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回收到這玩意,感覺挺新奇
官,就是為了把談讓捧上去?
談政頓時恍然大悟,他不可思議地看向一臉平靜的談讓,眼睛裏似要噴出火來。
120戳心窩
談政與何有志被罷官,卻只任命了一個談讓為下任內史,都尉一職便空了出來,意味着在下任都尉上任之前,都尉之責亦由談讓兼任。
這若不是背後有人擡舉,那便是活見了鬼。
談政再傻也回過味來了,什麽親近之人模仿筆跡,根本就是這個狼子野心的東西一手策劃的!
他憤恨地盯着談讓,“你好啊老三!”
談讓将宣判官送走,回身看着他,臉上依舊恭敬,“大人何意?”
談政卻覺得眼前的三郎無比陌生,他看着熟悉而又卑微的這個兒子,心裏湧上一個念頭,他從未真正認識過他,從來也沒有。
那眉眼像極了她母親,正是因為這張臉,他才厭棄他,一見了他就會莫名煩躁,可就是這張熟悉而又讓他厭煩的臉,眼下正用一種陌生到讓他恐懼的神情對着他。
他怎麽會以為這個兒子跟以前不一樣呢,怎麽會天真的以為他能順從恭敬呢?不論是在家裏還是在府衙,三郎從來不肯正經叫一聲父親,就是用這種看似恭敬實際疏遠,甚至于是嘲諷的态度敷衍他,他居然就能被蒙蔽了。
“你個狼子野心的不肖子!”談政憤怒地擡起巴掌,對着這張臉就打了下去。
“诶,談大人。”談讓擡手一擋,準确地捏住他的胳膊,對上他驚恐的表情,笑笑,“您年紀可不小了,遇事得心平氣和,免得傷了肝火。”
談政滿臉的不可置信,他看着架在胳膊上的手,再看看談讓那雙帶着笑意的眼,如同見了鬼,“你居然不瞎?”
“誰說我不瞎,我瞎的好着呢。”談讓松開他,負手而立,俯視眼前這個比他矮半截的“父親”,“您不都親自找郎中給我瞧過了麽,不信我,還不信您自己找的郎中嗎?我不但瞎,腦子還不好,這輩子都讀不成書,不會有什麽出息,只配給你跟大哥打雜,只配撿你們不要的東西,我覺得我這個人設挺好的,沒必要改,你可以繼續這樣看我,沒準兒後半輩子能過的舒服點。”
談政一口氣憋在嗓子裏,怎麽都吐不出去,他渾身哆嗦,老臉抽搐,卻是一句話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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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人一定是個妖怪,原先的三郎一定被他吃了,三郎是個瞎子,腦子也不好,怎麽可能像他這樣駭人。
“你究竟是誰?”
談讓嗤笑,“怎麽,這就開始糊塗了,居然不認識自己的親兒子,哦,不過也對,您從來也沒明白過,自己生的幾個兒女,你怕是一個都沒認全,啧啧,說起來還真同情你。”
“你到底在說什麽?”談政想起談遜當初說的,驚的倒吸一口氣,“你居然真的是東海王的走狗!我想起來了,眼下能在河間王眼皮子底下安插人手的,就只有東海王,你不可能是河間王的人,不是琅琊王的人,只有可能是東海王的人。你當初跟孟懷眉來眼去,跟綁匪串通一氣,害了二娘的也是你,你何等黑心!”
談讓失笑,不知道怎麽誇他好,“談大人,知道你這輩子只能混到內史,還混不好的原因嗎,太蠢。你與其有閑工夫猜我是誰的人,不如先猜猜您鐘愛信任的長子是誰的人,怎麽樣,能猜到嗎?”
“談樾?”談政沒明白他在說什麽,因為他沒法想象一家兩父子怎麽可能站不一樣的立場。
“還沒想明白呢,您就不想想他為什麽到現在沒回來嗎,不想想憑他自己是如何升任刺史的嗎,真以為安伯侯府的後門是專為你開的啊,沒有河間王點頭,談樾升不了官,你也罷不了官,我也不可能頂替你。”
談樾不回來,絕對不是什麽公務繁忙能解釋的,談政自己也不信,不細想無非是自我安慰的成分居多,更是信任長子的本能。但這事确實禁不住琢磨,談樾不回來的最大可能就是回不來,為什麽回不來?
