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親自給你開蒙的,都讀過什麽書了?”

那就是聽她外祖母說的。

沈令菡平日裏最煩标榜着她爹來衡量她,更煩別人問她讀過什麽書,因為她連書名都記不住,“我爹也就教我識了幾個字罷了,至于讀的是什麽書,都隔了十好幾年了,哪記得住啊。”

談內史給噎了個仰倒,活了大半輩子沒遇上過忘性這麽大的人,還忘的天經地義的,要照她這個推斷,隔了四十幾年的人合該倒貼兩本。

看來聰慧過人的沈先生生了個傻姑娘,世事難料啊。

談內史再看她的時候,不免帶了幾分惋惜,“那現在讀的書總該記得了吧?”

“倒是記得兩本,五經啊,論語啊,老莊周易也是知道的。”

沈令菡随口唱了幾本書,讓談內史心裏又升起了幾分期許,“可能随口默幾篇聽聽?”

“可我就只記住了書名。”

談內史:“……”

他忽然對自家二傻子姑娘生出了幾分愧疚,比較起來,她也是很不錯的。

“父親。”大朗談樾在旁開口,“想來沈先生偏疼獨女,不大舍得讓她讀書,我看沈娘子資質不錯,真要悉心培養,定也是個好的。”

談內史的臉色好了一些。

沈令菡的注意力放在了談樾身上,十七八歲的年紀,看着非常沉穩,言談舉止十分得體,比其父要出色的多,長相結合了爹娘,溫厚儒雅,是個很給人好感的貴公子形象。

只是他幹嘛要替她說話,聽起來,她讀書好壞好像很關鍵似的,談內史明明已經對她失望了,卻又被他三言兩語兜了回來,是該說他心地善良還是多管閑事呢?

這閑事管的有貓膩,還有她爹沈先生何時這樣有名了,連遠在洛陽城的談老爺都有耳聞,所以說談家主動示好是為了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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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內史又問她:“卻不知沈先生何去,可有提及多早晚回來?”

沈令菡歪着腦袋想想說:“我爹心疼我娘操勞,說是帶她出門雲游散心,左不過也是游覽那幾處名山大川吧,聽起來是皆想去走走的,去這麽多地方,少說也得三五年吧。”

談內史又差點暈了,搓了搓腦門,心累的揮揮手,三五年回來,黃花菜都要涼了。

談家開始傳飯,鄭氏背地裏給沈令菡使了好幾個眼色,讀書的事她插不上嘴,也不知道她外孫女肚子裏有多少墨水,但是她看出來了,談內史是不大滿意的,不過談家的大朗好像不錯,看起來像是有門。

鄭氏一直忙着端詳府裏幾個郎君,最能看上眼的就是談樾,年歲是不算近,差的也不算遠,按照排行,談家至少得先給老大說親吧,要這麽說的話,那十有八九能跟老大說的上。

想到這裏,鄭氏心裏寬慰多了,時刻提醒着沈令菡注意言行舉止,還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一頓飯吃的小心翼翼,一桌子山珍海味愣是沒嘗出個好歹來。

無奈她這裏自以為做的妥當,等人家關上門來說的時候,可是一點好都沒挑出來。

趙氏打發走了一屋子人,跟長子說起體己話。

“原本以為沈先生的獨女若是合适,說與你也使得,眼下看來,你父親那裏怕是不好說。”

趙氏這人,從來不說人短,方才大家七嘴八舌議論何老太太如何如何鄉裏巴氣的時候,她也只是聽着,明明她自己覺得沈娘子不合适,卻偏要借談老爺的口。

談樾只是笑笑,并不多加議論,“父親看重沈先生之才,卻有拉攏結親之意,并不拘于說給哪個,也是看緣分罷了,我回頭再去父親處聽聽意思,我倒是覺得沈家娘子還不錯,挺機靈的。”

趙氏心裏咯噔一下,心說他不會是生了什麽心思吧,轉念想了想,又放下了心,她這個長子平時不顯,眼眶子卻是極高的,要喜歡也得是有談吐的大家閨秀,沈家那小娘子還是個娃娃,靠不上。

談樾陪着她說了幾句便退了出來,轉而去了談內史書房。

“父親。”

談政放下手裏的書,看向長子,“嗯,你母親可有說甚?”

