅,餓了吧,先吃塊餅墊墊啊。”

“哎呀還是令娘會疼人。”何有志三兩步竄過來,跟餓急眼的耗子似的,一手抓一只餅,嘴裏塞的滿滿當當,“夫,夫人,天都黑了,要不明天再試?”

“好像是有點餓了。”于氏走過來抓了一塊餅,吃了一口嫌涼,“都涼了還怎麽往下咽,讓廚房熱熱再端上來。”

跟着的小苗很有眼色的過來接了,“我這就去。”

心說,就沒見過這麽不會給人面子的。

“令娘啊,你看你這身衣裳,怎麽能穿的出門,我記得你娘鋪子裏有一匹桃紅色的布,那顏色正适合你穿,別不舍得給自己置辦,你可是要出門子的年紀,不穿戴漂亮了,誰家郎君看得上你啊。”

這意思就是她看上了,等扯布做衣裳的時候,得孝敬她一套。

“還有啊,你們鋪子裏是不是還有匹嫩粉的,那個顏色配藕紫色正合适,我琢磨着做一身,還有再添套大紅的,給阿瑤做一套嫩黃的,不白拿你的,回頭讓你舅舅給錢。”

以前何秀秀在家的時候,于氏就是這個套路,回回都先賒賬,然後記在何有志頭上,其實最後都是不了了之。誰不知道何都尉身上從來不會超過三兩個銅錢,在琅琊郡裏都是出了名的,據說同僚出去吃飯喝酒,他一回錢都沒出過。

再者何秀秀能跟自家兄弟計較這點錢麽,何家家業都是她掙下的,說到底府裏誰都得花她賺的錢,真要計較,根本沒有頭。

沈令菡深知于氏德行,氣不過的時候經常回她兩句,但現在何秀秀不在家,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屬于寄人籬下,就算她有兩個鋪子的家底,能不能守的住還得看何都尉的臉色,誰也受不了官門裏的人三天兩頭上門找茬。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順着于氏,要不往後更成了無底洞。

“舅母,自家人,做幾套衣裳算不得什麽,不過現在我娘不在家,我做不得主,鋪子裏的進出都是掌櫃的在管,等我娘回來,人家是要交賬的,您還是現結了賬妥當,我舅舅身上那點錢,還是留着出去打點門面吧,大小是個都尉,別太落臉面。”

“就是就是,我身上哪有錢的。”

于氏的臉立刻就拉下來,“你要錢作甚,出去喝花酒嗎,沒出息的東西,連給姑娘婆娘做衣裳的錢都沒有。”她鼻子不是鼻子的翻了個白眼,“令娘你放心扯布就是,舅母現給錢的。”

給也不會一次給全了,沈令菡心裏有數,說到底只要她不跟何家撕破臉,總要委曲求全,但委屈到什麽程度,她是有底線的,只要不過了她的底線,她都好商量。

吃過飯去鄭氏屋裏說話,沈令菡主動說要給她做套衣裳,“外祖母,您要不也添一套穿啊,去琅琊王府,穿套新的比較像樣些。”

“我一把年紀了,穿什麽都一樣,還有幾套新的沒穿,是你娘年前給做的,就不用添置了。”鄭氏飯後困,眼皮子掀動的費勁,“你舅舅維持一家子不容易,留着你們穿戴便罷。”

這是說她舅母要布料做衣裳的事,要她多擔待着。

都尉聽起來有頭有臉的,其實俸祿很有限,能維持住該有的體面,全靠何家以前攢下的那點家底,只如今家裏的進出基本都是于氏打理,年年都是出多進少,沒事還要往她娘家扒拉點,何家也就剩了個外殼。

若非如此,也不能養的一家子個個都往錢眼裏掉,于氏整日跟何秀秀比這比那,就是眼饞她過的好。而鄭氏介意的始終是自家搖錢樹外嫁,不能留在何家繼續生財,一面對兒子媳婦恨鐵不成鋼,一面又得依靠他們,幫着他們多積攢點家底。

鄭氏雖不至于跟于氏一樣下作心思外露,但基本是睜只眼閉只眼,哪天于氏真的霸占了何秀秀兩家鋪子,她大概也不會說什麽。

她這話再往難聽裏說,沈令菡如今吃住在何家,名義上就是都尉府養着,将來說親出嫁,靠的還是舅舅一家,爹娘不在身邊,再有錢也不像個樣,單就這點情份,也值幾套衣裳了吧。

值,當然值,生恩養恩比天大,要不是因為這,何秀秀也不能給老何家賣命,但是該賣的她都賣的差不多了,沒道理再拉着閨女一塊賣,別說何秀秀沒這個心,就是有,沈令菡也不答應。