如果不是有人要坑他們全家,連談樾也一并監視了起來,那就是回琅琊郡有風險,風險何來,來自琅琊王府。
王府裏有人提防談樾,很可能設下了什麽陷阱等着他。
但是,談政依然有理由解釋,示好河間王的策略,他是知道的,并不是談樾私下裏的謀劃,琅琊王跟前有孟家人挑撥,對談家人提防很正常,并不能因此說明談樾背叛。
可是,他被罷官,談讓升官又怎麽解釋?
“你個豎子少來挑撥,分明就是東海王的奸計!”
說來說去,又繞回去了。
談讓同情地看着他,看的談政心裏一陣陣發慌。
“我要是東海王,就不會只罷了你的官,我會直接要了你跟談樾的命。”談讓注視着談政的眼睛,仿佛要将這些話逐字逐句戳進他耳朵裏,“你當初因為跟琅琊王有幾分私交,從而站他的隊,但是談樾跟安伯侯卻從來不看好他,安伯侯中立圍觀,談樾卻是在一開始就只看好河間王,之所以配合你,就是為了在琅琊王身邊當奸細,你可以想想琅琊王幾次倒黴,都是因為什麽?”
琅琊王離京并非完全出自自願,而是因為他的一個親信官犯了事,這名親信一直被秘密安插在官家身邊,所知者甚少,卻忽然就因為犯上被處死。
此人身份極為保密,不知怎麽的就被官家知道了,後來才知道就是河間王的人給背後捅了一刀。官家那時候對琅琊王意見相當大,若不是因為琅琊王牽扯的幾個家族,險些就要廢了他的王位。
琅琊王因此不得不主動退一步,選擇離開洛陽城,到封地避鋒芒,以示沒有争權奪利的心,如此才算稍稍挽回敗局。但他離開權利中心,失去的優勢不是一星半點,在朝堂布局多年,一旦離開,必定難以掌控,琅琊王後來陸續失掉了好幾顆安插在朝堂上的重要棋子。
便是上次佛寺停建一事也疑點重重,建佛寺導致龍體欠安,這理由根本是生拉硬扯,明眼人都知道琅琊王是被人坑了。而河間王每每算計琅琊王,消息未免都太靈通了些,如果不是在琅琊王身邊安插了眼線,恐怕沒有這麽順利。
琅琊郡總共這麽大地方,就這麽幾個人,誰最有可能成為奸細?
如果非說是因為琅琊王私生活太亂,府裏養了太多隐患,政敵有足夠多的機會在他眼皮子底下放眼睛,那倒也算是個理由。可談政卻知道琅琊王此人面憨心細,給自己設立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形象,多半是做給人看,他玩歸玩,卻從來不在那些小寵面前談及政事,更不可能讓他們有機會抓到把柄。
哪怕是有那麽萬分之一的可能,在給河間王傳遞消息的時候也做不到如此順利,且琅琊王養小寵沒長性,新鮮過了就會換一批,沒有人有機會長久留在他身邊,這也是他的謹慎之處。
談政開始懷疑自己身邊有河間王的奸細,畢竟在琅琊郡,眼線放在他身邊是最穩妥的。
“談大人可是在琢磨身邊的人?”談讓挑了下嘴角,“您也不想想,就談樾那麽個謹慎的性子,誰有那本事在他眼皮子底下動手動腳,把二娘嫁給周榮的時候,他是不是說給談家留一條路?”
談政的思路完全被他牽着走,不受控制地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被蠱惑一般。
“那您現在看看,這是留一條路還是留一條隐患?琅琊王因此對你心生懷疑,而河間王只看重安伯侯,可曾搭理過你,你得了什麽好處?在河間王心裏,你是琅琊王的忠實走狗,關鍵時候只會把你擺到一邊,選擇了我——一個談樾一手培養起來的棋子,之所以不要你的命,完全是看在談樾的面子上,這些是不是能讓你多少清醒點?”
