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回收到這玩意,感覺挺新奇
言很重要,這算不算是深情告白呢?
“你說話啊阿讓!”沈令菡擡起頭,撐在他頭頂上,鼓着腮幫子怒氣沖沖,像是要咬人的兔子。
談讓終于能看看她的臉了,其實每天趁她睡着的時候,他都會偷偷摸,但即便是那樣近距離地接觸,他依舊記不清楚她的輪廓,想再看她一眼的迫切便每天強烈一分,似乎只有看在眼裏才能分毫不差地刻在心上。
他擡起手來撫摸她的臉,視線裏的人終于跟手心裏的人重合,他由衷地笑了,“還是先讓我親一口吧,想很久了。”
沈令菡:“……”
這是什麽品種的流氓,死裏逃生之後居然先想着親嘴!
食髓知味,有些味道嘗一口就上瘾,自然是時時刻刻都惦記,并且一回生二回熟,吃的越發娴熟。
沈令菡覺得這個姿勢對自己很不利,因為腦袋朝下加速充血,沒多一會兒就頭腦發暈眼冒金星,然後便只能任由他擺布,很快就忘了自己剛才還在生氣質問的事。
許久之後,談讓把她摁在心口,餍足地嘆口氣,心說小媳婦可真香。
到第二天的時候,談讓果然能下地了,可能是因為吸了小媳婦的緣故。
“哎哎,誰讓你下來的!”沈令菡瞪他,“我腿上紮倆小眼你還讓我幾天不下地,怎麽換你自己就不聽話了呢?”
談讓是躺不住,他長這麽大,就沒在白天賴過床,因為生活不容許他生病偷懶,無論病的多嚴重,他都會堅持起來。
“你傷了腿不好下地,我腿沒事啊,所以可以的。”
這是傷在哪的問題嗎?沈令菡生氣的哼了一聲,不理他了。
“好好,我就在屋裏走兩步行嗎,你扶我一把。”談讓妥協,“你讓我躺一天,我晚上睡不着啊。”
沈令菡勉強答應,“就走兩步啊,睡不着也得給我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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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婦你可真霸道。”
“我又沒霸道別人,你有意見嗎!”
“沒有,心甘情願。”
“……”行吧,原諒他了。
“姑娘姑娘!”小苗忽然跑進來,“哎?姑爺你怎麽下地了?”
沒眼力見兒的丫頭,哪壺不開提哪壺,談讓咳嗽兩聲,“你是不是有什麽急事啊小苗?”
“對對,是有事來着,我聽小檀姐姐說,河間王家的公子要跟大小姐成親了。”
談韻嫁給周榮?這麽快就換人了,河間王家裏到底想幹嘛?
“吃相可有點兒難看了。”談讓坐下來說,“看來洛陽城的局勢不太穩,河間王急于拉攏安伯侯,這是逼着安伯侯快點回京。”
“啊?那不是要把小寶帶走了?”沈令菡居然有點舍不得。
“三哥哥令姐姐!我不想走,你們收養我吧!”談小寶不知什麽時候跑來的,依依不舍地扒着門框,“要不你倆趕緊生個小娘子,我來當上門女婿。”
沈令菡:“……”
談讓心說:“滾蛋吧小崽子,惦記完了我媳婦還來惦記我姑娘,想的美!”
如此又過了三日,安伯侯夫婦跟趕來發喪的孟夫人一起過府,另外河間王府接談韻的喜矯也一并來了。
110邪性
三夫人停靈才三日,沒有一日是安寧的。起先只是小四郎生病,後來談夫人也染了疾,再後來大少夫人也沒能逃過,不知道是過了病氣還是都中了邪,總之邪性的很。
三房照例無人敢去,守靈的就只有談遜一人,孟氏原先貼身的幾個侍女先後染病,皆打發走了。後院裏忙着操辦日常生活,打點喪事上人情往來的只有秦氏,而最終,秦氏也沒能逃過,病倒了。
如此一來,孟氏枉死的傳言越發多了起來,不然哪裏就這樣湊巧,家裏人都染病了呢?