“母親沒說什麽,只道沈娘子是個機靈的。”談樾坐下來說道,“聽聞琅琊王之前已經派人去拜訪沈先生了,應當是沒得到回應的。”

“他能居于鄉野這麽多年,哪裏是幾句話能說動的,有大才的人都清高,不是毛病,只是他這一走……”談政很傷腦筋,“恐怕也是有拿喬之意,這些個賢才啊,總是不能叫人痛快如意的,既然琅琊王屬意于沈約,咱勢必是要拉攏一下,先把他獨女握在手裏,不愁他不回來。再有,還得派人出去找找他,不能叫其他兩家先搶了去,另外叫你母親多下幾回帖子,請沈娘子到府上來幾趟,再看看她品行如何。”

“是,父親。”

“不過,”談政腦海裏反複想了想沈娘子,眉頭始終沒有舒展,“跟你年歲是差的遠了點,做我談家的長媳,稍微有點擡不起來,你看老二如何?”

談家年長的郎君除了談樾,還剩個老二談遜,論年紀是比老大合适些,不過……

談樾笑笑,“父親,二弟性子不穩,說親還早了些,得先顧着學業要緊,單論年紀的話,三弟跟她倒是更合适些。”

談政捋着須的手一頓,好像才想起自己還有個老三似的,“他才多大?”

“您忘了,轉過年來就是十四了,比沈娘子大不過一歲。”

談家大朗是個周全人,脾性溫厚,對誰都照顧有加,包括家裏不受待見的三郎,要說談家還能個有人記起談讓的,也就是談樾了,親爹都記不得年歲,他張口就來。

談政點點頭,忍不住對自己這個長子贊許一番,“先看看吧,他那個樣子,沈先生未必看的上。”

“是,父親。”

004難當家

回到都尉府後,鄭氏就攆着沈令菡回去跟先生念書,這會兒也不嫌棄她女婿狡猾似狐貍了,只埋冤他不負責任,竟是不多給閨女肚子裏塞幾本書進去,書到用時方恨少,這不今天就差在幾本書上了。

沈令菡由着她念叨,反正她無所謂,“哎,我這就回去念書。”

“你那個什麽張先生要是不中用,趁早換人,回頭給你請一個像樣的,也就這一二年了,多讀點書沒壞處。”

“呦,看樣子是不大順啊。”于氏依在門框上嗑瓜子,說那話就跟順嘴吐出來的瓜子皮一樣輕省。

一天到晚磕,也不怕嘴長泡。

“倒也沒有,我看談家大朗還是有些意思的。”

“大朗啊。”于氏聽她男人念叨過幾句,說是一表人才,嘴皮子頓時就酸了起來,“大家門裏的人,眼眶子也夠淺的。”

見鄭氏的白眼又翻了過來,忙找補兩句,“那沒事啊,有你舅舅呢,他在談內史跟前很說的上話,回頭讓他走動走動,親事就成了。”

沈令菡都走出二門了,還能聽見于氏嗑瓜子的動靜,心裏哼了一聲,什麽談不談家的,關她屁事,想讓她去當何家墊腳石,想的美。

一出何家,腳步都輕快了許多,她順手折跟枝兒,順腳踢塊小石頭,沒個正形,一邊哼着不知是哪裏聽來的野曲子,一邊往家的方向跑。

不過回家之前,她得順道拐去鋪子裏看看。

何秀秀出何家的時候一分錢沒拿,全靠後來白手起家,開了一家布料鋪子并一家藥材鋪子,她一走,鋪子就丢給了沈令菡。

她覺得娘跟爹跑了,完全就是想考驗她的生存能力,畢竟她以前就是個不學無術混吃等死的小沒用,而她偉大又能幹的娘在這個年紀,都已經獨當一面能賺錢了。

以前有沈先生慣着寵着,娘怎麽發牢騷擰她耳朵都沒有壓力,忽然把攤子丢給她,她才後悔當初沒多學點,連帳本子都不會看。

光是經營上的事就罷了,鋪子裏的掌櫃夥計都是她娘一手帶起來的,基本用不着她操心,主要是何家老惦記她娘這點家産,沒事就愛來尋點事,又是郡都尉,尋事也尋的理所當然。掌櫃們幫着經營鋪子已是大人情,再要處理這些焦頭爛額的麻煩,時間久了肯定有壓力,怕是留不住人的。

“劉掌櫃你們辛苦啦,看我帶了什麽好吃的給你們!”

