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然而,這天沈墨并沒能看成大夫, 因為他跟沈冰兩人下樓的時候剛好看見有個管事模樣的人拿着一副卷軸展開來在跟客棧老板交談。
客棧老板滿臉不可思議的驚嘆, “嚯!!一萬兩?!還是黃金?!就為了抓畫上這人?!”
管事的道:“可不是, 我們家主親自下的令, 不管是誰, 只要抓到這人,都得一萬兩黃金, 能提供有用線索的, 方家也會有重賞!現在各路人馬都出動了, 好多雙眼睛盯着呢!”
“這年輕人……看着也不像是大奸大惡之人,到底是做了什麽惹得方家家主如此動真格?”
管事的諱莫如深的一笑,“只要有金子拿,誰在乎這些呢?這畫你且收着, 平日來來往往的人多留意,說不準還真有這份運氣呢。”
“得嘞, 借您吉言!”
掌櫃歡歡喜喜的領着那人去喝酒, 沈墨跟沈冰已經一前一後, 悄無聲息的出了客棧大門, 兩人很有默契的加快了步伐。
幸好沈冰有随身攜帶包袱的習慣, 這才不用跑回房間拿東西耽誤時間。
急匆匆的買了點幹糧, 雇了輛馬車, 沈冰跟沈墨片刻不敢停歇的接着上路了。不知是因為方家緊緊追查,還是因為突然出現在肚子裏的孩子,沈墨整個人都特別萎靡, 精神不振的随着馬車搖搖晃晃,額頭上的汗滴入了眼睛裏也不知道擦,好像傻了一般。
沈冰見他這個樣子也心疼,拿出布帕給他擦汗,輕聲說:“沒關系,天下這麽大,總有方家伸不到手的地方,我們一直往前,總會有我們的安身之處的。”
沈墨澀然的回望她片刻,握住她的手,點頭,“我聽阿姐的。”
關于孩子的事情,兩人都沒有去提只字片語,但無疑心裏都蒙着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
果然如同在客棧裏聽到的,接下去他們到達一個地方就會聽見有人興奮的讨論方家尋賞的事情,畢竟一萬兩黃金實在是太具有吸引力了,它足以吸引無數人參與到其中争當耳目。
很快沈墨還惶恐的發現,大街上也常有一群侍衛模樣的人拿着他的畫像在四處拉着身量相近的人比對,沈墨的心直打突。
盡管他仔細喬裝過了,但還是躲避的提心吊膽,盡量不往人多的地方去,客棧也不敢住,都是找一些偏僻的村莊借宿。
他真的無法想象自己如果被捉回了方家會是怎樣的情景。
方羨雲跟方知雪不用說,之前對他态度友好那都是基于方亦白喜歡他,他也看似沒做什麽對不起方亦白的事情,但是現在一切都昭然若揭,他們估計是想把傷害了最疼愛弟弟的他給碎屍萬段了,所以就連賞金也是如此令人瞠目的一個數字,可見想抓住他的心有多麽的迫切。
其實,他最怕的還是面對方亦白,甚至說是恐懼。在方亦白那裏,他就是一個無法饒恕的罪人,如果真的被抓回了方家,估計方亦白一個看過來的眼神就夠淩遲他千萬遍了……
姐弟二人又極其辛苦的東躲西藏了一個多月,倉惶又狼狽,經常落魄山野連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都沒有,沈墨看着沈冰被自己連累跟着自己吃苦卻一句抱怨責怪都沒有,心裏的愧疚與苦澀蔓延到四肢百骸,讓他眼睛發酸,很不是滋味。
他想跟阿姐說對不起,可是他知道,他這輩子欠她的,幾句對不起根本還不清的。
随着路程的漸遠,他們察覺似乎越來越平靜,街頭上也沒有什麽風吹草動了,這才得以雙雙松了口氣。
松懈過後,于是兩人不得不去面對因為逃跑根本無暇顧及的那件事了。
沈冰沉默的看向沈墨那一天比一天鼓起的肚子,許久才對滿臉頹唐之色的他道:“阿墨,你打算怎麽辦?”