談政怔怔地看着他,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了,不是清醒,而是恐慌。
談讓嗤笑,“您那位長子要是放在皇家,肯定是個弑君篡位的好手,他有且只有野心,所作所為不過都是為了自己所謂的前程大業,什麽家族親情,能顧及的時候就顧,顧不得的時候,親爹親娘親妹妹都能利用舍棄。”
談政的手開始哆嗦,這一字一句像是一根根針,狠狠戳在他腦子裏,導致他思維跟行動都不受控制,他潛意識裏告知自己,談讓說的都是假的,卻又不由自主順着他的思路想,可怕的是,他完全找不出理由來反駁。
“知道談樾原本想把我調去徐州,為的是什麽嗎?”談讓繼續道,“河間王有意除掉琅琊王,徐州是他最重要的據點,談樾需要我幫他在徐州部署,他覺得我比你有用,關鍵時候能出來當個替死鬼擋箭牌什麽的,而你不行,你需要繼續在琅琊王身邊當他的眼線。至于真打起來的時候談家人安危如何,你猜他能不能顧上?”
談政的眼睛裏已經有驚恐之色,他被罷官,談樾都沒能回來,別說真打仗的時候了,而且還在這種時候把周顏帶走了,明擺着是激怒琅琊王的舉動,談樾怎麽可能想不到。
想到卻不得不帶走,一定有他的理由,而且這理由比留在琅琊郡的談家人還重要,竟是寧願拿家人冒險。
談政被堵在心口的氣壓的眼前一黑,他捂着心口,臉憋成青紫色,腿腳一軟,頹然地倒在地上。
121中風
談讓盯着地上的談政,一點要叫郎中的意思都沒有。
談政喘着粗氣,手指着談讓的臉,“所以,所以那文書是你換的!”
總算還沒糊塗到底,最後關頭倒是想明白了。談讓沒有否認的意思,蹲下來直視他,“你說是就是吧,如果這麽想,能讓你舒服點的話。”
舒服個屁,談政就差吐血了,他怄了一口老血在心裏,完全想不通他是怎麽做到的。
“你,你究竟是誰!不可能,你怎麽可能……”他依舊不能相信三郎有這麽大的本事,這件事本身的震驚程度比談樾背叛他還強烈。
“你可把我問倒了,我也不知道我是誰,要不您以後有機會問問我娘?”談讓輕笑,“不過她也未必肯告訴你,她這輩子最惡心的人就是你,怕是不想搭理你的,不過這有什麽重要嗎,您也沒把我當個人看,管我是誰呢,你說是不是?”
“噗……”談政一口血噴出來,談讓閃身躲開,一點沒沾到。
“哎呀,我媳婦給買的衣裳呢,你可別給我弄髒了。”談讓換到另一邊蹲着,捧着臉看他,“這就承受不住了啊,就這樣的承受力,怎麽鬥的過談樾呢?別灰心嘛,你不是還有個兩個親兒子麽,談遜好歹還是站在琅琊王這邊的,雖然投靠了周齊,總算是跟你一個立場,反正周覽不成事,支持周齊沒什麽不好啊。”
“哦,還有小四郎,可惜你沒好好教他,挺機靈個孩子就被大夫人教傻了,您看他傻乎乎的時候,就沒想過什麽?”
談政感覺自己有點言語失靈,想說話說不出來,只能瞪着眼,似乎要瞪出來似的。
“您一輩子活成這樣,也挺不容易的,幾個子女都不在身邊,在身邊的指望不上,如花似玉的夫人接連香消玉殒,倒是一個菩薩心腸的大夫人活的挺好,可能是應了那句善有善報?”
談政不知道能否聽懂,當然聽懂了也無法表達,他已經說不出話了,他糊塗了一輩子,不在乎将死的時候能不能想明白,或者明白不如不明白,糊塗着死了比較好。
但是他沒死成,卡在明白了卻又死不了的折磨中,注定活多久就要被折磨多久。
談政被擡回談府的時候,家裏剛剛經受過一輪抄家洗禮,不過抄家的人比較給面子,沒弄的像土匪進村似的,除了損失了錢財,沒遭其它殃。
如果說被查沒家財的時候,談夫人尚且心平氣和,但在看見談政口眼歪斜被擡回家的時候,那張溫善慈祥的臉皮便如何也撐不住了。
“怎麽回事?”趙氏險些站不住,“啊?老爺這是怎麽了?”
