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回收到這玩意,感覺挺新奇
裏直冒綠光,“我就說沒找着她這傳家寶,原來偷偷留給你了,肯定還有別的,你交不交出來!”
這扳指是傳家寶?沈令菡不知道,不過她不可能讓于氏搶了去,這是外祖母唯一的遺物了。
“舅母,外祖母的財産都讓你拿去了,那時候你怎麽沒想着跟我分一半呢,她老人家就剩下一個貼身物件,你好意思再搶嗎!”
“放屁,肯定還有好東西,那老家夥從來都偏心你們母女,給我們的都是小錢,當我傻呢?”
“家裏就剩那處老宅子了,不還是留給你跟舅舅了嗎,琅琊郡就這麽大,她老人家要在哪置辦家産,您怎麽可能不知道?”
于氏已經魔障了,才不聽她說什麽,嚷着要搜身,“不可能,肯定有地契!”
“混蛋!”沈令菡屈腿,對着于氏的小腹狠狠頂了一下,把她掀翻。
于氏踉跄着起來,想去撈地上的扳指,卻不想用力過猛,一腳踩在扳指上,再擡起腳的時候,扳指已經變型。
“你個毒婦!”何有志忽然從屋裏出來喊了一聲。
沈令菡吃了一驚,沒想到舅舅敢對着于氏放狠話。
“那是咱娘留下的,你居然敢踩!”他沖過來,一把推開于氏,“她的家底都讓你搜刮沒了,你還想做甚,拿了錢還敢攔着不讓發喪,你怎麽如此惡毒!”
于氏被他推的倒退好幾步,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何有志是真的,“何有志你要造反嗎?你是哪一頭的,我還不是為了你争家産,就憑你這個悶葫蘆慫屁,家都沒了,你後半輩子喝西北風嗎,遲早被你外甥女坑死!”
何有志那點膽子也就夠吼一聲,吼完了就沒了,剛剛進去被老娘的凄慘樣刺激了,所以才不管不顧的出來造反,被于氏一吆喝,腿又軟了。
“那,那你也不能這個時候不讓出殡!”他硬着頭皮跟于氏說,“你不幫忙,令娘收斂有什麽不對,都尉府裏眼看着不能住了,肯定要發喪的,你憑什麽要攔着。”
于氏要被這蠢男人氣瘋了,“何有志,你是不打算跟我過了吧,你信不信我連家門也不讓你進?”
“不讓進就不讓進!”何有志梗着脖子,豁出去了,“娘最後也沒過天好日子,都是你害的,她要是有私産,還能過成那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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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他親兒子,不是照樣沒管!”
沈令菡趁着兩人掐架,從地上撈起扳指,然後麻溜往鄭氏房間裏跑。
“你給我站住,何有志你攔着她啊蠢貨!”
“令娘你快跑!”
于氏發了狠,一腳踹在她男人命根子上,何有志被她踹的嗷嗷叫,而于氏就要沖過去抓沈令菡。
就在一家人雞飛狗跳的時候,忽然來了一隊官差,是談讓派來幫忙發喪的。
沈令菡忙道:“去把何夫人看關起來,她再敢口出狂言就綁了送內史府!”
“是。”
官差奉命來給何家老太太發喪,談大人的頭號命令就是一切聽內史夫人的指派,沈令菡一發話,立刻有倆差役上前,一左一右把于氏架住。
于氏跳腳:“放開我,你們好大的膽子,我閨女是琅琊王側室……”
誰還管你閨女是什麽人,一概沒用,而且于氏眼下很符合口出狂言的标準,差役們遵從內史夫人的指令,毫不客氣把她綁了,最後還堵上了嘴。
世界總算安靜了。
沈令菡跟小苗兩人,一邊含着淚一邊收殓鄭氏,何有志則忙着擡棺。幸而一切後事都提早準備了,棺椁也是現成的,沒多一會兒就收拾停當,趕在天黑前,把鄭氏擡出了何府。
何家祖墳在西山上,就是之前采藥的那座山頭,沈令菡跟着棺材出城後,在城門口瞧見了談讓。
“阿讓?”
“談大人!”