沈令菡不大點個小人,渾身沒有二兩本事,全靠一張讨喜的臉跟一張小甜嘴混,倒也混出個人模狗樣,到哪裏都吃得開。

從小到大只要她一來,鋪子裏的人都愛湊過來逗她,逢人就笑,沒人不稀罕她。

劉掌櫃從帳本子上擡起頭來,“小令娘來了,現在成了大姑娘學會疼人了,還給我們帶吃的,都快出來嘗嘗。”

打後堂先竄出個半大小子來,伸手就抓了只大號雞腿,啃的滿嘴流油還呲牙朝她笑,“真好吃。”

“瞧瞧你那個吃不飽的樣子。”劉掌櫃看着自家兒子直搖頭,“讓人令娘笑話你。”

“她比我還能吃,吃相比我好看不到哪去,怎麽笑話我。”劉泉兩口嗦了大半只雞腿,完美的吃掉了所有的肉。

沈令菡笑道:“笑話你不吐骨頭呗,我還是會吐骨頭的。”

劉泉又抓了只餅,嘎嘣吞了半只,也不耽誤說話,“你怎麽樣,就去何家住着了嗎?”

劉掌櫃瞪了他一眼,埋怨他不會挑話說,何東家臨走的時候雖然沒說多早晚回來,但字裏行間的不像是要早歸。其實按理來說,她走之前把鋪子變賣了更妥當,畢竟這年頭人心隔肚皮,他能保證盡心盡力,可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小令娘這麽小,何家又不省心,哪裏能應對。

以後她住進何家,一來二去的,這點家産就成人家的了,誰不知道何家做事絕戶,當年能逼的何東家淨身出門,還有什麽事幹不出來。

可憐的還是小令娘。

沈令菡卻不強求這些,家産這東西,能守住才是自己的,守不住的時候就是麻煩,是鋪子還是現銀都一樣。

“是啊,不過這兩日我要回去念書,看情況吧,住哪都沒關系。”

劉泉說:“那我回頭幫你劈點柴火,別一個人凍死餓死了,你行不行啊,不行就去我家吃飯呗。”

“是啊小令娘,就去我家吃,鋪子裏的事不用你操心,你要學看賬不着急,我回頭慢慢教你。”

“成,我餓了會去的。”沈令菡并不見外,“那我再去孫掌櫃那裏瞧瞧,明日再來看你們啊。”

“去吧去吧,忙着讀書就不用老跑來,天怪冷的。”劉掌櫃送她出鋪子,不放心的看着她,“劉泉,你悄悄跟着她去,別讓她受什麽欺負了,沒事就別露面了。”

布料鋪子裏雞毛蒜皮多,孫掌櫃又是個老好人,遇事就不那麽盡心,就怕令娘遇上麻煩應對不來。

“我曉得了爹,放心吧,有我在沒人敢欺負她。”

劉泉生的黝黑高壯,半大小子不比成年漢子矮多少,往那一杵就是個能鎮邪的門神,遇事好使的很。

于氏最惦記的就是布料鋪子,嘴裏常念叨這家鋪子就是何秀秀從老何家帶走的,何家其實也有一家布料鋪子,是何秀秀當年一手經營起來的。

本來生意不錯,可自從何秀秀這家鋪子開起來,客源就分走了大半,大多數的婦人娘子就是沖着何秀秀來的,自然不再去老何家的,所以何家的布料鋪子就支撐的半死不活,每年出多進少,虧空的不成樣子。

說白了是何家不會經營,全靠都尉府的面子撐着,于氏又愛打扮,一多半都為了自己穿戴,所以死活不願舍去這家鋪子,越拖越賠錢。她想吞了何秀秀的鋪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往常沒有機會,只能時不時來找茬,如今何秀秀不在,她算是得意了,恨不得一天排一出鬧戲。

沈令菡今日來的巧,正遇上一樁口角。

“就說你們是不是店大欺客吧,以前何東家在的時候還跟我們客客氣氣的有求必應,現在這話怎麽說的,明明我前日來定好了這匹布,今日來卻說沒有了,沒有了她手上拿的這又是什麽,看人下菜碟嗎?”