別看她整天跟誰都嘻嘻哈哈的無差別,但誰親誰不親,她心裏擺的清清楚楚,整天想着算計她的,她也沒那個善心慣着,就算不能改變什麽,該有的姿态還是要有。

“是不該讓舅舅破費的。”沈令菡順着鄭氏的話說,“緊着舅母跟阿瑤就是,就不必給我添置了,我自己的衣裳首飾不少了,夠用的。”

反正白給她們布料的事,她就是不會松口,她故意裝着沒聽懂鄭氏的畫外音,不接她想聽的茬。

鄭氏眯了眯眼,沉聲道:“你娘是不是沒給你留多少錢,鋪子交給外人管着又如何使得,你要是沒有錢用,別跟我瞞着,我再不濟還有幾個養老錢,去琅琊王府那樣的地方,怎能由着你素面朝天。”

“給我錢也沒用啊,夠吃夠喝就行了,鋪子裏的事我不懂什麽,自然是要靠兩個掌櫃幫忙,等我娘回來了,都是要過賬的。”

何秀秀确實沒給她留多少現錢,就算留了也不可能外露,平白叫人惦記。她做出這樣什麽也不過問的樣子來,至少鄭氏往後是不好意思再替舅舅舅母貪她便宜。

鄭氏說要自掏腰包給她做衣裳添首飾,不是做樣子,有可能的話,她确實舍得,只不過關心她的穿戴完全是別有用意,估計又惦記着讓她在琅琊王府裏露露臉。

好嘛,這是連談家都要往後排了。

“琅琊王初來咱們琅琊郡,便能想着給咱家下帖子,那是天大的臉面,不是為了炫耀什麽,至少別讓人家輕看了,回頭請個女先生來給你們講講禮儀,還有你讀書的事又怎麽說的?”

“我還去老張先生那裏就是,家裏請先生也要花錢,還是留着給阿瑤姐弟請吧。”

鄭氏點點頭,沒再說什麽,擺擺手讓她回屋去了。

離上巳還有小半月的時候,終于有了些許暖意,何家的衣裳首飾都做得了,花紅柳綠的往後院裏搬。

每年這個時節,姑娘媳婦都愛俏,不怕冷的已然換上單衣,比如于氏,穿了一套嫩紫色的薄裙,跟一家人站一塊,仿佛是兩個季節的人。

沈令菡照舊裹着過冬的衣裳進來,得了于氏好幾個白眼。

“外祖母,舅舅,舅母。”

鄭氏說道:“衣裳首飾都齊了,叫你來挑兩樣,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哎,讓舅母跟阿瑤先挑就是,我什麽都行。”

“不是舅母說你啊令娘,也該知道打扮了,你瞧你穿的跟丫頭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苛待你。”她戳戳身邊的閨女,“阿瑤可別跟着你阿姐學,姑娘家就是要打扮的漂亮才招人喜歡。”

阿瑤被她娘強行扒去冬衣,穿着一套嫩綠的春衣,凍的直打哆嗦,還要嘴硬,“我才不跟她學。”她直勾勾看着桌上那套桃紅色的衣裳,“阿娘,我能先去挑嗎?”

于氏戳她腦門,“沒禮貌不是,得先讓着你阿姐挑。”

沈令菡笑了笑,這一桌子的衣裳,完全都是于氏母女風格,壓根兒不是為着她做的,就桃紅色那匹布,先緊着于氏做了兩套,又給阿瑤做了兩套,再留着一些,剩下的才給她好歹做了一套。

總共就她一套,還有什麽好挑的。

“讓阿瑤挑吧。”