談讓特意來等她的,他趕着處理完公事,前腳剛到,就怕她一個人撐不住。
“我陪你上山。”談讓就當着一堆人的面,把她拉進懷裏抱了抱,然後幫她披上披風,牽起她的手,“走吧,我陪你送老夫人最後一程。”
沈令菡的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好。”
現在一見到阿讓就脆弱的一塌糊塗,實在挺丢人,她看看周圍跟着的人,好像沒人看他們,于是也就不在意了,緊緊牽着他的手,一步也不松開。
山上此時一片荒蕪,比山下冷太多,通常冬天的時候,她不愛來山上,因為不好玩,連寺院都冷清不少。而今日路過寺院的時候,沈令菡破天荒的停下來駐足,注視着寺院的高塔,虔誠地希望生者安康,逝者安詳。
何家祖墳距離寺院不遠,老太爺的墳在此已有二十年,旁邊的空地就是為鄭氏預留的,需把老太爺的墳挖開合葬再重建墳頭。
沈令菡依着談讓站在樹下,看着土堆一點點堆積,心裏的沉重反而漸漸散去,變得平靜許多,塵歸塵土歸土,人兜轉一世,不過就是這麽個結局。
“談大人!”挖墳的小差役忽然驚了一聲,“您看這裏忽然陷下去了。”
124沈小寶
冬天土硬,按理不會出現塌陷的情況,地下肯定是被人挖開過。
沈令菡拉着談讓的手過去,給他描述看到的,“倒是沒有發現洞或者坑,就只是土松了。”她遂即小聲在他耳邊道,“我懷疑有人在這附近地下挖洞,挖到的地方土層會變薄。”
談讓看得見,不過還是認真聽她說,她說的完全沒錯,寺院在附近,很有可能是琅琊王故技重施,将新寺院沒能挖好的秘密基地換到了這裏。
“我知道了小麻雀,不過臨時遷墳會比較麻煩,今日只能暫時先将他們安葬在此,等有機會再說。”他吩咐差役,“再填些土進去,把地面夯實了,墓穴淺一些沒關系。”
“是,談大人。”
談讓對着寺院方向若有所思,他之前一直有所猜測,不過沒有證實,還等着周覽替他挖出來,如今倒是省了不少功夫,就是不知道琅琊王的私藏到底夠不夠豐厚。
等墳頭堆好,天已經黑了,下山的時候更冷了,沈令菡幾乎是窩在談讓懷裏下去的。
“阿讓,你跟着我的腳步走,千萬別摔了。”兩人互為倚仗,跟老夫老妻似的。
談讓的眼睛基本痊愈,已經與常人無異,只是一直沒跟她說,冷不丁說出來挺奇怪的,就想着等她生辰的時候給個驚喜什麽的,但這會兒他倒是有點後悔了,整天裝瞎博取小媳婦同情心,他生出了很多負罪感。
忽然覺得她知道真相的那天,自己很可能會倒黴,想到這裏,談讓打了個哆嗦。
“阿讓你冷嗎?”沈令菡感覺他在打冷顫,想把披風給他。
“沒有,不冷,抱着你一點都不冷。”談讓握住她的手,“不信你試試,是不是熱的。”
“明明就是冷的……”
談讓:“……”
在山上吹了半天冷風,回家之後臉色都不太好看,小苗趕忙燒了一大鍋姜湯,連小寶都被逼喝了一碗。
“嗚嗚,好難喝啊。”談小寶的臉整個都是皺着的,“我又沒吹涼風,為什麽也要跟着遭殃。”
“小寶少爺,你預防啊,萬一我們都帶了病氣呢?”小苗連哄帶騙,“我再給你加兩勺紅糖就好了。”
“要五勺!”
“……好好給你五勺。”
沈令菡笑他,“你不怕齁嗓子啊,我的天。”
“我溺死在糖裏都情願。”談小寶給她也加了一勺,“不信你嘗嘗,是不是好喝多了,令姐姐你心裏不舒服,喝點甜的就不難受了,我難過的時候都是靠糖水撐下來的。”
沈令菡深感窩心,喝了一口重糖水,又熱又甜,心裏的确舒服很多,“你個小屁孩,能有什麽難過事,還要撐下來。”
“哎,男人的不易你不懂。”談小寶擺擺手,滿臉深沉,“你是不會懂的。”
“噗……”
沈令菡明明挺沉重的,生生被他鬧的不沉重了,洗了把熱水澡就坐在床上出神。
“累了就睡吧。”談讓過來抱住她,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需要我講故事嗎?”