站在櫃前吐唾沫星子的這位婦人眼熟的很,是何都尉一個屬下家裏的婦人,不用問就知道是為了誰來找麻煩的。

孫掌櫃滿臉陪笑,“夫人您別着急,原是這塊布搶手緊缺,您來預定的時候就缺貨了,要不是路上耽擱,今日就該到一批新貨的,這樣最遲明日,您要不多等一日,這位夫人比您訂的早一些,所以最後一匹就給她了。”

“我訂的時候你怎麽不這麽說啊,我說今日來取,都是等着要用的,你耽擱一日算怎麽回事,我不管,今日要是不給我,咱們去署衙講理。”

“您這話就嚴重了,這點事也不至于鬧上公堂不是,實在不成我退還您定金,再補您二尺布補償,您看使得?”

“我要你那二尺布作甚!今日要麽給我布,要麽上公堂,你們這樣的鋪子,就該讓全城的人瞧瞧是什麽德行,明明沒有貨,還要匡我給定金,這不是瞎耽誤功夫嗎!”

不為錢,就是要給鋪子沒臉,目的非常明确。

沈令菡嘆口氣,甭管遲來的布因為什麽耽擱路上,又是不是她舅母故意使絆子,單說孫掌櫃這個人辦事,貨沒了就說沒了,回回都為了不得罪人說瞎話,自以為是周全,豈不知極易給人留把柄,遇上不講理的有嘴說不清。

她笑嘻嘻的走進去,“這不是李家嬸子嗎,什麽事招您這麽大火啊,快去上杯茶水來給我李嬸潤潤喉。”

“呦,小東家來了,你娘不在,換你管事了吧。”

此話就是純粹給沈令菡跟孫掌櫃之間挖坑,她這個小東家屁事不懂,平日裏都得給幾個掌櫃陪笑臉,哪有分量在他們頭上管事,當着面下孫掌櫃的臉,心眼不大的人肯定要往心裏去。

李家嬸子又七嘴八舌的把剛才的事得啵給她聽,沈令菡一言不發的聽完,臉上的笑半分不減,“您說的有理,這事是我們不周,孫掌櫃原是好意,若不是耽擱了也不能有這一出,誤了您的事實在不好意思,您說如何就如何,我們無條件配合。”

她李嬸讓這句無條件配合噎了一下,不過話都說到這了,她也不可能松口,“還是那句話,要麽見着布,要麽上公堂。”

孫掌櫃實在捏了把汗,小令娘不幫着緩和兩句就算了,怎麽還往上拱啊,真要是去了公堂,不是添亂嗎?

沈令菡:“布今日肯定是沒有了,您要非去公堂,咱們也只好陪着了。”

孫掌櫃差點兒給她跪了。

“我來聽聽,什麽事就至于鬧上公堂了。”

打一堆看熱鬧的人裏走來一個婦人,這婦人穿戴之貴氣實在不像琅琊郡所有,以至于見者皆不由自主的給她讓開道,看着到像是擺駕而來。

沈令菡疑惑的看過去,她今日才見識了談家的氣派,覺得琅琊郡裏一時半刻也不能有人家越了他家去,何時來了位這樣有派頭的夫人?

005貴夫人

這位夫人瞧着年歲應該不小了,只賴保養得當穿戴有品,看着也就三十出頭的模樣,扶着一個小侍女進門,蓬荜生輝。

她進來先打量一下鋪子,點了點頭,“花樣子倒是挺齊全,眼光也很不錯。”她又轉看向沈令菡“你是沈家的小丫頭?”

噫?問的不是何家是沈家,跟一般人的關注重點不太一樣,證明她比較看重沈先生。

“夫人您好,叫我令娘就成了,您是來選布料的嗎?”

“好個讨喜的小丫頭。”貴夫人不由多看她兩眼,笑說,“我原是來看布料的,巧遇上一樁熱鬧,正好奇如何就要上公堂了,可願意跟我說說?”

李嬸子開始畏懼這婦人身份,老實了一時半刻,待知曉她也是來看熱鬧的,很主動的又把方才的爛事又倒了一遍,反正她占着理,也不怕人家聽。

貴夫人聽完看向沈令菡,“所以你這就同意去公堂了?”