談讓跟在後面道:“郎中說是中風,可能是被刺激的。”
罷官抄家是夠刺激的,人上了年紀,什麽都有可能,中風很正常。
趙氏張着嘴,完全說不出話,她或許心裏有疑窦,但是抓不住摸不着,老爺好好從家裏出門,回來就成了這樣,就好像出門不小心被人捅一刀,被馬車撞一下,都屬于天災人禍,除了怨天尤人,怨命有此劫,并不知道該去懷疑誰,也不知從哪裏懷疑。
“你怎麽不好好看着你父親!”憋到最後,也就只有個三郎能埋冤。
談讓抱歉道:“怪我沒好好看着他。”
趙氏:“……”
三郎是個三腳踹不出屁的,指望他說清楚根本不可能,何況還瞎。再說又是抄家又是應付宣判官的,府衙裏肯定有好多事,談讓顧不上也正常,談夫人自己還是不應付了好半天。
所以她連怪罪都無從下手,只能悲痛又心急的跟着進屋,照看半死不活的談政。
“老爺到底如何了,可還有救?”
郎中搖搖頭,“我醫術有限,老爺深度中風,能撿回條命已是萬幸,卻是不能保證他好起來,後半輩子可能就這樣了。”
趙氏眼前一黑,“談樾呢,快去給談樾送信,讓他回來想辦法,讓他去洛陽城請名醫!”
談讓道:“已經派人去送了。”
長子不在,家裏的頂梁柱又倒了,談夫人即便再強勢也沒了主心骨,完全不知道要怎麽辦,能依靠的就只剩了個三郎,這是她做夢都沒想過的。
不過她眼下還沒有談政那樣絕望,因為她知道長子近在眼前,随時都能回來主持大局,心裏尚且有底。
她擺擺手,“你去忙吧。”
談讓的确有事要忙,眼下內史府的公務都要他來做,還要給談政跟何有志善後。他從正房出來,匆匆去自己院子,想要看一眼小媳婦再走,結果她不在,說是去了都尉府。
在談讓回來前不久,去都尉府照顧老夫人的小苗忽然跑回來,跟沈令菡說何家被抄了。
“姑娘,您快去瞧瞧吧,家裏一團亂,老夫人一口氣沒上來,就要不好了!”
沈令菡記挂着外祖母,衣服沒來得及加一件就出了門,“怎麽回事,談家也被抄了,是不是舅舅犯什麽事連累談內史的?”
小苗說:“我具體沒聽明白,說了好多罪證,就記得說是霸占民財不交稅金之類的,哦,好像還賄賂過談內史,今年的考評給作了假。”
那倒是說得通了,怪不得談家也遭了連累。
然而到了之後才知道,何家遠比談家要慘的多,裏裏外外一團亂,這是正八經的抄家。老遠就聽見于氏在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強烈。
“你們這些天殺的狗官,憑什麽搶我的首飾衣裳,我要去告你們,我閨女可是琅琊王側室,你們就等着掉腦袋吧!”
“哎哎別動我那箱寶貝,我的娘,那是好幾百貫打的櫃子,你輕點,別給我磕了角……”
何有志蹲在地上抱着頭,唉聲又嘆氣,“你還顧得上那些破東西,都不是你的了,你管它有沒有角,還不去看看咱娘。”
“放屁,那就是我的,遲早讓閨女給我要回來,誰還顧得上那老東西,要死不死的累贅,再說了你怎麽不去看,那是你娘!”
何有志心虛的要命,“我,我不敢去。”
他把家給敗了,官丢了,怕老夫人直接掐死他。
沈令菡打外頭進來,聽見于氏那話,火氣一下就上來了,最近小苗天天來看老夫人,說入了冬之後,屋裏連炭火都沒有。她提了好幾次,說要把老太太接走,但于氏死活不讓,有一陣子還不讓小苗進門。
但是她沒有立刻上前跟于氏算賬,打算先去瞧瞧老夫人,可不想她剛進來,于氏就從地上站起來,指着她罵,“好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撺掇你男人給你舅舅下套,你心怎麽那麽惡毒呢你,你早就惦記着霸占我們家了吧,整天裝的天真爛漫,比誰都能算計,跟你男人一樣不是好東西,現在怎麽着,回來看熱鬧啊,滾滾滾,我們這裏容不下你!”