沈令菡笑,“你當我是談小寶嗎?”
“嗯,我當你是沈小寶。”
沈令菡埋在他身上笑不停,“我可真服了你跟小寶了,我明明該難過好嗎,你倆變着花樣逗我笑,能不能嚴肅點。”
“媳婦,別把我跟那傻小子相提并論好嗎?”
沈令菡還是笑,撲在他懷裏笑半天,然後忽然問了一句,“阿讓啊,你都是為了我對不對?”
談讓好像知道她會問一樣,沒有很意外,嘴角挂着笑,眼睛望向窗外,“我以為你會怪我。”
“我是怪你啊,怪你什麽都不跟我說。”沈令菡安靜地趴在他身上,“雖然我不知道你跟我說了會怎樣。”
從知道他成了內史,她就意識到一些事,盡管她不懂官場之事,但她不傻,談老爺跟舅舅忽然被罷官,肯定是争權奪利的犧牲品,阿讓在這裏面扮演什麽角色不難猜。
其實在四夫人死的時候,她就感覺到阿讓不同尋常的野心,但是源于對他的信任,她不願意過多揣摩他,她知道阿讓不會害她就夠了。
而今日何家的變故卻讓她有些不能接受。她知道阿讓在為她報仇,替她搶回鋪子,其實無可厚非。記得鋪子沒了的時候,她心裏是恨的,想着總有一天要搶回來,要讓何家人付出代價,所以從根本上,她不會也不能怪他。
但是這一切卻因為外祖母的去世而變得難以言說,她總會不由自主把外祖母的離去歸結在何家的沒落上,歸結在自己的恨意上。她會想到阿讓要做的事,是有可能跟自己家人的利益相違背的,不光是何家,還有沈先生。
“小麻雀,不會有那麽一天的。”談讓說,“無論怎樣,你跟我都不會因為任何事任何人分開,你能明白我說的嗎?”
沈令菡看着他,看的認真仔細,阿讓總能明白她在想什麽,即便沒有眼睛,也能把她看穿,他懂她,為了她可以不顧一切,她為什麽不願意給他信任呢?
“我信你啊,我一直都挺信你,反而不怎麽信任我自己,算了,以後這樣的事你還是別提前告訴我了,我怕我起到反作用。”
阿讓不會害她,就算将來有可能跟沈先生對立,她也相信這兩個最在意她的男人會處理好,他們都不忍心傷害她。
談讓把她緊緊抱在懷裏,撫摸着她的頭,心裏沉甸甸的,“對不起小麻雀,我沒想到外祖母她會忽然走了,真的對不起。”
“我沒怪你啊,真不怪你,生死之事不能歸結在愛跟恨上,我也是今天才想明白的,你不管做什麽都替我想着,我有什麽道理怪你呢。”
“我怕你會離開我。”今天在談家的時候,有那麽一瞬間談讓心裏是慌的,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做的一切會導致小媳婦恨他,他驚慌失措,她哪怕有一點要離開他的心,他都不能承受。
“你感覺到我要離開你了嗎,沒有對不?”沈令菡抱着他的脖子,“我想什麽都瞞不過你,你這是不相信自己。”
談讓笑,“是,我不能相信自己,你如果想離開,一定是我做的不夠好,我今天大概有點心虛吧。”
“嗯?那你肯定還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沈令菡審視他,“我家的阿讓可是個老狐貍,能把人吃的死死的,心虛可不太對啊。”
談讓別開眼咳嗽一聲,“媳婦,我得問你個事,你生辰還有什麽想要的嗎?”
沈令菡狐疑,“你費盡周折的,不就是想把兩家鋪子送給我嗎,這是因為提前送了不好意思?”