“那我就挑啦。”阿瑤習慣性的看看鄭氏跟何有志,見他倆沒說什麽,這才走過去挑。

表妹阿瑤才七八歲,長的非常全面,完美繼承了于氏的小心眼跟何有志的窩囊,性情大部分随娘,模樣完全随爹,結合在一起的樣子,讓鄭氏無比崩潰。

她不吱聲是懶得糾正,每回看見她大孫女都覺眼疼。

阿瑤先抱住那兩套桃紅色的衣裳,再抱走了嫩黃的,桌上的首飾撿好的挑,除了給鄭氏于氏的,其餘的基本都讓她拿走了,剩下兩三樣不起眼的,算是留給沈令菡的。

何有志覺得挺沒臉,但他又不敢直說,只好抱歉的看着沈令菡,到底沒放個屁出來。

沈令菡笑嘻嘻的不放在心上,等她們挑完了,拿出個帳本子來,“舅母,這是孫掌櫃給我的賬,您從鋪子裏拿的布加幾個花樣子,只算成本,加起來總共十五貫,您還是先讓我交了賬吧。”

于氏臉一黑,嗓門一下就吊了起來,“十五貫!你們家鋪子怎麽不去搶啊!”

008關鋪子

要說心黑搶錢,那誰也比不過于氏的鋪子,值多少錢她心裏門兒清,就是想賴賬罷了。

沈令菡把帳本子往桌上一放,“舅母,您要不先對對吧,您也是做布料生意的,進價也有數,我娘不在家,掌櫃做事都得仔細着來,至少得把本錢收回來,要不人家不好做,外祖母您說是吧。”

鄭氏沉吟了一聲,“就別為難令娘了。”

何有志總算插了一句,“就是啊夫人,令娘也不懂,別叫人家掌櫃為難。”

于氏剜了他一眼,又笑笑,“瞧這話說的,好像我要難為人似的,其實衣裳都是小錢,真正這些首飾頭面才是最費的,娘給添的那些,連一套都做不出來,還不都是我掏的腰包,我也沒說什麽,還能貪圖這幾個布料錢麽。”

旋即話頭一轉,“不過啊,這兩個月鋪子收益少,開銷又大,我手上的現銀都沒了,暫時拿不出十五貫來,你要不嫌少,家裏就剩了兩三貫,我都給你,你舅舅再有十幾日就發俸了,到時候補給你如何?”

連鄭氏的臉上都挂不住了,她出錢原是要給沈令菡補的,她只說自己不要,于氏但凡不傻,就知道該填補給誰,那些錢足有五六貫,如何也夠沈令菡用了,何況于氏也沒給人做多少。

于氏的算盤是這樣打的,她出錢給令娘做衣裳首飾,還要養她吃喝,怎麽也能抵消幾匹布錢吧,沈令菡要是有點眼色,順着話就知道該一筆勾銷,在何秀秀那裏讨便宜讨慣了,覺得這是順理成章。

只可惜沈令菡不是何秀秀,于氏從鋪子裏拿的布,可比那幾套首飾值錢多了,何況她連拿帶賣,只賺不賠,再有鄭氏給的那些,就算補齊了布錢,也基本等于沒花自己的,冤大頭才會給她一筆勾銷。

“要不這樣吧舅母,給我做的那套衣裳工錢就算在桃紅色那匹布裏頭,便不要您這匹布錢了,就當我送您跟阿瑤的,首飾我用不上,之前就跟外祖母說了,不用給我做,便留給阿瑤吧,您只給剩下的錢便是。”

于氏沒料到她這麽不上道,也不知道是太精明還是聽不懂人話,然而方才自己不貪便宜的話放了出去,不好明着賴了,只是一味拖着。

“得了,我記下了,等你舅舅有了俸祿我就給你結清。”

沈令菡笑嘻嘻的伸手:“您要不先把身上的現錢給我,我好回去交差,剩下的打個欠條,到時候我直接管您拿。”

于氏氣的差點兒罵人,“你可比你娘精明多了,還知道打欠條,一家人這麽外,我還能賴你錢不給麽。”

那也沒少賴。

“應該的應該的。”何有志腦子轉的慢,就按照于氏的表面意思理解,“秀秀不在家,還是算清楚好,放心啊令娘,等舅舅領了俸祿,直接就給你。”

于氏險些撅過去,要不是當着鄭氏不好發作,她能一腳把他踹窗戶外頭,什麽就俸祿直接給她了,腦子讓豬拱了!