小苗在屋裏供了一尊菩薩,整日叩拜,經不離口,這架勢非要給小院鍍一層佛光才算完。
“保佑令娘跟姑爺都好好的,小寶少爺也好好的,邪氣退散,鬼魅魍魉都勿擾……”
沈令菡耳朵都生繭子了,“小苗啊,心誠則靈,不必時時念叨啊,讓佛祖也歇會兒嘛。”
“不行的令娘,你現在管着家裏的事,很容易招邪的。”
哎……
家裏無人理事,沈令菡又被推出來頂包,本來她打算龜縮在小院裏裝聾作啞,是談政親口吩咐的,她到底沒駁了他的面子,畢竟談讓還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混。
不過不需要她過問什麽,二夫人的手下管事都很得力,各項事務有條不紊,她只是負責點頭拿個主意,總攬各項事務,回頭再跟秦氏交代一句就好。
但饒是如此,也把小苗吓夠嗆,好像只要接管了家事,三夫人夜裏就會找上門來一樣。
談讓在旁笑,“不用擔心的小苗,你姑娘是個鬼見愁,一般冤魂不敢來的。”
“你這是誇人還是罵人吶!”沈令菡掐着腰瞪他。
談讓伸手把她拉到身邊坐下,然後拍拍她的頭,“當然是誇你,證明你心正不幹虧心事,一般人可做不到,這年頭啊,誰心裏還沒藏點鬼呢。”
小苗不解了,“姑爺,我心裏也沒藏鬼啊,為什麽我害怕?”
“你是純粹膽小,外加迷信,缺點正氣罷了,你哪天不念阿彌陀佛了,自然就不怕了。”
小苗一臉懵,并不能理解,所以她還得念。
談讓又道:“其實哪裏有那麽邪性,小四郎中邪,其實就是小孩子不禁吓,吓病了而已,至于談夫人,跟小四郎一個屋檐下,過了病氣很正常,其他人嘛,純粹是’被’染病。”
被染病?沈令菡琢磨一番他這話,頓時醍醐灌頂,“你是說大嫂二夫人她們沒真病?”
談讓但笑不語,表示默認。
談夫人在孟氏這件事上有點摘不開的意思,家裏人私底下有很多閑言,說孟氏之所以自殺,談夫人不是兇手也是推波助瀾的劊子手,尤其她病了後,傳言更甚,都說是孟氏冤魂不散,要找談夫人報仇。
但如果其他人也病了呢,那就只能說孟氏見誰咬誰,家裏人都逃不過去,談夫人那點嫌疑就不那麽凸顯了。
沈令菡恍然大悟,心說家裏就她一個人腦子轉的慢啊,大嫂也太聰明了,居然知道跟風染病,有這麽“貼心”的媳婦,談夫人如何不喜歡呢?
二夫人大概也意識到了自己吃力不讨好,索性裝病躲一躲,何況談韻出嫁在即,總跟白事打交道不吉利。
“我的娘,我現在裝病還來得及嗎?”
談讓戳她腦門,“你說呢?”
她病了好像也不能把家事推給誰了,總不能叫談韻接手吧,不合适,“算了算了,不就這幾天嗎,我八字硬的很,人鬼邪神都不怕。”
家裏人躲家事不是沒道理的,第三天上,孟夫人便從青州趕來,作為孟氏的娘家人前來“興師問罪”。一問就問到了沈令菡這裏,一并來的還有周覽他便宜媳婦孟琪。
母女倆先去孟氏靈前跪了跪,跟談政過了幾句場面話,然後來沈令菡這裏進行婦人間的寒暄,其實就是來打聽事。
畢竟孟氏還算年輕,好好一個人忽然就服毒了,任誰都要多想一層,何況是娘家人。後院是個名利場,但凡是在這裏頭生存的婦人,誰還不知道點髒的臭的,所以孟夫人此來,态度就沒有上回那樣和善,可見她根本不信談政那套說辭。
但偏偏她要探話的對象是沈令菡,一個壓根兒不懂這些的大姑娘,心正的連鬼神都不放在眼裏,所以必然是要驢唇不對馬嘴。
“孟夫人您快坐,我這裏沒什麽好茶,您将就些。”
孟夫人臉上仍有哀痛,“三郎媳婦就別客氣了,我現在喝什麽都沒味。”
“那好辦啊,我這裏有幹花瓣,我平常最愛喝了,加點蜜進去,保管好喝。”
喝花茶?怕不是在開玩笑,正經人家哪有喝這東西的。
孟夫人幹笑兩聲,“我聽聞三郎受了傷,可有好轉?”