談讓是想把鋪子當作大禮送她,當初設想的時候,這應該是個大驚喜,在她生辰當天,把消息跟她一說,然後領着她去煥然一新的兩家鋪子看看,肯定能感動的稀裏嘩啦。
然而,他沒想到事情會這樣,不但沒成驚喜,險些成了分手導火索,吓了他一身冷汗,而且他忽然想到,小媳婦有了鋪子就得操心,其實從根本上來說,對她也不是什麽輕松的好事。
“你這麽想也行。”談讓有點小尴尬,“總要當天送點什麽才好。”
最最關鍵的是,他還要把眼睛的事告訴她,必須得提前賄賂讨好,不然小媳婦能咬死他。
“我要什麽你都給嗎?”
“嗯,原則上是這樣的,不過你多少考慮一下實際情況。”
沈令菡想了想,“我怎麽會舍得為難阿讓呢?”她忽然嘿嘿笑,笑的人心裏沒底,“我想吃張記的甜糕,想吃王記的醬鴨,想吃劉記的桂花碗,還有陳記的松鼠桂魚。”
談讓松了口氣,這個好辦。
“不過……”她話鋒一轉,“我得吃你親手做的,味道要一模一樣的!”
談讓:“……”
她真以為自家夫君是個無所不能的廚子嗎!
“行。”由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談讓必須不能拒絕,“我盡量讓你滿意。”
“阿讓最好了。”沈令菡在他臉上吧唧一口,“不過談老爺成了這樣,及笈禮就免了吧,反正我也不愛費事,我只要有吃的就滿足了。”
“也好,省的你累着。”
“嗯?我就吃點東西能累着什麽啊,行禮也累不着,我身體好着呢。”
談讓笑笑,抱着她躺下,“睡吧,我明天要早起。”
阿讓成內史了,往後就得正八經的上職,肯定比以前要忙,哎,好希望他一直在家陪她。
可能是累着了,第二天沈令菡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談讓早都走了。她想起來還沒去看看談老爺,于是忙起身洗漱穿戴。
家裏抄家後,二夫人今早做主辭退了許多下人,大家都忙着收拾走人。沈令菡走在後院,半天沒瞧見一個人,越發顯得路程遙遠。
路過原先四夫人院子的時候,她瞧見院門開着,有幾個侍女随從在裏面翻東西。院子裏值錢的物件早已經收走了,不過是摳點邊邊角角,沈令菡猶豫一會兒沒吱聲,嘆口氣走了。
家裏的下人多數是洛陽城跟來的,被談家辭退後大多不知何去何從,并不是可憐他們,只是計較無用,就算把他們抓起來送官府又怎樣呢?
除了能給阿讓添許多麻煩,對誰都沒好處。
大房裏來了幾個郎中,正忙着給談政診治,沈令菡過來的時候,談夫人在房間裏焦急踱步,臉上盡是擔憂跟愁容。
“母親,父親如何了?”
談夫人看了眼沈令菡,被她一身白紮了眼,當即臉色就冷了下來,“你父親還沒死呢,穿成這樣來咒他嗎!”
作品正文卷 125提防
來府上的郎中有兩位,一位是琅琊王府派來的,一位是談樾找來的。
琅琊王讓府上的郎中過來,一多半是為了探聽虛實,就怕談政是裝病糊弄人,且他對談讓當內史喜聞樂見,如此也算是籠絡。談樾找來的郎中據說是洛陽城的名醫,只是郎中來了,他本人沒回來,這讓談夫人很不高興。
親爹都這樣了,當兒子的再忙也該回來瞧一眼,談夫人心裏開始有了不好的猜測,故而分外焦躁。她不知道何家老太太去世的事,看見沈令菡穿的這麽喪,一下就勾起了她心裏的恐懼,連面子戲都顧不上唱了。
沈令菡被她吓了一跳,大概是見慣了談夫人溫和的模樣,冷不丁變了臉還怪吓人,“母親,我外祖母昨日去了,并非故意如此。”
談夫人似乎意識到了方才口氣有些失控,收斂了一下臉上的焦躁,擺擺手,“行了,這裏你也幫不上忙,就不必進來了。”
說到底還是嫌棄她一身白。
“夫人,郎中請您過去說話。”有小侍女說道。
談夫人顧不上外頭,匆匆進了裏屋。此時秦氏走過來,拉着沈令菡到外頭說話。
“二夫人,父親他如何了?”