沈令菡皺眉,這又是從哪說起的,但不管從哪說,她罵了阿讓就是不行,于是當即怼回去,“你不交稅金跟阿讓有什麽關系,舅舅他一個都尉,是阿讓随便就能套住的嗎,難不成舅舅當官無能,也是阿讓教的?倒是您自己,老夫人病着居然不聞不問,就憑你方才說那句話,落到這步田地也該!”
“你聽聽何有志!”于氏簡直要氣瘋了,“你聽聽你外甥女說什麽了,她說你活該,我就說她男人是頭披着羊皮的狼,裝的一臉仁義,看着好說話,就是欺負你傻,那金子就是他讓你送的吧,這不是下套是什麽!”
阿讓讓送的?沈令菡不知道這事。
“也,也不是他讓送的。”何有志支支吾吾的說,“那不是你說送金子有誠意的嗎?”
“放屁!他不讓你去求談內史,我能讓送金子嗎?”
何有志心裏還是很感激談讓的,他後來才知道,那什麽督查官糊弄他,其實人家談讓根本就給改了,害得他一不小心就說漏了嘴,實在是可惡又可恨!
可沈令菡卻聽進去了,阿讓為什麽要讓舅舅去賄賂談大人呢?
“我不聽你那套!”于氏過來擋在沈令菡面前,不讓她進,“這裏容不下你內史夫人,趕緊給我滾,就先讓你男人得瑟兩天,等我去見了琅琊王側夫人,有你們好果子吃!”
內史夫人又是怎麽回事?沈令菡正納悶的,于氏伸手推了她一把,她腳下一個踉跄,差點兒摔地上。
“姑娘!”小苗眼疾手快地扶着她,對于氏道,“您怎麽還推人呢?”
“我沒打她就不錯了,再不滾,我放狗咬她!”
“舅母您也講講道理好吧。”沈令菡站正了,盡量心平氣和,“現在不是吵的時候,外祖母她身子不好,您能不能先顧着人命啊?”
“我呸!我家都抄了,管她死活,她爛在裏頭也是我家的事,跟你有什麽關系!滾滾滾!”
于氏又要來推她,小苗擋在前面,結果被她推了個大跟頭,于氏不解恨,一腳踹向了小苗的小腹,“讓你們心黑,讓你們來裝好人,都去死吧!”
122生死
于氏這一下猝不及防,小苗被她踹了個正着,疼的直抽氣。
沈令菡險些炸了,她随手抄起牆邊的掃把,朝着于氏砸過去,“混蛋,誰讓你欺負小苗的!”
那掃把掀起一地塵土,撲了于氏一臉,掃把穗子勾着她的頭發,金釵玉簪掉了一地,狼狽的不成樣子。
“呸呸呸,你住手住手!”于氏一陣撲棱,臉花了,頭發散了,寶貝首飾掉了,如同要了她的命。
沈令菡舉着一把掃把,好像天神下凡來斬妖除魔似的,“你讓不讓進,信不信我讓官差把你的衣服都燒了!”
抄家的時候還不至于把衣裳都抄走,于氏唯一剩下的寶貝就是她那堆衣裳,簡直就是死穴。
“你敢!你要燒我的衣裳,我就去談府放火!”
“你去燒啊,看看到底誰倒黴。”沈令菡哼道,“你現在可不是什麽都尉夫人,沒有權利阻止我,再不讓開,我把你關大牢裏!”
于氏不甘示弱,“擺什麽官夫人的架子,我不吃你那套!”
“都別吵了!”何有志吆喝一聲,“你不去看娘,還不讓令娘去嗎?”