沈令菡依舊笑回:“好多了,能下地了呢。”
孟夫人拐彎抹角的,就是想把話題扯到孟氏服毒這事上,她知道是因為三郎中毒,孟氏才獲罪,孟夫人對此事心懷疑窦,是想從三郎媳婦嘴裏套幾句話。
可沈令菡就是不接茬,也不知道是真聽不懂還是裝傻。
孟琪哼了一聲,陰陽怪氣道:“所以中毒都是騙人的喽,這要是我下毒啊,怎麽不得找那種沾一點就死的劇毒,還能等着人活過來?太可笑了。”
要說孟小姐這心變的也挺快,之前還整天圍着談讓屁股後頭轉,這會兒居然就能落井下石了。
“周夫人,您這意思,阿讓活着很可惜嗎?”沈令菡沒給好臉,說什麽都行,詛咒阿讓不行。
孟琪翻着眼珠子道:“我可沒這麽說,我是說啊,貴府處理事情太草率,就憑一盒不知道讓誰動過手腳的傷藥就來判定我姑母下毒,污蔑就算了,還把人給逼死了,這不明擺着欲蓋彌彰嗎?”
沈令菡笑笑,“我可不懂斷案,只知道我家阿讓九死一生,差點就沒命了,至于其它的,您要不去官府報案查查?”
孟琪恨得直咬牙,這死丫頭還是這麽欠,根本油鹽不進。
“別胡說八道。”孟夫人假意呵斥孟琪,“三郎媳婦啊,琪娘因為她姑母的事正傷心,你別同她計較。”
“哪能呢孟夫人,三夫人忽然出事,家裏人都挺難過的,母親大嫂她們傷心的不得了,要不也不能病到不能理事,周夫人的心情我能理解的。”
孟夫人算是看出來了,從這丫頭嘴裏大概撬不出什麽來,問了也白問。
“罷了,我跟琪娘就不打擾你了,我去看看阿遜,這孩子沒日沒夜地守靈,怪叫人心疼的。”
“那二位慢走,有時間再過來坐啊。”沈令菡客套地把她們送到門口,對着孟琪那張臉只是笑,差點沒把她鼻子氣歪了。
談讓從屋裏出來,盯着他媳婦笑,心說這小丫頭片子還挺會裝,寒碜人的時候一點不含糊,像是只藏頭露尾的小狐貍,別提多可愛了。
沈令菡關上門就嘆氣,“哎,我這會兒倒是覺得三夫人母子倆怪可憐的,人再怎麽可恨也罷,陰陽兩隔總歸叫人唏噓。”
可憐麽,一點都不。談讓生來就不知可憐為何物,因為它毫無意義,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
小媳婦天性純善,她不知道有些地方就得你死我活,誰也別替誰可憐,對手不死,可憐的就是自己。
“孟夫人做張做致,并非真替三夫人惋惜,你瞧着吧,回頭就能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
“你是說孟大人會以此發難談老爺?”沈令菡平常不接觸這些争啊鬥的,腦子轉的比較慢,“談老爺又不是孟大人下屬,官場上挨不着,孟大人更沒權利罷官,總不至于還打一架吧。”
談讓笑着摸摸她腦袋,“那可說不準,沒準兒就真能打一架呢。”
沈令菡說的打一架,自然跟談讓說的不是一碼事,不過這不重要,反正小媳婦糊塗就糊塗,有人替她撐腰壯膽擺平一切就夠了。
将近傍晚的時候,安伯侯夫妻倆才到,以看兒子為由,雙雙跑到三郎院子裏躲清閑。
這會兒正是做飯的時間,談小寶少爺例行摘蔥剝蒜,并且還學會了摘豆角新技能,有模有樣的坐着小板凳幹活。正如他當初所言,他爹娘不認識他了。
侯夫人驚道:“侯爺,那是咱小寶嗎,別是走錯了門吧,那小子除了吃可不會幹別的。”
侯爺只是笑,顯然對自家兒子的狀态很滿意。
“阿娘,阿爹,我是小寶啊,你們最愛的小寶,沒認錯。”談小寶扔下大蒜頭就朝着侯夫人身上撲,人沒到,大蒜味先熏人一腦袋。
侯夫人只抱了一會兒就嫌棄的把他拎開,丢給侯爺,“快去讓你爹抱抱,他想你想的睡不着。”
侯爺把兒子拎起來掂了兩下,“沉了好多啊,沒少給你三哥浪費糧食吧?”