沈令菡到底是拿了于氏的欠條才出門,抱着那套不能再醜的桃紅衣裳回了房間。

壓了舅母一回,心裏也并沒覺得暢快,因為她知道,于氏只要花錢就難受,馬上就能找她的晦氣,到時候又是一番應對。

要麽忍氣吞聲要麽疲于應對,日子怎麽都不順。

她對着新衣裳嘆口氣,轉而把它壓到了箱底。

無獨有偶,談讓也得了一套新衣裳。

是談樾剛送來的,還帶了一套書給他,“今日得空,來給你講講書,衣裳是新給你做的,試試合不合身,趕在上巳之前,應該還來得及改。”

見談讓疑惑,他解釋說,“是要去琅琊王府穿的,我跟父親說過了,也讓你去見見世面,先去認認臉,往後這樣的事只多不少,你得學着應對。”

“嗯,我知道了。”

在大哥面前,他一般不會問多餘的問題,給他就拿着,不給不會主動要,讓去琅琊王府也沒二話,可以說知好知歹,給足了談樾面子,這是談家任何一個人都享不着的待遇。

而談樾的滿足感也來源于此,因為态度決定一切,他家三弟是最看重他的,“先去試試再說,讓我看看合不合身。”

談讓拿着衣裳去房間裏穿,不多一會兒就出來了。

談樾的視線從書上擡起來,不由眼前一亮,三弟這孩子算是他看着長大的,可能由于心理原因,一直沒把他往高了看,長的雖然是俊俏,可男人不看重這個,算不得什麽優點,況且他成日默不作聲,再好看的臉也沒有風采。

個頭沒長起來,身形還纖瘦,就是個沒長齊的半大小子,穿什麽都空蕩蕩的,再加上從來沒有打扮齊整過,所以很不入人眼。

這套衣服是為了讓他進琅琊王府特意做的,算不得頂好,可即便如此,他穿上也像換了個人,說是世家公子也不違和,如果身量再足些,那就很可觀了。

果然人靠衣裳馬靠鞍,原本談樾擔心他拿不出手,如今一看,至少面上是過得去了,站在幾個兄弟中不會突兀。

“尚可,我看很合身,倒是不用改了。”

“謝謝大哥。”

“嗯,不錯,我家三弟是個好苗子,以後飯記得多吃點,我讓齊管家多分你一些月利,長身體的時候不能耽誤了。”

談讓又回屋去把衣裳換了,新舊好壞,都在他臉上看不出波瀾,哪怕就讓他穿平常的衣裳進琅琊王府都沒關系,只要談家不怕丢臉,他是無所謂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方才取悅了大哥,他今天留的時辰格外長,書講解的也比以往細,看似是要更加悉心栽培他。不過談讓偶爾會走神,枯燥的講解并不能完全吸引他的注意,他惦記着趕在閉坊前去河邊打水。

最近都沒再遇上那只小麻雀,不知是熱情耗盡了,還是被鎖在了籠裏。

沈令菡的熱情一時半刻是耗不盡的,主要是日子不太好過。

最近她借着讀書的理由,三天兩頭往自家小院裏跑,躲清閑是一方面,主要是躲着鄭氏給她們請的女先生。估摸着是鄭氏省錢,不知從哪拎了個半吊子婦人來,橫看豎看都沒看出她懂禮知禮,阿瑤跟着學了兩天,走道都快要脫離人的路線。

她不想扭捏成那副德行,能跑就跑,而且因為布料的事,于氏整日沒好臉,那之後沒出三日,鋪子裏頭不負所望的又有了麻煩。

于氏身為都尉夫人,屁股後面總能有些愛巴結的夫人奉承,布料鋪子這種婦人紮堆的地方,最容易生事,而且還不帶重樣的。

起因是幾個婦人捧着幾件衣裳過來,說何秀秀家裏的布料又貴又劣,做了衣裳才穿幾天就壞,還召集了一堆看熱鬧的人來嚷嚷,門口熱鬧的好像菜市場。

當時沈令菡不在,是孫掌櫃處理的,那布料是他賣出去的,所以認得,是自家的沒錯,但衣裳破損不一定是布不好,可人要存心誣陷,那就根本說不清楚,吵起來只能是鋪子吃虧,所以他據理争不過的時候,選擇了吃虧是福,給那幾個婦人陪了錢,這才打發了。

人有時是跟風心理,聽多了誰誰誰不好,就算不知道是真是假,心理上也會有暗示,所以某種程度來說,孫掌櫃及時止損并不算錯,這影響是肯定有了的,承不承認都一樣。

只是這事給沈令菡提了個醒,有些事情力不能控的時候,或者暫時妥協是最好的選擇。

“令娘,我琢磨着,調低價格也使得。”去鋪子裏的時候,孫掌櫃跟她說道,“原本我們的價位比較高,靠的是東家的生意手段,她不在的時候,倒是可以适當降一些。”