“是啊,咱們可不得以客為尊嗎,待要如何處置,全憑內史大人定奪。”

“那不怕你們鋪子名譽受損?”

沈令菡攤攤手,“您瞧,不去公堂也沒賺什麽好名聲,去了也不過如此,總之咱們有錯就認,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再者我正好問問是什麽因由導致我們的貨耽擱了進城,該有的批文我們都有,平日裏從不偷稅漏稅,扣我們一天,總要有個理由吧,正好也能給李嬸個交代。”

她李嬸的臉以肉眼可見的程度黑了,這事不用問內史大人,問她家男人就好使,沒有因由,就是強扣,為的就是來黑他們鋪子一把。

本來是個萬無一失的套,何秀秀不在家,孫掌櫃又是個老好人,小令娘不管事,沒人敢往公堂上去,就是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人家不但去,還去的理直氣壯,再把這事一查,那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她男人怕是要倒黴。

貴夫人點頭稱贊,“我看是這個理,平白無故的不給進城,總要給個說法才是。”

李嬸強顏歡笑,“讓這位夫人一說,這事是不該埋冤在你家鋪子頭上,既然是路上有了麻煩,那就把定金退了吧,也是沒有法子的事,不過下回可不興這樣了,我們都是老主顧了,別傷了感情。”

沈令菡沒有不依不饒,“李嬸您深明大義,孫掌櫃給李嬸多饒兩尺布,就當是賠禮了,茶水您喝了再走啊。”

“不了不了,家裏還有事。”李嬸扯了四尺布往外走,一邊還要找找面子補兩句牢騷,“什麽事這叫,大家往後來他家可上點心,坑人的我跟你們說。”

不知是誰扯着嗓子在人群裏起了一句哄,“李家婦人不是老何家布料鋪子的老主顧嗎,何時在這裏花過錢的?白得了人家四尺布還編排人,臉皮怎麽那麽厚那!”

李嬸腳下一個踉跄,差點崴了腳,她忿忿的往人群裏瞅,半天也沒找出說話的人,氣呼呼的甩手走了,“呸!都不是好東西。”

看熱鬧的人籲了她兩聲就散了,沈令菡往人群尋摸了兩眼,嘴角揚了個笑,心說泉哥這把嗓子扯的跟鴨叫喚似的,還是只讓人捏着嗓子的老鴨,真難聽。

“我瞧那兩匹布都不錯,去多買幾匹,回頭給家裏姑娘們做衣裳。”貴夫人吩咐跟前的小侍女,不大一會功夫都已經選了四五樣了,這架勢是要把鋪子給搬空。

孫掌櫃見來了大主顧,樂呵呵的給扯布去了。沈令菡這才仔細打量這夫人兩眼,觀其穿戴,雖是簡單的家常衣裳,但用料,花樣款式,繡工,都極為考究,一針一線都不是尋常鋪子裏的水準,一看就是士族高門裏頭的婦人。

當然,士族高門也是分着三六九等的,比如談家的婦人,穿戴舉止已算上乘,在沒見過世面的小老百姓眼裏,那就是高門貴婦的模樣,可跟眼前這位一比,就又差着一層身份了。

沈先生走前一天好像跟她提過一句,那日她歸家,正遇見家裏有客,來人是個言行舉止都很講究的男子,後來她好奇詢問此人身份,她爹說是琅琊王府的人。

除了為什麽離家這事以外,沈先生一般對她有問必答,經常會給她講講時局民生,只不過她聽的很随心所欲,能不能擠進她的小腦袋瓜,全憑天意。

琅琊王這般天之驕子,跟她這種只求吃飽喝足天下太平的小丫頭八竿子打不着,聽了也白聽,故而并沒有心思關注,只隐約記得他是近日才來的封地。

照這麽推斷,那這位貴婦人就很可能是琅琊王府裏的,只是他們這般身份,沒事跑來平頭百姓的小布料鋪子做甚,這裏頭的布,也就只配給府裏丫頭們用吧。

而且看樣子府上人口還不少,一跑神的功夫,她都搬了一馬車了。

“夫人您先等一等。”沈令菡往櫃前一站,歉然道,“您看中我們鋪子裏的布固然是好,可小本買賣存貨有限,好多是別家定好的,您看這樣行不,若府上不着急用,等貨足了我們親自給您送到府上,可使得?”