秦氏搖搖頭,沒仔細說什麽,“怕是就這樣了,這幾日你先不用過來了,反正也插不上手,夫人心情不太好,你別怨她。”
“怎麽會。”沈令菡說道,“大房裏就麻煩二夫人多顧着些,府中的事我會處理的。”
秦氏有些欲言又止,不過到底沒當她面明說,只道:“你外祖母剛剛去世,歇息兩日無妨,橫豎家裏如今也沒什麽好忙了,意思意思就好。”
沈令菡聽出她的畫外音,這是大夫人防着她,不想讓她接觸家事的意思。
“二夫人好意,我都知道的,既然沒什麽事,我先回去了。”
秦氏笑了笑,“你回吧,有什麽要緊事我會找人通知你的。”
待沈令菡離去,秦氏嘆了口氣,面無表情地回到屋裏,正聽見郎中在說話。
“談大人眼下的情況不太樂觀,如果後續保養得當,應該能維持個數年,務必不能再受什麽刺激,再中一次風,便是神仙也難救了。”
談夫人好險才撐住沒倒下,兩個郎中都是數一數二的聖手,皆表示無能為力,這意思談老爺餘生都要吃喝拉撒在床上,而且餘生不剩幾年。
好好一個人就這麽廢了,誰也承受不住,趙氏心裏那點希望徹底破滅,只覺得此生無望。她争強好勝一輩子,用盡各種手段讨好夫君,維持大房的體面,好容易才把家裏那些礙眼的東西清理幹淨,眼看着就要苦盡甘來,家卻散了。
秦氏見她魂不守舍,便代替她打發了兩位郎中,回來後,趙氏還在發愣。
“夫人不如去歇一歇,老爺這裏有我呢。”
“歇不歇的沒什麽要緊了。”趙氏捂着額頭,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僞裝的臉皮一旦撕掉,就剩了頹然,“家裏的事你多顧着些,別讓那些下人鑽了空子,三郎媳婦年紀小,遇上這樣的事撐不起來,年前就不該讓老大媳婦走的,如今家裏家外竟是沒個可靠人照應。”
大夫人的心思秦氏明白,三郎代替老爺成了內史,這點她十分介懷,防着三郎媳婦也是這個意思,大夫人是怕三郎趁機把談家給據為己有。
畢竟身份掉了個,老爺夫人就如同退位的帝後,雖然輩分還能壓人,卻沒有了權力地位,家裏下人見了老三,總歸要客客氣氣喊一聲談大人,如果再由沈令菡管家,那談家就徹底成了人家囊中之物。尤其這關頭上談樾不在家,大夫人心裏沒底,慌亂是必然的。
其實秦氏覺得她是想多了,三郎能升任內史,很明顯有人提攜,極有可能是河間王所為,一旦有河間王支持,三郎将來必定仕途順遂,自己掙份像樣的家業不在話下,談家如今這點家底兒,實在犯不上防着人家。
何況這樣防着,肯定要生嫌隙,反而不妙。不過秦氏才不會自讨沒趣的勸她,勸不成不說,說不定還要惹埋冤。
“外面不是還有三郎嗎,他雖然不比大少爺辦事,但照應一二還是能的,三郎媳婦是年輕些,又遇上家裏變故,我便讓她多歇歇,替她分擔幾日,您就別操心了,顧着點自己要緊。”
“還是你明白。”趙氏說道,“家裏遭遇一系列變故,我估計是朝堂上惹了什麽人,不然老大不會被絆住腳,三郎又在這時候高升,我心裏總有不安,我想着阿樾如果再不回來,不如就此分家,我們搬去徐州,也能有個照應。”
秦氏心裏一怔,大夫人這似乎不是單純的提防那麽簡單,她竟是懷疑三郎有異心,依着大夫人的做派,一旦生了這種心思……
她不敢再想,心裏猶豫着萬一真到那麽一天,她自己該何去何從。
談讓忙了一天,頭隐隐作痛,他打算着晚上去找七先生瞧瞧,順便安排一下二娘。從府衙出來後,天已經黑了,到小院的時候,他們正在燒火煮飯,正巧周璞也在。
“哎,阿讓你來的正好,飯就好了。”周璞勾着他肩膀往裏走,“還沒祝賀一下內史大人高升呢。”
“我三哥成了內史?”談二不知道什麽時候學會了燒火,本來蹲在竈臺邊盡職盡責,一聽這話蹭就蹿了過來,“好啊周四,我就知道你有事瞞着我,到底怎麽回事?”