那可不,這小子可不吃虧,活不是白幹的,頓頓紅燒肉大雞腿,圓的像只肥貓。
“嘿嘿,我三哥哥做菜可好吃了,比咱家廚子做的好吃,我都不舍得走了。”
侯爺點頭,“那行吧,你就別走了。”
談小寶:“……”
為什麽他有種失寵的感覺?
沈令菡招呼他們,“侯爺跟夫人一路辛苦,快進來喝口茶歇歇腳,一會兒就能吃飯了。”
侯爺抱着小寶進屋,開口先道:“小令娘,我猜我路上遇見誰了?”
沈令菡一愣。
侯爺呵呵笑,“你爹,沈約。”
111虛熱鬧
沈令菡聽到沈約二字,莫名其妙就想哭。
她真的挺想沈先生跟何東家,沒有消息的時候也就只是想想,還能心态平和的想着總有一天能見,可一旦有了确切的消息,就猶如近鄉情怯,情緒有點兒收不住。
“丫頭想爹娘了吧?”侯爺看出她的心思,“他們都挺好的,我還告訴他們你嫁了個會疼人的小夫君。”
一句話又說的她不好意思傷感了。
“多了我不便細說,終歸會有相見的那麽一天,丫頭不必心急。”
沈令菡笑笑,“不瞞侯爺,我都習慣了,反正他倆好好的就行。”
有了阿讓後她才漸漸明白,每個人終将跟随命裏歸屬的那個人走完餘生,沈先生跟何東家才是彼此的餘生,而她是個獨立的存在,這種與父母分離去尋找餘生的過程是必然的,區別只是早晚而已。
侯爺善解人意,告訴爹娘她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這就是最好的問候。
談小寶人小鬼大地聽着,聽完了道:“那我也習慣了,你倆回洛陽城吧,我也要找一個疼我的小媳婦。”
侯爺侯夫人:“……”
沈令菡見怪不怪,笑說:“侯爺侯夫人,你們要是不方便,就還留他在這裏沒關系,我平常沒什麽事,正好陪小寶玩。”
正巧談讓進來聽見,心說她這媳婦可真會上套,侯爺這老狐貍把兒子寄養在這裏,明擺着是壓一個籌碼。
侯夫人道:“我們後日就走,正好跟阿韻的喜矯一道去洛陽城,等來年開春,我跟侯爺如果閑暇,還會出來游歷,把小寶放在洛陽城不如放在你們這裏,我一直怕這小子長成個纨绔,令娘跟三郎會帶人,把他教的挺好。”
這是徹底把兒子丢給他們養了,侯爺兩口子心可真大。
“沒問題的,我們都喜歡小寶,就是怕他受委屈。”沈令菡道。
“我不委屈令姐姐,我還等着給你們當上門女婿呢。”
大家笑他沒皮沒臉。
侯爺跟夫人留下來吃了頓便飯,飯後,侯爺跟談讓單獨閑聊。
“小寶在你這裏白吃白住,我心裏怪過意不去,路上給你們小兩口帶了些小特産,你不要推辭。”
“侯爺何須客氣,難得小寶跟我們投緣。”
侯爺看他一眼,笑笑,“此番若非因為談韻,我們是不打算回去的,河間王府上趕着求娶我們談家的姑娘,我們不好太抹他的面子,只好回去湊個熱鬧。”
有心人自然聽得懂他的話,河間王掌控了洛陽城不假,但局勢并不穩,光朝中反抗他的人就不計其數,安伯侯哪頭都不靠,地位又舉足輕重,手裏還有兵權,必要的時候就是坐鎮洛陽城的大将,所以才急于拉攏。
侯爺侯夫人再裝聾作啞,也不能丢下侯府一大家子人不管,總要回去表個态,而洛陽城随時都能兵變,不方便帶着小寶,這才不得不把他留下。
但談讓卻因此有了一些猜測,侯爺把寶壓在沈先生這裏,是篤定沈先生能成事,可迄今為止,沒人知道沈先生的蹤跡,更不知道他站的哪一方。連琅琊王都放棄沈先生這條路了,侯爺卻目标明确,只能證明一點,之前出現的所謂第四方勢力,應該就是沈約。
原來他老丈人想自己篡權啊,有意思了。
侯爺卻也有意思,他怎麽就知道他會跟老丈人走一條道呢,也不怕白壓了寶。
“侯爺就不怕熱鬧不好湊麽?”