他難得爆發一回,院子裏一瞬間鴉雀無聲,這一靜下來,就聽見鄭氏房間裏“砰”一聲,像是砸了什麽東西。
沈令菡一愣,“外祖母!”她把掃把扔地上,“小苗你別動,我去看看她。”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聲很不詳,連于氏似乎都感覺到了,沒再上前阻止,氣鼓鼓扶着頭發走開,又去心疼她的寶貝了。
沈令菡一推開鄭氏的房門,寒意立刻撲面而來,如同一腳踩進了地獄,地上是一堆碎瓷片,鄭氏趴在炕頭,枯老的手垂在炕邊,不知道還有沒有氣。
“外祖母!”沈令菡一陣心酸,眼淚奪眶而出,她上前扶她,發現她瘦的就剩了一副骨架子,“您跟我說句話啊外祖母。”
鄭氏聽見她來,掙紮着動了一下,雞爪似的手抓在她胳膊上,“令娘……”
“是我啊外祖母,我先扶你起來。”
鄭氏看着瘦,但身子很沉,她方才憑着僅剩的一點力氣爬起來摔了一只碗,現在就像是被抽幹了,只能依靠令娘的攙扶。
“扶我,扶我坐起來。”
本來想讓她躺下的,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坐的起來,沈令菡拖着她的胳膊,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她靠牆坐起來,一看見她的正臉,吓的倒吸涼氣。
“外祖母你……”
鄭氏臉頰深陷,之前厚重的下巴只剩了幾層下墜的皮,臉上的肉像是被蟲子掏空了,越發顯得眼睛大起來,看着像是在骷髅頭上鋪了一層雞皮,然後填了兩顆眼珠子,臉色還尤其不好,青紫青紫的,根本沒了人樣。
“将死之人,一定很吓人吧。”鄭氏兩片嘴蠕動着,勉強能說清楚話。
沈令菡抹眼淚,“您別這麽說,不吓人,您還是那個樣子。”
“令娘啊,外祖母臨死之前,沒什麽能留給你的,錢都讓他們拿走了。”她哆嗦着從身上掏出一只扳指,是她一直戴在手上的那個,“這個他們沒偷走,雖然不值什麽錢,但賣了還能頂點用,你拿去,別讓他們瞧見了。”
沈令菡的眼淚一顆顆滴在手上,忽然想起以前,外祖母經常背着舅舅舅母給她錢的事,那時候她不懂事,只覺得外祖母時好時壞。表面上刻版偏心,對何東家跟沈先生态度很不好,唯獨給她錢的時候,才能顯出那麽點長輩的慈愛。
她對外祖母始終喜歡不起來,大概很大原因,就是源于何東家在何家遭受的不公平待遇,直至這一兩年,她跟何家漸行漸遠,對她老人家由不喜歡到不想見,甚至隐約還帶着點恨意。
可在這一刻,沈令菡忽然覺得自己很荒謬,為什麽要把恨跟喜歡看的那麽重要呢?人世間的恨與不恨,終究都不能簡單定義。
如果是何東家在,應該不會眼睜睜看着老人家走到這一步吧,從一點來說,沈令菡做的遠遠不夠,自己都沒盡到應有的責任,如何還能埋冤別人。
“外祖母,您自己留着,我不缺錢,這是你戴了一輩子的物件,怎麽能給我呢?”
“你就當個念想吧。”鄭氏那一閃而過的精神頭很快消弭下去,臉上透着一股油盡燈枯的灰敗,“多餘的話我沒什麽好說的了,以後你見了你娘,就說我是老死的,沒什麽遺憾了。”
她對何秀秀有很多話想說,但是說什麽都沒有意義,除了徒增傷感,讓她後半輩子更自責難過之外,毫無價值。況且千言萬語,并不知道從哪說起,想念,後悔,或是求原諒,這些秀秀大概早就看透了,可能根本不想聽。
她終究沒能等到秀秀,她再也見不到秀秀了。
視野裏的東西正在漸漸消退,很快就成了一片白,在茫茫白色中,隐約顯現出一個小姑娘的臉,像是令娘,又像是秀秀。鄭氏的臉上慢慢浮現出安詳的笑意,好像真的沒什麽好遺憾了。
“外祖母?”沈令菡愣怔地看着她,手舉在半空,想去試試她的鼻息,可是沒有勇氣,因為她意識到,外祖母可能是去了。
方才還跟斷線珠子似的眼淚,現在卻一滴也流不出來,如同随着燒幹的蠟燭一起消耗殆盡了。她傷心難過,因為分離而遺憾恐懼,然而當這些情緒一起交織在一起的時候,剩下的就只有無措。
她在炕前站了很長時間,直到開門聲在身後響起。
“小麻雀?”