孫掌櫃做生意好抓大放小,遇上這麽個大手筆的,老毛病又來了,先緊着給她,後面的再說,又是店裏沒貨讓其他人多等兩日的把戲。

沈令菡不好直說他吃虧不長記性,只好先跟夫人解釋。

貴夫人了然的點點頭,“是我想的不周了,既如此,我就先拿兩匹,剩下的我先付了錢,回頭你們送過去也罷。”

可以說是相當善解人意了,沈令菡感激的笑笑,“謝夫人體諒。”

“你不用謝我。”貴夫人扶着小侍女的手往外走,“我是看你辦事明白,人也機靈讨喜,打心眼裏喜歡,若是用着好,往後會常來的。”

她對着沈令菡展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笑的人心裏怪沒底的。

貴夫人走後,閉坊的時辰也快到了,沈令菡沒有多待,趕着天黑變冷前往家走。

她平日跟爹娘住在何家老宅那邊,遠在城郊,也不是故意住的那樣遠,主要是她爹要教城裏的小娃娃念書,書堂就在那邊,她爹又喜清淨,願意鄉野裏待着。

何家的老宅旁邊另搭了幾間小屋,就是他們的家,小屋遠遠看着就跟周遭不一樣,很有她爹的幾分遺世獨立的味道,木質的外門兩旁是兩排藩籬,幾株還在越冬的花枝孤零零的,是她爹親手栽種的。

在沈先生嘴裏,這叫意境,在何東家嘴裏,這就叫白占地方。

沈令菡在爹娘跟前一向遵循兩面派的原則,既贊同爹的眼光,也認為娘說的有理,不過眼下嘛,她只覺得這場面荒涼,越瞧越冷。

小木門前堆着一捆柴火,她抱着進了小院,沒着急點火,而是進了沈先生的小書房。

裏頭是沈先生走之前的老樣子,木架子上的書擺的整整齊齊,筆墨紙硯都在原處沒動,她過去坐在他爹的書案前,拿袖子擦了擦表面的浮灰,打開案前的一本書,裏頭夾着一封書信。

是沈先生臨走留下的只言片語:爹娘遠走雲游,赴友人之約,歸期不定,安好勿念。

她已經反複看了好幾遍,并沒有多看出三兩朵花來,依舊對友人二字感到疑惑,她竟是從來沒好奇過沈先生來琅琊郡之前的生活,只知道是她娘救了一個落魄書生,仿佛就認定了這是他爹人生的開始。

她趴在桌上支棱着小下巴嘆氣,沈先生有名這事她是知道些的,不過僅限于在琅琊郡。沈先生其人集美貌才學于一身,總能讓人不自覺生出贊美之心,譬如當年前任內史在的時候,就對沈先生敬仰有加,甚至還把自家郎君交給他教管,如此一來二去的,郡中但凡家裏有些條件的,都願意把小娃娃送來念書。

卻如何也沒想到,遠在洛陽城的貴人們竟都知道沈先生這號人,還主動上門來求,難道是他爹視金錢名譽如糞土,不肯與達官顯貴為伍,所以才離家出走的?

不過單單因為躲琅琊王,恐怕不足以說動他的秀秀丢下閨女跟着跑,那就說明還是有事。

想不通就不想了,她把書信原封不動的放好,去廚房燒了一壺熱水,就着冷掉的餅湊合了一頓,然後懶得燒火盆,直接鑽了冷被窩,一宿冷到天亮。

第二日要去老張先生那裏念書,不過她不着急,一早起來沒事幹,看了眼井邊的水桶,琢磨着不如先去河邊逮兩條蠢魚。

談讓是第一個出坊門的人。

天尚早,太陽還沒冒個頭,是一天裏最清冷的時候,他一身薄衣,跻着單底鞋,這行頭在洛陽城裏尚能扛得住,琅琊郡裏就差點事。

不過他的标準是,只要凍不死,一切都好說。

他肩頭上挑着擔子,胳膊搭在上頭,配合着另一只手,往天上彈了枚銅錢。

日常一卦,今日蔔的是這會兒河邊有沒有人。

銅錢咻的飛上天,好一會了沒落下,他耳根子動動,聽見一陣小陰風刮來,心道不好,此地風大,專愛跟窮人作對,對他的小銅錢很不友好,如此一偏離,他沒接準,小銅錢倒夾在了指頭頂。