“關鍵清閑也不好躲啊。”侯爺笑起來,“人縫亂世,是好是歹全看命,便是這琅琊郡也并不太平,大侄子你可好自為之。”
知道不太平還把兒子丢在這裏,是篤定他不敢賣了談小寶麽,談讓心說養肥了就賣,論近賣。
孟氏停靈的第五天,談韻的喜矯要離家,這喜事注定要喪。
之所以辦這麽急,大概雙方都有點迫不及待的意思,二娘失蹤之後,談政就琢磨着把親事給退了,雖然不大甘心,但出了這樣的意外誰也沒法子。可後來他發現,人家河間王府壓根兒不提退親的事。
當然,人家不提,有可能是出于仁義,更有可能是要面子。
既然不提,這事就還有後續,談家沒必要自己先給斬斷了,然後就這樣拖了一陣子。
再後來,談韻跟談政說自己想嫁進琅琊王府,說的特別決絕,說只要能讓她嫁進王府,是好是歹她都認了。
談政打心眼裏不贊同,家裏已經娶了一個琅琊王府的小姐,沒必要再添一門親事,何況大公子周覽已娶妻,其他的公子說白了沒什麽前途,搭一個姑娘進去有點虧。
于是談政就琢磨着把談韻嫁進河間王府,然後便跟談樾商量,談樾沒明确反對,只說探探河間王府的口風再說。
而恰在此時,河間王府有了消息過來,居然先開口表示要改娶談韻。當然,沒說的那麽直白,先是對二娘惋惜了一番,又委婉表示兩家既然已經聯姻,不如繼續連着,對雙方都好,橫豎沒幾個人知道原本定的是哪一個姑娘。
兩家都有暧昧,這事就算是成了,去信定妥之後,河間王府的迎親轎就來了。因為要趕在吉日之前到洛陽城,所以時間很緊,碰上孟氏的白事是誰也沒料到的,但既然定了日子,就不好推遲更改,故而只好紅白事一起操辦。
府裏原本挂的白幡撤掉一半,後院挂白,前院挂紅,再便是二房跟大房象征性地裝飾了一下,因着孟家人還在,不好太過招搖,總之一場喜事辦的十分憋屈。
但這并不妨礙談韻的好心情,因為她嫁的人是周榮,因為二娘終究沒這個命。
“娘,等我嫁過去站穩了腳,便把您也接回洛陽城去,這破地方晦氣,來了才兩年,家裏都死三個了,沒見過這麽喪氣的地方。”
談韻仔細而又謹慎地收拾她的小箱子,她嫁的是王府嫡長子,穿戴上要格外講究,不能跌了份兒,連哪一天穿什麽戴什麽都仔細斟酌,就怕出一點錯漏怯。不過她對此甘之如饴,人只要能心想事成了,做什麽都心甘情願,之前的怨怼不甘便盡數抛于腦後,想的都是往後的美好光景。
秦氏歪在床上,看着病怏怏的,“我這輩子只得你一個姑娘,想的就只有你往後的日子,我在這個家裏左右逢源勞心勞力,為的也只是你的體面,我從一開始就沒奢求過生兒子,能安穩到現在,護身符就是沒有兒子。”
談韻看向她,不知道她想說什麽,“您不會是想說,她們死的都另有蹊跷吧?”