談讓進來的時候,吓了一跳,他看見鄭氏死氣沉沉的臉歪在牆上,而小媳婦一動不動地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這幅畫面詭異到讓人揪心。
“小麻雀!”談讓上前抱住她,把她的頭按在懷裏,輕輕捂着她的眼,手上一片濡濕,“有我呢,別慌,跟我說句話行嗎。”
“阿讓?”
“嗯,是我。”鄭氏的樣子,饒是他也吃了一驚,不知道這傻丫頭是怎麽撐住的。
“你來晚一步,沒能見到外祖母最後一面呢。”沈令菡的聲音很平靜,“她走了,還給了我這個,我居然還拒絕她了,我該歡喜地收下才對。”
她把戒指給他看,“回去好好包起來吧,回頭等我娘回來了,給她好了,我怕我弄丢了。”
談讓包裹住她的手,又抱緊幾分,“行。”
沈令菡靠在他身上站了一會兒,重新有了力量跟希望,她擡起頭,“謝謝你阿讓,咱出去吧,舅母指望不上,得靠我們了。”
談讓揉揉她的頭,“你先聽我一句,老太太已經去了,有什麽沒什麽都不重要,咱盡心就好,讓她安心的去比什麽都強。”
他的意思沈令菡懂,何家現在這個樣子,肯定不可能大辦喪事了,停靈什麽的也不現實,沒準兒于氏還會趕,不如直接收殓發喪。
“我知道,我想外祖母大概也不想在這裏待了,咱趁天黑前把她送走吧。”
談讓挺心疼,她現在這個懂事堅強的樣子是他最不想見的,他希望她能一直天真着,成長是讓人痛苦的事,他比誰都懂,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呵護她身上這份難得的純善,這是他求而不得的東西。
但是面對親人故去,他卻不能讓她袖手旁觀,這樣只會讓她的傷心無所适從。
“行,我叫人來幫忙,你跟小苗幫她收殓,天黑前沒問題的。”
“嗯,謝謝你阿讓。”她小聲說。
出去的時候,何有志在院子裏徘徊,時不時往這邊瞅,見他們出來了才問,“令娘,你外祖母她……”
“她去了,什麽話也沒留下。”沈令菡平靜道。
“什,什……”何有志蹲在地上,一時沒緩過神來,“我,我得去看看她。”
“你去看什麽看!”于氏站在自己屋檐下呵道,“咽氣了就趕緊送走,你要去沾一身喪氣,晚上別進我門!”
“那是我親娘!”何有志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歇斯底裏地喊了一聲,把于氏驚的夠嗆,“你不願意瞧就在屋裏別出來,我晚上不進你屋!”
于氏嘴巴張老大,她這沒輩子都沒想過何有志會這麽尿性,居然接不上話了,末了轉身進屋,沒再出來。
“娘……”何有志連哭帶嚎的奔到鄭氏房間,哭喪去了。
談讓皺眉,正想着這場面小麻雀應付不來,不如先把她帶走,沈令菡忽然道:“阿讓,你是不是當內史了?肯定很忙吧,你去忙,我能行。”
他還沒想好怎麽跟她說,她居然都知道了還沒什麽太大反應,談讓小小不安,怕她誤會了什麽,不過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只好暫時擱置。
“那我待會兒再過來幫你。”
沈令菡目送他離開,剛剛提起來的氣兒又短了不少,她發現阿讓在身邊的時候,她什麽都不怕,身體跟心理上都有了支撐,一旦他走了,她就會有失重感,會慌。
以前不這樣啊,爹娘離家的時候都沒這樣,哎,果然是依賴成性。
“小苗,你肚子沒事吧,咱得快點幫外祖母收拾了,趁天黑前發喪。”
“我不要緊。”小苗沒問為什麽,總歸是令娘說什麽她就照做,“我知道老夫人很早就備好了壽服,我去拿。”
“你給我站着!”于氏忽然打屋裏出來,“你又是誰,誰讓你随便在我家翻找東西的!”
123歸塵土
小苗被呵的一愣,不明白于氏到底想幹嘛。
“我沒要翻東西啊,就是去取一下,您要不放心就跟着我,我肯定不拿別的東西。”
再說想拿也沒什麽可拿,都給抄了。
“取什麽都不行,這裏是我家,我說讓動才能動,我說不讓,誰也別想去拿東西!”