這卦象就有點耍流氓的意思了,一半一半,可正可反,到底算是有人還是沒人。

由此他下了個定論,遇上的可能不是人。

琅琊郡裏有條東西向的小河,照着昨日小丫頭的指引,去的是上游,此時還沒有人過來,河面靜悄悄的。

他從水桶裏拿出小棍,在河面戳了戳,上頭結了一層薄冰,使勁敲兩下就是個洞,估計還能有兩條魚,不過他不想濕了鞋,所以放棄了這個念頭。

打滿了兩桶水,談讓沒着急走,在水邊摸到兩塊石頭,打起了冰上飄,小石頭貼着冰面飛出去,沒多遠就自行偏離,順着冰面滑走了。

他偏耳聽了聽,對第一次的結果很不滿意,又繼續拿起第二塊,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訓,壓低了身體重心,再擊得力,小石塊直接飛到了河對岸。

見好就收,他拍拍手準備走,忽然聽見河對岸有人說話。

“呀!什麽石頭不長眼,吓跑了我的魚——啊呔!蠢魚哪裏跑!”

談讓:“……”

這清奇的畫風,他昨日好像剛見過。

006一條魚

“哈哈!可算讓我逮到你了!”

沈令菡叉了一條倒黴蠢魚,喜滋滋的丢進水桶裏,情不自禁的又開始哼曲兒。她一邊唱一邊繞開了河邊的垂柳,視線一開闊,瞧見了對面的人。

那不是那誰嘛,“談……談小郎君!”一時沒記住名,随便喊了喊,“你等我過去啊。”

這小郎君見了人就走,對她的招呼充耳不聞。

她拎着桶繞過橋,小跑趕上了要走的談讓,堵在人家前面問,“小郎君早啊,穿這麽少,冷不冷?”

談讓畢竟是個瞎子,沒辦法游刃有餘的跟人玩你堵我閃的游戲,只好站住腳,畫面有點類似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發生的二三事。

“你為什麽不愛跟人說話呢,是不是從小沒遇上過投緣的玩伴呀?”沈令菡自顧自的沒話找話,一邊給剛才順手折下來的柳枝扒皮,“沒事啊,來了我們琅琊郡就不一樣了,沒事多出來走走,這裏的娃娃都很好玩。”

這姑娘是個自來熟,圍追堵截的散發熱情,還叽叽喳喳的總能找到話說,談讓琢磨着,她可能是只麻雀托生的。

“這條魚送你吃。”她用柳條皮擰成繩,綁好了魚挂在他擔子上,“別跟我客氣,以後你想吃了,我幫你抓。”

談讓愣了愣,擔子上的魚撲棱的有氣無力,沒兩下就凍僵了,可卻意外的有分量,也很有存在感,比兩桶水還要壓人。

“謝謝,我可以走了嗎?”

“?”沈令菡想了想好像也沒什麽理由留人家,“那,那你走吧,要我送你回家嗎?”

“不用。”

談小郎君身殘志堅,挑個擔子就那麽走了,難為一個瞎子還能找到路。沈令菡盯着他單薄的背影,琢磨着他在談家那樣的地方長大,性格孤僻是難免的,家裏的兄弟都那樣讨厭,要她也不想搭理,能跟她說個一字半句的,估計也是因為她魅力比較大吧。

沈令菡給自己下了個不要臉的定論,繼續摸魚去了。

談讓回家走的是後院小偏門,這裏是他的專用通道,從沒人跟他搶,可今日一轉過胡同,他就感覺到有人在等他。

他耳根子動了動,“大哥?”