秦氏輕笑,然後又嘆氣,“阿韻,你從小心氣高,覺得這世上什麽都是理所當然,也怪我由着你這樣。但其實并不是,哪怕你有高的起點,生為家裏嫡女,嫁進高門,也照樣要争,沒什麽是理所當然的,你不會争,自然有人代替你争,這就是婦人生存之道。你這個眼高于頂的毛病,以後得改,有時候福兮禍所依,嫁進高門未見得結好果,尤其你要明白,周榮娶你,絕對不是因為你這個人。”
談韻此時歡喜在心頭,就算知道周榮不喜歡她,大概也不信邪,她自信慣了,覺得嫁過去之後,總會讓周榮喜歡上,她的念頭裏就沒有不好,不可能這些字眼。
“娘,我知道您的意思,可也別這麽悲觀嗎,人跟人終歸不一樣的,您放心,我以後會好的。”
秦氏便不再說什麽了,她知道談韻聽不進去,人有時就得撞了牆才會學乖,但她由衷的希望不要有這麽一天。
要遠嫁的姑娘離家之時就是出嫁之日,排場禮儀一樣都馬虎不得,早起梳妝吉時出門,樣樣都要按規矩來,辦喜事自然少不得熱鬧,故而談家今日是一派喜氣。
但這喜氣只虛浮在表面,因為湊熱鬧得人少的可憐,大夫人撐着病體起來喝了碗姑娘茶,添了一箱金做嫁妝,完事繼續回屋歇着。大少夫人緊跟婆母腳步走,添了些首飾給她,然後撐着病體去伺候婆母,她跟談韻本是關系好,至今也無甚矛盾,可如今嫁做兩家婦,關系上對立,疏遠是必然。
談樾身在徐州不得閑,談遜要守靈,談讓在養傷,兄弟姊妹全不在場,送嫁的就只有秦氏跟談政,大約還有個三少夫人。
沈令菡領着談小寶過來,主要是為了送安伯侯夫婦一程,由于出行時安伯侯車駕在前,故而他們要提早出府。
本以為今日這場虛熱鬧就這樣過去了,沒想到事情還沒完,孟琪——也就是如今的琅琊王府長媳,領着人鬧上了門,為的是替她姑母鳴不平。
起因就是為着談韻的喜事。
此時吉時将至,談韻一行正要出門,與孟琪的人當面碰了個正着。
孟琪身着一身白,抱着胳膊堵在門外,身後圍了一群老嬷嬷跟随從,開口就道:“沒見過這麽辦白事的,張燈結彩給誰看啊,欺負我姑母是個妾室,無人撐腰是不是!”
一開口就是鬧事的架勢,談家人萬萬沒想到還有這層意外,皆驚訝不已。
112不如意
白事喜事皆是事,壓根兒也分不出個先後來,更不存在誰讓着誰,既然撞在一起,大家各退一步就能太平,可很明顯,孟家人就要借此說事。
如今孟琪嫁進琅琊王府,便更有了立場來挑事,談家這種腳踩兩船的行為,本身就是話柄。
“我姑母這才去了幾日,你們談家是有多不待見她,居然人人都一臉喜氣,是不是還要放炮慶賀她死了啊?”孟琪一身白服,尖聲細氣的,“就這麽着急抱河間王府的大腿,竟是不能避一避?”
秦氏好言解釋,“周夫人這話嚴重了,吉日是早便定好的,不宜更改,并非刻意沖撞。”
“既然知道沖撞,就該收斂些,你們自己瞧瞧,這哪裏還有一點辦白事的樣子,人人都道死者為大,我可看不出一丁點尊敬的意思來,你們讓上門吊唁的人該哭還是該笑?”
河間王府來的嬷嬷不高興了,本來家裏有白事就夠忌諱的,這好歹是河間王府的喜事,居然如此不給臉面。
“這位夫人也該積些口德,我們少夫人已經多翻避讓,總不能叫她挂白出嫁吧,誰也想不到會撞在一起,各自退讓一步便也罷了,您怎麽還沒完沒了呢?”
孟琪輕笑,“呵,我算是聽明白了,你們這是嫌我姑母死的不是時候呗?如果府上死的是正牌夫人,我看你們還能如此草率!又不是正經的出嫁日,便是推遲三五天走又能如何,但凡對我姑母有一丁點兒尊重,就該知道避一避,說穿了就是急着去巴結河間王府。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那點破事,二姑娘沒了換大姑娘,這是生怕這顆大樹讓別人抱了去!”
談政一張臉已經黑如鍋底,巴結誰的心思放在暗處,最不能被人提起,尤其還是琅琊王府的人,這只能證明琅琊王也知道了他的心思,對他有意見了。
或者再說穿點,這就是孟家人故意挑撥的,原以為孟家姑娘嫁進琅琊王府,立場就能變一變,誰知道反而成了一層阻力。
談政此時十分後悔當初沒出手阻礙這場親事,才有了今日的難堪,不僅琅琊王那邊失了一步,還惹了河間王不快。
“周夫人傷心過度口出無言,我不與你計較,今日是我談家家務,還請你不要在門口招惹難堪,與你姑母也并無體面,倒不如退後一步,等阿韻出了門,自然一心操辦孟氏的喪事。”
談政不是宅門婦人,孟琪不好跟他潑婦罵街,她今日的目的就是為了給談家難堪,挑撥一下談家跟琅琊王的關系,目的達到了便也沒興趣再鬧。
“看在談大人的面子上,我便不計較你們這滿門挂紅的事了,不過事有先後,我今日登門吊唁我姑母,總該讓我先進吧?”