周璞只想抽自己個嘴巴,他沒把談家的事跟她說,本來一直瞞的好好的,沒想到談讓一來就給說禿嚕嘴了。
談讓瞅他一眼,“屁股自己擦。”
“你是他哥你說,我不知道你家的事。”周璞裝死。
談二急眼了,撲棱着往周四身上打,“你居然瞞着我居然瞞着我,你說不說,我家到底怎麽了?”
“你什麽毛病這是!”周璞躲着她的魔爪,“蹬鼻子上臉了還,爺是你随便能打的嗎?”
“我就打你了怎麽着!”
“談二,父親中風了。”談讓說了一句。
談二一下就愣了,魔爪舉了半天沒落下,“三哥,你別吓唬人行嗎,還沒出正月呢。”
談讓沒說話。
談二看看他再看看周四,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麽大的事你們都不告訴我?”她眼眶子一熱,這就要往外走,“我去看看,我得回去看看。”
“你回個屁!”周璞抓住她的手,“你想直接回去把他氣死嗎?”
“那你要我怎麽辦,我爹都中風了,我能不回去看一眼嗎!”談二哇哇哭,“我真是混賬,我怎麽就能幹出離家出走的事來呢,爹一定是被我氣的,我還不能回去看一眼,我怎麽那麽該死呢?”
她一哭,把周璞哭的心煩意亂,他看向談讓,“你妹你管吧,我不知道怎麽辦了。”
談讓坐下來,臉上沒什麽情緒,“你這兩日抓緊把她跟七先生送走。”
周璞瞬間明白了什麽,“不會這麽快吧?”
“就這麽快,這段時間随時都有可能,琅琊郡不安全。”談讓看向談二,“你不能留,最好忘記自己是談家人這回事,家裏現在沒人顧得上你,你不是小孩子了,應該能聽懂我的話。”
如今的談二除了能給談家帶來驚吓之外毫無用處,根本就是個累贅,談夫人最希望見到的是長子談樾,而不是一個故意離家出走的姑娘。
“嗚嗚……”談二猛地撲在周璞身上,哭的肝腸寸斷,“我連家都不能回了,我什麽都沒有了周四,我好後悔當時的沖動……”
周璞被她哭的難受,一時手足無措起來,無處安放的手最終蓋在她頭上,安撫道:“沒事,還有我呢,嗯……還有你三哥呢。”
“周四……”談二忽然擡起頭,差點磕到他下巴,“我決定了,我不走,我就跟着你!”
周璞:“……”
他感覺自己招惹了一個累贅,心說:“呸!讓你剛才多嘴。”
談二拿袖子擦淚,對談讓說:“三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不管有什麽危險,我都跟着你們,我不要一個人跑。”
談讓愛莫能助地看了眼周璞,“你周四哥哥願意照顧你,我沒意見。”
周璞:“……”
“不過,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你心裏要有數,有些決定只能你自己做,既然做了就不要後悔。”談讓說完起身,轉而去找七先生。
談二蹲在地上抱着頭,像是在自我掙紮,半晌後擡起頭,怔怔地看着周璞,“你跟我三哥,從一開始就跟談家對立是嗎?”
周璞別開眼,不知為何有些心虛,“嗯,确切說,我們只跟立場對立,你要明白,你三哥能活到今天不容易。”
談二重新低下頭,“我懂,我們都欠他的,他能留着我的命,是看在令娘的份上。”
周璞忽然心疼,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生疏地攬着她的頭,“你是個好姑娘,你三哥眼瞎心不瞎,他把你當親人看的。”
“那你呢周四,你把我當什麽?”
“我,嗯……把你當兄弟。”
“哦,那周兄弟,我能不能求你件事?”談二趴在他肩頭,聲音悶悶的,“有可能的話,你能不能……盡量留我爹娘一命?”