談樾笑看他,“我有時都誤以為你能看見了,是我,來看看你近日如何了。”

特意等他,那就是有話說。

“哦。”

談讓挑着擔子閃身先進去,談樾跟在他後面。

搬來琅琊郡後,談樾還是第一次到他院子裏來,四下打量一番,院子簡單整潔,跟其它院子比起來,基本可以稱之為簡陋,卻比原來住的地方好一些,至少是新建的,沒有顯得很破敗。

這還是改造談府的時候,談樾跟家裏支會了一聲,方給他們母子二人争取了這樣一個院子,最開始的時候,是想把原來的小廚房給他們住的。

“有什麽短缺的就去找齊管家領,就說是我說的。”

“嗯。”

談讓把擔子放下來,拎着水往水缸裏倒,還有那條附贈的魚,找了個水盆,把它放了進去,拿手指戳了兩下,已經凍僵了。

“你還摸了條魚?”談樾自行找了個能落屁股的地方坐下來,跟他話說。

見他不吭聲,談樾笑了笑,“是有人送的吧,挺好的,來了琅琊郡,沒事多出去接觸一下人是不錯,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再有兩年都能娶媳婦了,是到了尋摸點事幹的年紀了。”

談讓長到現在,家裏能給他以人生規劃的只有談樾,到了什麽年紀該啓蒙讀書,什麽年紀是個該獨當一面的男人,以致将來成家立業,都在他心裏裝着,時常過來提點他,正是所謂的長兄如父。

不過談讓卻從他方才的話裏提取到了重點,娶媳婦。

大哥此人從來有的放矢,不是個閑着無聊說廢話聊家常的人,找點事幹是個長遠打算,眼下來說,他還不具備這種條件。娶媳婦就不一樣了,家裏人只要願意,随時都能給他安排一個,這是來給他個心理準備的。

“我聽大哥的。”

談樾滿意的笑笑,他就是看中了三弟這個不溫不火的性子,話不多,但是很能拎得清,家裏的兄弟中,只他最穩,所以他才願意提點培養他。到底都是同出一脈的兄弟,将來若想談家振興,少不得要兄弟齊心,是個聰明的,就更不能棄之不用了。

“那得,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上次給你的字帖多練練,改天我再過來教你讀書。”談樾站起來,撣了撣衣袍上的塵,笑着走了。

談讓蹲在地上沒起身,舀了一瓢水放進水盆裏,沒多一會兒,魚又有了動靜。

沈令菡另抓了兩條魚,歡歡喜喜的去見先生。

“張老頭!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麽好東西。”

她一進屋就把水桶往老張先生眼前一擺,活活把他氣歪了的胡子捋正了。

老張先生并不老,老張是他的代號,他見人不提名,只讓人喚他老張,再加上先生之名,故而他的全稱就是老張先生。

至于張老頭,也就她敢叫,這姑娘一向看臉認人,由于老張先生的臉過于早衰,白胡子掉的不剩幾根,當初第一次見的時候,她出口一聲“老翁”,險些給老張閃了腰。

不過看在這兩條下酒菜的份上,老張先生決定暫時不跟她計較。

“你又來作甚,糟蹋書嗎!”

“我自然是來念書的啊,我阿爹把我托付給您老,您可不能不管我。”

沈先生确實只給她啓了蒙,完了就丢給老張先生教,不知道是不是早預料到他閨女不是塊讀書的料,早脫手早省心。

老張先生對此表示悔不當初,當初也是看臉認人,又貪圖她爹的幾壇子好酒,方才收了這麽個學生,教了幾年,折壽十載,越發顯老。

“你以後出去千萬別說是我教的,除了書名,你還記住些甚?”

“那是您不好好教,一天裏大半天都是醉的,你早上是不是又喝酒了,別說我,您自己恐怕都快忘光了吧,哪回不是照着書念,要我念我也成啊。”

老張先生的胡子又氣歪了,拿手一縷,掉了三根,都快掉禿了。

“你打哪來回哪去,別在這折我壽。”老張收了魚就開始攆人,整個一為老不尊。

“嘿嘿老張頭別這樣嘛,我今天真是來讀書的,以前是我不懂事,現在我爹娘不在家,我得好好讀書奔個前程啊。”

可憐兮兮的女娃,老張先生又不忍心了,“你爹臨走沒跟你說多早晚回來?”

“沒說,我還以為能跟你托孤的,看來你也不知道。”沈令菡嘆口氣,又問,“您可知琅琊王來了?”

老張先生胡子一抖,臉上不自覺帶了幾分嚴肅,“琅琊王找過你爹?”

老張先生每天混吃等死,很少有正經的時候,乍然見了,不禁讓沈令菡想起沈先生曾經的話。

他說如今玄佛當道,士族門閥,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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