好嘛,出嫁的姑娘給吊唁的人讓道,這場面得多難看。
“不方便讓也成,家裏既然是紅白事一塊辦,那就一半一半,府上大門也挺寬敞,大概是走得開的,諸位意下如何?”
談政身為一介文人都想罵街了,可今日事關談家臉面,不好再鬧,不然肯定沒完沒了,只好退一步。
“便請周夫人先進去罷了。”
秦氏跟幾個嬷嬷的臉色別提多難看了,蓋着蓋頭的談韻亦臉色鐵青,攪着喜帕恨意滿滿,站在原地不肯挪動半步。
只旁邊的丫頭嬷嬷讓了身,最終孟琪進去的時候,不可避免地“誤”撞了一下新婦,真真是場紅白相撞。
安伯侯夫婦倆在馬車裏抱兒子,對門口的熱鬧避而不見。
談小寶勾着他爹娘的脖子,提前讨要年節的紅包,“爹娘,今年小寶不能給你們磕頭了,哎,好可惜哦。”
侯夫人翻了個大白眼,往他懷裏塞了一個小箱子,“怎麽那麽不吃虧呢你!”
“謝謝娘,過年嘛,沒點壓歲錢很沒面子啊,另外我還要給令姐姐點好處,不然怎麽對得起人家的悉心照顧,還有啊,我要給小苗打賞壓歲錢,哎,都是人情,沒錢哪行啊。”
侯爺聽不下去了,又另拿了個小箱子給他,“別在人家家裏給我丢人。”
“謝謝爹,我要省吃儉用才行,萬一你們回了洛陽城想不起來我了,我可是要寄人籬下一輩子的,哎,想想都覺得自己可憐。”
兩口子頓時就要吐血,于是只好把箱底掏出來都給他,“趕緊滾蛋吧,我們要啓程了。”
談小寶笑嘻嘻地一人臉上啃了一口,“謝謝爹娘,我走啦!”
哪有半點兒分別的悲傷!
“令姐姐,快來幫我擡箱子啊,我有錢啦!”
沈令菡嘴角一抽,這機靈鬼,這是變相的替他爹娘給生活費,簡直鬼精鬼精的。
氣喘籲籲地把幾個小箱子抱回小院,談讓看了直樂,一時忘了自己還“看不見”這回事,脫口而出道:“這回侯爺是真把這小子賣了吧?”
“嗯?”沈令菡奇怪地看着他,“你知道我搬了什麽回來?”
談讓面不改色,手指自己的耳朵,“箱子裏的金子在晃,你聽不見嗎?”
“晃了嗎?”沈令菡沒聽見,因為顧不上聽。
“還有,侯爺留下的土産裏頭也藏了不少,小苗剛發現的。”
“真的啊?這好像不太好吧,咱不該收的。”
談讓笑笑,“不妨事,不收反倒叫侯爺心裏過意不去。”
“就是就是,令姐姐你不用在意,我爹娘錢多,用不着省。”談小寶財大氣粗道。
沈令菡嘴角一抽,“行吧,争取在侯爺來接你之前,把你養成頭豬。”
“那不成啊,我小娘子會不喜歡我的,我得保持身材。”
衆人笑不停。
轉眼過了小一個月,天徹底冷了下來,而談家的氣氛比這天兒還冷。
孟氏發喪後,談遜就搬離了談家,連招呼都沒打,臨走前,他燒了孟氏所有的東西,三房如今看起來像是處兇宅,空空蕩蕩破敗雜亂。談政嫌晦氣,便做主直接封了,打算等過完了年幹脆拆掉。
府裏如今就剩下了兩個夫人,秦氏在談韻出嫁後,主動将管家權交出,說是理應由談樾媳婦管。這也是順理成章,畢竟談家将來就是大房的,遲早要周顏管家。
談夫人自入了冬,身體一直不太好,斷斷續續病着,倒是沒忘了給老爺張羅妾室,不過談政近來雜事纏身,更沒那心情,便暫時将此事撂下不提。
再就是小四郎,這孩子好像是被吓出了毛病,原先挺活潑機靈個娃娃,現在竟是有些木納呆傻,郎中瞧過後說不出個所以然,只道是被吓狠了,只能看将來會不會好。
家中沒了莺燕美妾,沒了繞膝兒女,自然沒有以前熱鬧,就連新任管家媳婦周顏都閑來無事,每日例行問過家事之後,便一人在房間裏找些消遣。
昨日談樾回家一趟,今早又匆匆走了,跟她說了沒幾句話,周顏已經習慣如此,自成親以來,兩人同房的次數屈指可數,她便知道夫君應該是不太滿意她的。
不過周顏見慣了這樣的事,倒也不覺難過,像她所在的家族,正妻基本都是擺設,比如她母妃。好處是談樾此人并不耽于美色,心裏裝的都是公事,沒娶一堆夫人來鬧她,這對她來說,已經是幸事。
她随手幫談樾收拾換洗衣物,在衣裳內袋中找出了一封書信,她一向很有分寸,從不過問他公事,正待幫他收起來,冷不丁瞧見信封上的署名,她愣了一下。
這是談樾跟周榮的往來信件。
這或許是——為着談韻的事?