周璞此刻很難受,他想說權力争奪中,永遠不可能給對手留生機,何況談家人的命不在他手裏,而在談讓手裏。
“談二,我不想騙你,你爹娘能不能活命,得看他們最終如何選擇,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談二低聲抽泣,心中一片悲鳴——為着那或早或晚終将到來的一天。
作品正文卷 126笑料
二月二這天,談讓不上職,一大早起來陪着小媳婦去山上看老太太。
轉眼老太太走了小半個月,沈令菡已經沒有了最開始的悲痛,就只想起她老人家來的時候,自責沒有多陪陪她,她最後的日子過的太苦了。
今日過節,來山上寺院進香的人特別多,跟上次的凄涼景象不同,顯得很熱鬧,畢竟年節才過,大家還沉浸在喜氣中。
沈令菡拎着一籃子祭品,挽着談讓的胳膊,一邊走一邊看人景,“阿讓,咱都認識兩年了呢,時間可真快。”
談讓笑而不語,這是他最深刻的兩年,生活幾乎是天翻地覆,最主要的是,他的生命裏多了一個寶貝。
“一轉眼你都這麽高了。”沈令菡擡起頭比劃他,“我認識你的時候,你跟我還差不多高呢。”
“這話我聽着別扭,你換個說法。”談讓笑她一副長輩的口吻。
“嗯……就是說你變化快,從一個好看的小少年長成了一個高壯偉岸的并且更加好看的少年。”
“有多好看呢?”
“跟沈先生差不多吧。”
“再給你一次機會。”
“啊,在我心裏你是最好看的,世上無人能及。”
“嗯,我滿意了。”談讓摸摸她的頭。
沈令菡翻白眼,阿讓真幼稚。
來到墳前,沈令菡把準備好的點心擺好,蹲在地上捧着臉。碑文上新刻了老太太的名字,她看着一道道刻痕,想起外祖母臉上的皺紋。奇怪的是,人活着的時候她不愛看,總覺得老太太的臉太過刻板嚴厲,看多了心情不好,現在卻能清楚的記起她臉上的每一道紋,可能因為人不在眼前,甚至有些柔和。
“以前外祖母從來不給我過生辰,我每年都是跟爹娘在一塊,有時候感覺得偷偷摸摸的,生怕她老人家板着臉說我,好像我過個生日犯多大罪似的。”
談讓站在她身後,聽她一個人絮叨,他很願意聽她說往事,因為往事對他而言都不怎麽美好,而小媳婦的卻很有意思。
“沈先生每年都會給我刻一個小人,刻的都是我,改天給你看看,我都留着。”她朝後仰在他膝蓋上靠着,舒服地伸開腿,“何東家會給我煮面,其實她手挺笨的,切的面很難看,但是沈先生就是愛吃,我每次都覺得她不是給我做的。”她擡起頭笑眯眯看他,“阿讓,以後你過生辰,我也給你做面呗。”
談讓的視線本來落在她頭頂上,她忽然擡頭,他的視線來不及收,就這麽跟她對上了眼。
談讓:“……”
沈令菡:“……”
剛才是錯覺嗎,為什麽阿讓的眼神……不太一樣?
“媳婦,面是高難度食物,還是我來吧。”談讓的眼神瞬間無辜,“今天就給你做。”
可能真是錯覺吧……
沈令菡失笑,覺得自己太過敏,“阿讓,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呢,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對你的眼睛記憶深刻,我可能就是因為你的眼睛喜歡你的。”
嗯,以後可能會更深刻的——談讓想。
“現在有沒有多喜歡一點?”談讓蹲下來抱住她,附在她耳邊問,“想好了再說。”
“有!”沈令菡簡直不假思索,“後來我發現,你的鼻子又挺又直,喜歡,嘴唇薄而飽滿,也喜歡,手指又細又長,骨節特別漂亮,喜歡的不得了,哎呀,你渾身上下都是寶,哪哪都好看,怎麽能那麽好看呢?”
談讓聽的臉抽搐,但是心裏美的難以言表。
“地上不涼嗎,起來。”談讓哭笑不得,把她抱起來,幫她拍身上的土,“還想跟外祖母說什麽嗎?”
“暫時沒了,等有時間再來看她,阿讓,我領你去看看沈先生刻的小人。”
“好。”
小木屋就在何家老宅旁邊,兩人過去的時候,正瞧見于氏在籬笆前掰花枝。
于氏跟何有志自從搬到老宅子裏住,過的那叫一個憋屈,家裏沒了丫頭下人,什麽事都要自己做,喝水要自己打,劈柴要上山,為了少跑一趟山,她就惦記上了小木屋,預備從院牆外的花枝子開始燒起。
“舅母你做甚!”