何秀秀的鋪子在琅琊郡屬于高價位的上層路線,除了花樣新樣式全,更多是靠何秀秀的個人魅力,她懂得如何最大限度取悅婦人,出的花樣子好看時新,婦人們就愛來買,再配上些穿戴建議,效果翻倍。

定價跟所售物件成正比,高一些是理所當然,再者總要給同行留生路,你家賣的好價格高,別人不會說什麽,可要是賣的好價格還低,那就不是事了。所以價格方面的優勢就是別家賴以生存的根本,如果忽然調價,無疑是堵了人家的財路,根本不可能長久。

這不是解決事情的思路,不過沈令菡沒有明确反對,只道,“還是等我娘回來再說吧,孫掌櫃您一個人守着鋪子辛苦,不如就暫時關門幾日,您也好回家歇一歇。”

孫掌櫃張張嘴,沒說什麽,他沒料到東家走後會有這麽多麻煩,可以說是疲于應對,能力所及,他當然願意盡心幫忙,可要是一直如此,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那成吧,就暫時歇幾日,東家不在,你也怪不容易的,官門裏的人惹不起,避開也好。”

于是布料鋪子就關門歇業了,沈令菡暫時去了一樁心事,感覺稍稍松了口氣,趁着天沒黑的時候,又拎着魚簍去了河邊。

最近她沒怎麽來,偶爾來也沒碰上談小郎君,都快忘他長什麽樣了,只是記得好看。

也不知道他日子過的怎麽樣,有沒有受人欺負。

她一來就瞧見有人蹲在河邊,不知道琢磨什麽,眼看着都要閉坊了也不着急回去,她好奇走近再一瞧,不是談小郎君又是誰。

009論穿戴

他果然是好躲着人來的,怪不得平常見不着他。

談小郎君此時正丢石頭打水漂,看起來技術還不錯,石頭能飛到對岸去,嘴裏自言自語不知說些什麽,她一靠近就不說話了。

耳朵還挺好使。

“原來那日石頭是你丢的啊。”沈令菡走過去,人家又要收拾東西準備走人。

“哎哎別見人就跑啊,整日不說話多悶,要不我再給你抓兩條魚吧。”

談讓挑好了擔子,“謝謝,我得回家了。”

沈令菡擺擺手,“害怕坊門關啊,沒事,回頭我送你回去,巡街那幾個武侯我都認得,你等着啊,很快就抓到了。”

還是這麽熱情旺盛。

談讓動了動嘴角,腳步居然停了下來。

沈令菡自顧下水,一邊摸魚一邊跟他聊,“沒想到遇上你,正好有個人說說話,我今天也碰到了煩心事,不過有什麽大不了的呢,摸兩條魚就都解決了,反正我每次倒黴的時候,手氣都特別好,所以有失有得,不用太計較,談小郎君你說是不?”

還知道開解他,談讓點點頭,“有理。”

“呀哈!抓到了!”沈令菡舉着一條魚,“你看我說什麽來着,手氣好吧,你等着,今天讓你吃飽。”

他飯量不大,其實一條就能吃飽,不過他不介意吃一條養一條,正好解悶兒。

第二條魚上來的時候,沈令菡的心情就被徹底治愈了,高高興興的上岸來,還用柳條綁了,給他挂在扁擔上,“今天運氣好,你現在回去還趕得上,我知道你出沒的規律了,以後沒事找你玩。”

“謝謝。”

談讓正要走的時候,打老遠有人喊了一聲,“令娘!什麽情況,我聽說你把布料鋪子給關了?”

劉泉這個大嗓門,吼的全城都能聽見,本來心情剛好,又給他提了起來。

原來是為這個煩心啊,談讓皺了皺眉,沒再說話,挑起擔子走了。

沈令菡掐着腰瞪劉泉,“泉哥,你就不能小點聲。”

劉泉也挑了倆桶過來,抻着脖子瞧,“你剛跟誰說話呢,怎麽這就走了啊?”