于氏這是要找茬了,談讓一走,她就出來耀武揚威,就是想為難沈令菡。
“舅母,你不管老夫人就算了,我來幫她收殓你還攔着,過分點了吧。”沈令菡簡直無語,“那套壽服是祖母她自己花錢做的,你沒過門之前她就做好的,跟你扯不上丁點關系吧,你這樣攔着到底想做甚?”
“別以為我不知道,老太太臨死前給你留什麽好東西了吧。”于氏對着沈令菡陰陽怪氣道,“說什麽都沒留,誰信啊,糊弄你舅舅行,別想糊弄了我,你巴巴回來一趟,死活要看她最後一眼,肯定是有好處,是不是她還了藏了什麽房産地契什麽的?”
沈令菡嗤笑,原來還是為錢,“我就沒見過你這麽要錢不要臉的,老太太那些箱底不都讓你搜刮幹淨了嗎,有什麽沒什麽你不知道?”
“那可沒準兒,這老東西防人的很,誰知道她是不是挖了洞藏了寶貝,誰還能不給自己留個棺材本呢,何況她一直都偏心,怎麽可能不給閨女外孫女留點。”
沈令菡都快氣的沒脾氣了,“那行吧,您慢慢找洞去,找着了全是你的,我得給老夫人收殓,天黑之前就走,省的在這裏礙你的眼。”
“哎,慢着。”于氏又攔過來,“這不是承認了麽,哼,你早知道在哪了吧,着急忙慌的緊着把人埋了,就等着獨吞了吧,我跟你說,想都別想!老太太是我們何家的,什麽時候收殓發喪我說了算,你今天要是不把東西交出來,甭想把她帶走。”
總算知道了什麽叫鑽進錢眼裏出不來了,于氏滿腦子想的就是錢,沒有也能憑空想象出來,她就認定老太太給何秀秀母女留了財産,說什麽都沒用。
沈令菡冷笑,“我說沒有你不信,那要怎麽着,還想扣人啊,我勸你一句,家裏都這樣了,就別作了,不怕別人笑話嗎?阿瑤可還在琅琊王府,你好歹給她留點臉,你後半輩子還指着她過,別再把她也坑了。”
“去哪我都不怕你,老太太又沒有遺書,誰規定她的遺産就得讓你獨吞了,至少也得分一半吧,反正今兒不把話說明白了,誰也別想走。”
沈令菡有點發愁,于氏這張颠倒黑白的嘴,萬一出去嚷嚷一通,肯定又是一場雞飛狗跳,她實在不想在外祖母去世的時候讓別人看這種笑話,可家産真沒有,實在不行,只能叫阿讓來硬的。
“舅母,外祖母剛剛去世,我不想跟您争執,也沒心情,反正今天天黑之前,我肯定要給老夫人發喪,您要再這麽無理取鬧,就別怪我不給您留情面了。”
“呵,還想以勢壓人啊,知道你男人成了內史,官大吓死人,可我不怕你們,有本事你就試試看,看能不能把她帶走。”
“小苗,你去拿壽服幫老夫人換了。”沈令菡抱着胳膊跟于氏面對面,她還就不信了。
小苗趕緊趁機溜了。
“你休想!”于氏作勢要去攔,卻被沈令菡擋住,于氏頓時火冒三丈,一爪子抓向沈令菡的頭發,“反了天了你,這是我家!”
沈令菡反抓住她的胳膊,“你家?連你都是何家的,有什麽資格搞霸權,我舅舅都沒說話,你做的哪門子主?還是你有本事繼續在這裏住着?”
這話等于要了于氏的老命,她在何家耀武揚威,但說白了哪哪都不是她的,這房子也不是,都尉都沒了,哪裏還有資格住在都尉府。
沈令菡是不怕跟她耗的,抄了家,房子很快就要收回,于氏根本沒權利扣着老夫人不發喪。
于氏卻心急的不行,她不能讓老太太發喪,不然什麽都撈不着了,于是再也顧不得,借着被她抓住胳膊的勁兒,整個人撞了上去。
兩人身量相仿,勁兒都差不多,估計沈令菡還沒這個潑婦有打架經驗,猝不及防被她推了一跟頭,鄭氏給的那個扳指便從身上滾了出來。
“好啊,還說沒有!”于氏看見那扳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