沈先生最寶貝這些花,都是親自照料,從來不假他人之手,他不在家,沈令菡不會擺弄,便一直由着它們長,的确是不怎麽美觀,可哪怕任由它們長到天上去,那也不能砍了當柴燒啊。
于氏的手一哆嗦,看見她身後的談讓,頓時兩股戰戰,“我,我這不是看花枝子長太高了,給修一下,對,修一下。”
沈令菡:“……”
舅母她怎麽還性情大變了?
于氏現在見了談讓就怵,那天她被綁到府衙後,仗着臉大又哭又嚎,恨不得把內史府的屋頂掀了。而談大人既不打她也不問罪,一句話沒說,只是讓她觀摩了一下大型受刑現場,跟挨板子挨鞭子的犯人面對面比着嚎,直到她吓的一句話說不出來,屁都哼不出來的時候,談大人才把她放了。
導致她這兩天見天兒做噩夢,夢到的牛鬼蛇神活閻王,通通都是談讓的模樣。
此時活閻王本人就站在後面,于氏一點脾氣都使不出來,還強迫自己扯了個笑臉,“令娘啊,你們怎麽忽然過來了,家裏現在什麽都沒有,沒什麽好招待你的,要不進去喝碗熱水?”
沈令菡道:“熱水就不必了,您燒點水不容易,不過舅母,有件事我想麻煩你。”
“啊?什麽麻煩不麻煩的,你說就是。”于氏心裏直哆嗦,害怕她刁難。
“是這樣,小木屋裏沒人住,這院牆又不防賊,您平時多費心給看着點,我爹娘雖然沒留下什麽值錢物件,到底都是念想,我不想給毀了。”
她這話說的客氣又不客氣,恫吓的意思不言而喻,于氏做賊心虛,瞥談大人一眼,“那是那是,我還能不知道看着點嗎,你放心啊令娘,保管不會有人進去,我保證。”
沈令菡咧開嘴笑笑,“那行,您去忙吧,我就進去看看。”
“哎哎……”于氏哪裏還敢多留,一溜煙跑了。
“走吧阿讓。”沈令菡開了門,牽着他進去。
談讓嘴角重新挂上笑意,“沈先生這裏如果還有什麽要緊東西,改天都搬走吧,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尤其那屋子藏書,沒了怪可惜的。”
“也是,那我進去收拾一下,回頭找人來搬。”
書房裏已蒙塵,格外有種人去樓空的寂寥,她每次進來,眼前都會浮現沈先生的身影。他坐在案前寫字看書,坐在矮幾上泡茶冥想,像是一幅幅畫。
“我就後悔當初沒跟我爹學畫畫,不然還能畫下來看看他。”
“後悔你也畫不像,還是別想了。”
“阿讓!”沈令菡瞅他,“你能不能別說實話!”
談讓笑,“記在心裏就好了,畫下來反而容易忘記。”
“你說的很有道理,幸虧我沒學。”
“……”
“來給你摸小人。”沈令菡興高采烈的去翻書櫃小抽屜,獻寶似的把一個小木盒端出來,“先說好了不準笑。”
談讓心說這有什麽好笑的,沈先生才藝非凡,刻的肯定賞心悅目,然而等她打開盒子後,他一下就嗆住了。
“咳咳……灰有點大,嗆了。”談讓捂着抽搐的嘴別過頭,裝瞎都要裝不下去了。
那盒子裏有十三個小木人,非常生動地描繪了他媳婦的成長史,從襁褓中的小奶娃到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很能看出沈先生的拳拳之情。但是——不知道沈先生出于什麽用心,專挑閨女出糗的模樣刻,談讓方才那一眼,正好看見一個仰天大笑還掉了兩顆門牙的形象,險些當場笑崩。
完了,他要是上手摸,一定會笑死的。
“吶,這是我跟小寶這麽大的時候。”沈令菡把四五歲的自己塞到談讓手裏,“我第一次跟着泉哥偷偷下水,成了落湯雞的樣子。”
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