“是談家的郎君。”

“糊弄誰啊,談家郎君親自出來挑水。”劉泉看她魚簍空空的,“怎麽,沒抓着啊,你在這等着,我去給你抓兩條。”

沈令菡翻白眼,說實話還不信了,不過這事也就讓她遇上了,不然說出來也是難相信的。

“要我說你把布料鋪子關了也好,省的淨麻煩事,藥材鋪子有我跟我爹,他們不敢來鬧,你放心就是。還有何家人要是欺負你,你別忍着,要是拿你去攀高枝,你不願意就跑,大不了咱就不在琅琊郡待了。”

沈令菡坐在岸邊擰裙角上的水,泉哥劉掌櫃都為她想着,可逃跑這事她從來沒想過,她娘說人這輩子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逃是逃不掉的,到哪都能遇上,不如學着解決。

躲不過就是命,她覺得自己能戰勝,爹娘肯定也相信她行,不然不會讓她一個人面對。

“泉哥,你是不是該娶媳婦了,不然怎麽這樣能唠叨呢?”

劉泉氣的拿水潑她,“沒良心的,有本事你別跑!”

沈令菡一邊跑一邊咯咯笑,“打不着打不着,我回府了啊,魚你自己留着吃吧!”

劉泉剛抓了一條在手裏,看她跑了,又扔回去,嘀咕着,“小豆丁似的,還知道娶媳婦,白心疼她了。”

布料鋪子關了的消息傳的很快,她回府剛換了衣裳,鄭氏就喊她過去。

“怎麽把鋪子關了,可是出了什麽事?”

沈令菡直言不諱,“是啊外祖母,我娘不在家,好多事都應付不來,最近老出岔子,成天有人上門鬧,我沒辦法就只好關了,不然人家孫掌櫃也難做。”

語氣非常無奈,卻不摻雜委屈,敘述客觀事實的口吻,更能讓知曉內情的人動容。

鄭氏的臉色立時就難看起來,她年紀大了,不大過問外頭的事,沈令菡平常也不會主動提,不問不知的時候尚能心安理得,一旦聽在耳朵裏,頓覺老臉都要丢盡了。

于氏的吃相未免太難看,鬧到鋪子都被迫關了,知道的要罵她何家做事缺德,不知道的還以為都尉府故意不過問,連姑娘的鋪子都不能看顧一二,左右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鄭氏壓着火氣,當着沈令菡的面不好說什麽,只道,“再有兩日就是上巳,你且預備着去琅琊王府的事,鋪子暫時關了也罷,但好好的生意,長久關着不像樣,該開還是開,有難處就去都尉署衙找你舅舅。”

沈令菡勉為其難,“哎,我盡量勸勸掌櫃吧。”

找她舅舅當然不頂用,但找上都尉署就等于提醒于氏要點臉,到底是一家人,不顧她自己的臉,好歹顧着都尉府的身份。

她一走,何有志就被鄭氏喊到屋裏,劈頭蓋臉一頓臭罵,罵了足有小半個時辰才放出來,然後回到自己屋裏,委婉的把老夫人的意思說給于氏聽,不出意外的,又讓婆娘罵了一通。

沈令菡在屋裏聽的直發笑,忽然發現舅舅才是家裏最可憐的。

轉眼到了上巳這日,天還沒亮就能聽見前院的響動,于氏一大早就起來梳妝打扮,活像要出嫁的新婦,指派的滿院子下人跟着忙活。

沈令菡想多睡一會兒,又被小苗托起來,沒別的,奉命來監督她梳妝打扮。

“令娘,老夫人說了,無論如何要你穿那身桃紅的,頭面首飾一樣不能少,還要我給你畫個濃妝,您可快着些,要趕不上了,我聽說琅琊王府好遠的。”

沈令菡夢游一樣爬起來,胡亂抹了兩把臉,然後坐在矮幾前抓了塊糕點往嘴裏填,“那身衣裳我穿不下了,就穿我那套蜜合色的吧,是年前剛做的沒穿過。”

“啊?怎麽會穿不下了的,不是剛做的嘛?”

“可能是我長個了吧,袖子短了好大截,回頭送你穿吧。”

小苗個頭矮一些,倒是能穿,“那也沒辦法了,可是蜜合色會不會太素淨了?”