周顏手裏捏着書信,猶豫好半晌沒放下,她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這書信肯定不是為着談韻的。
嫁給談樾是利益聯姻,她從來都知道,家裏把她放在談樾身邊,無非是充當耳目,但她一直都縮在殼裏裝聾作啞,她不想成為夫君跟家族之間的犧牲品。
理論上講,她嫁給談樾,就該跟他統一立場,不論他對琅琊王府是否忠誠。可站在親情與家族利益上,她似乎更應該舍棄自我,盡可能的為家族謀利。
直覺告訴她,這封信很關鍵,她應該打開看看。但她心裏始終搖擺不定,在原地站了半晌,手心裏已經出了汗。
最終,她還是打開了,做賊似的迅速浏覽一遍,然後她茫然地蹲在座椅上,慌亂,不知所措。
她要不要告訴父王呢?
下午的時候,沈令菡在家裏陪小寶玩泥巴,兩人蹲在熱烘烘的房間裏灰頭土臉,還尤不自知的彼此笑話。
“談小寶,你好醜哈哈哈!”她趁機往他臉上糊了一坨泥,把個白團子糊成了泥娃娃。
“哼,說的好像你多好看似的,有本事你別洗臉,看三哥哥回來笑話你不?”
談讓傷好以後便照常上職,留了“妻小”在家敗家,因為天冷,都不愛出門,就琢磨着在屋子裏種青菜。只不過負責種的是小苗,他倆一人種了兩顆就不耐煩,然後開始玩泥巴。
“不洗就不洗,阿讓才不會嫌棄我。”沈令菡如今頗有點“恃寵而驕”的意思,都是給談讓慣的。
就這種在屋裏折騰泥巴的行為,換成誰家媳婦都得招罵,打一頓都不為過,但沈令菡就沒這待遇,別說在屋裏折騰點土,放火都沒事——只要別燒了她自己就行。
“聽起來好氣哦。”談小寶想到三哥哥的差別待遇,居然開始嫉妒,“我以後得找一個小媳婦來疼我。”
“誰要惦記着娶媳婦啊?”此時房門忽然開了,周顏從外頭進來,“抱歉,我在外面敲門沒人應,就做主進來了。”
“大嫂?”
沈令菡趕緊起來,心說:“她怎麽忽然過來了?”
113必須成
沈令菡最近許久都沒去前院請安了,一來談夫人身子不好,早上有時起不來身,索性就免了大家請安,其實家裏人少,就倆媳婦大眼瞪小眼的問兩句好,這安請的人鬧心,确實不如不請。
再者她也不想跟家裏人來往,沒話說沒事談,人家也不一定想見她,還不如在院子裏陪小寶。
周顏倒是偶爾會派人來送點東西,詢問兩句什麽的,不過本人并不常來,尤其管家以後繁忙,沈令菡已經有日子沒見她了。
“天兒怪冷的,大嫂快進來暖暖身子,您別笑話啊,我這裏亂。”沈令菡洗了手,招呼她坐。
周顏進來的時候吃了一驚,以她的教養見識來看,對這種場面有點接受無能,她從來不知道在屋子裏還可以玩泥巴,并且玩的如此——肆無忌憚。
“到底是三郎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