“不會啊,你想大家都穿的花枝招展的,才能顯得我跟人不一樣啊。”

令娘說的有道理,小苗頓時覺得這套最好,“是挺好看的,令娘年紀小,穿這種嫩的也不錯。”

十三四歲的年紀,不打扮也跟朵花似的,刻意了反而不好。

“是吧,所以要配淡妝才适合,挑幾樣簡單的首飾就好,今日要去大半天,太沉了累人。”

“你總是這樣嫌累,我看你出嫁的時候可如何是好。”小苗強行把糕點盤子端走了,“快別吃了,我給你梳頭上妝。”

沈令菡追着盤子跑,“你梳頭我吃東西,不耽誤,我餓啊小苗,我長身體呢。”

她穿戴打扮根本不費什麽功夫,也不知道有甚好着急的,她臉嫩又白,淡妝跟不上妝沒什麽區別,小嘴唇不點而朱,塗了還浪費唇膏子,素面朝天也根本看不出來,梳個頭穿好衣裳完事。

如此出門之前,她又爬在桌上睡了好半天。

都尉府出了兩架車馬,隆重的往琅琊王府而去,琅琊王在郡郊新起的園子,走過去要花一個多時辰。

沈令菡跟鄭氏坐一輛,因為穿戴又被她絮叨了一路,都是讓于氏跟阿瑤比的,其實她自己覺得已經很好了,年節的時候都沒這麽正經打扮過,出門還怪不自在。

琅琊王移居封地,有意與當地的人家交好,都尉府車馬到的時候,門前已經聚了不老少人,粗略一觀,在琅琊郡裏能排得上號的人家基本都在邀請之列。

于氏從車架裏出來,好些個婦人就圍攏過來說話,紛紛恭維她打扮的好看,于氏越發自我感覺良好起來,搔首弄姿一走三晃,被人簇擁着往府裏去,連親閨女都忘在了後頭。

阿瑤被她娘丢在後面,只好過來找沈令菡一塊走,她今日臉上塗脂抹粉,也不知道糊了幾層,看起來像是剛從面粉袋子裏拎出來,本來幹幹淨淨的小丫頭,畫的活像個假人,再配上她勤學苦練的走路姿勢,逗的沈令菡幾欲笑場。

“阿姐,我這樣好看嗎?”阿瑤的脖子不敢動,只轉眼珠子往周圍瞧,“為什麽我覺得大家都在笑我啊?”

沈令菡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只好說道:“可能大家是在笑話我吧。”

阿瑤安心了,“是吧,你穿的太簡單了,進琅琊王府來,怎麽能不好好打扮呢?”

打扮自然是沒錯的,進了王府,各色莺莺燕燕,不過相較于這些盛裝出席的婦人們,府裏的侍女跟婦人就顯得淡雅許多,穿戴妝容并不見多麽華美,可就是很有韻味。

有時高低貴賤,就是差在這丁點兒的韻味裏頭。

王府占地非常廣,因為四周沒什麽人家,哪怕建個皇宮都沒有壓力,衆人一進來,仿佛進了皇家別院,眼睛根本不夠用,原本裝扮的無比矜持的婦人們此時根本顧不得形象,走兩步就要停下來贊嘆一番,不如此不能表達所見之震撼。

沈令菡攙扶着鄭氏,随着觀賞大軍緩慢前行,從大門走到後面園子用了近兩刻鐘,再然後,又被精致巧奪的園林再次震懾,嘆了一路的婦人們搜腸刮肚也尋不出合适的詞藻,只能望而興嘆。

“令娘!快到這邊來!”

老遠聽見個小娘子熱情呼喚,衆人一看,那可是站在王妃跟前的姑娘,皆納悶起來,何家的令娘居然這樣有面子,竟是老早就結識了貴人。

010另眼相待

琅琊王府後園子裏有條小溪流,是從附近山上一路引下來的,綿延了大半個院子,輔以木石點綴成景,春日暖陽,溪水叮咚,特意喂養的錦鯉穿梭游曳,十分賞心悅目。

溪流彙積處是一個人工開鑿的水池,池邊建一個歇腳的小亭子,亭臺連着木橋,那木橋另一端又是一處觀景閣,此時琅琊王妃跟一衆婦人皆在觀景閣外的平臺處閑聊,被談二娘這一嗓子吸引了目光,皆往橋上看。

一同而來的婦人娘子足有七八位,眼花缭亂的,到底哪個是沈家令娘?

不知哪個婦人嗤笑一聲,“我倒是只看見了一只花蝴蝶,粉啊紫的,隔老遠也紮眼。”

對洛陽城的人來說,這其實不叫紮眼,分明是傷眼,本朝對于華美富貴的定義有別前朝,張揚豔麗的外表不足以展現一個人的內涵,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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