這個肚子其實根本不用找大夫确認了,沈墨也無法自欺欺人自己是胖了……因為他已經能感覺裏肚子裏的東西偶爾還會像條滑溜溜的魚一樣調皮的滑來動去。
一開始他被吓得無所适從,面無人色,到了現在,他已經一臉麻木了。
沈墨扯掉了頭上的發釵,蒼白的唇動了動,聲音不大,卻很堅定,“我不會要他。”
因為沈墨很瘦,越發的顯得肚子明顯,為了不吸引怪異的目光,他這段時間都是穿裙衫作婦人打扮,雖然個頭高了些,但不至于會引起懷疑,也能避開方家的耳目。
沈冰沒接話,沈墨從一開始就表現的很抗拒,畢竟他是個男人,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這個結果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但是她還是有顧慮,畢竟孩子已經五個月了,要弄掉的話對大人的身體傷害也是很大。她沒有把握,也莫名的……有些難過。
沈冰最後還是決定帶着沈墨先找個大夫看看再說。
晌午時分,他們抵達了一個叫吉安城的地方,沈冰抓着沈墨手在城裏尋了一圈,最後挑了一家有人在外排隊的醫館開始排隊,前面的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回頭見到沈墨大着個肚子,非常好心的讓他排到前面去了。
沈冰對他再三謝過,等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終于輪到他們,沈冰拽着一言不發的沈墨進去了。
沈冰開始在外面看着那麽多人排隊,以為大夫肯定年齡比較大,畢竟在很多人的心裏大夫的年齡越大,胡子越白代表醫術越高。誰知等進去之後,才發現那大夫眉目俊朗,神情溫和,看着也不過三十來歲。
年紀輕輕,竟然有這麽多人願意信任,看來醫術是真的不錯了,沈冰由衷的羨慕和敬佩。
看診的地方不大,但收拾的很整潔,也沒有旁的閑雜人等,空氣彌漫着淡淡的藥香味。
年輕大夫看着他們兩人,一個用面紗蒙着半邊臉,一個戴着帽帏連臉都看不到,也沒有露出奇怪的神色。他示意沈墨坐下,然後給沈墨把脈,沈冰在旁說明了來意,他蹙眉沉吟片刻,最後搖頭表示,“不行。”
沈墨聞言起身就要走,大夫喊住他,對他道:“你的情況特殊,本就與女子不一樣,如果強行打下胎兒,輕則元氣大傷,重則一屍兩命。我勸你三思。”
沈冰聽了立馬把沈墨給按着坐回去。
沈墨眉頭直跳,一把掀開遮住臉的帽帏,直直盯着大夫,臉色很難看,“你知道我是男人?”
“知道。”大夫開始從容的挽袖提筆開始寫藥方,嗓音有些低沉,語氣卻淺淺淡淡的,聽着莫名的舒心,“你也別太放在心裏,這種情況不常見,但是也不是沒有。再說了,醫者仁心,我不會把你當怪物的。”
沈墨震驚:“你的意思是,也有別的男人像我這樣?”
大夫繼續寫着藥方,頭也不擡的回答他,“是有,只不過之前只是在書上看到過,現實裏的還是頭一回遇上。”
沈冰在旁迫不及待的開口問道:“大夫,如果……如果這個孩子要生下來,大人會不會有危險?”
“不管男女,生産肯定都有一定的危險,但是有我在,不會出什麽大事。”
沈墨睜圓了眼睛看向沈冰,阿姐這問話的意思是打算要他把孩子留下來了嗎?沈墨剛要否決,被沈冰給狠狠的在胳膊上掐了一把,沈墨疼得直吸氣,“阿姐!”
沈冰道:“沒聽大夫說嗎?你要是把孩子打掉,你就算不死身體也毀了!”
沈墨也聽到了,可是他一想到自己竟然要生孩子,就哪哪兒都不對勁兒!沈墨嘴硬,“我不要,我不要留下他。”
沈冰冷冷的道:“我讓你懷上的?”
沈墨被戳到痛處,眼眶一紅,頓時蔫了,耷拉下肩膀,“……不是。”
“那就聽我的!”沈冰聲音還是冰冷的,眼眶卻是隐隐泛紅,她咬牙聲音低了許多:“否則你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幹脆也不活了。”
“阿姐!”沈墨心頭大震,一把抓住沈冰的手,仰着臉難過而急切的看她,喉嚨裏發堵。
阿姐從來都沒有說過這樣的重話,這次她是真的害怕他出事。
他跟沈冰并不是親姐弟,可是這麽多年來可以說是相依為命,比親的還要親。
他為了君清抛棄了阿姐大半年已經夠混蛋了,現在又讓她跟着逃命似的逃了這麽久,還要因為他的事情擔驚受怕。而他一心只考慮自己的感受,他覺得自己真是太自私了。
可……要讓他留下這個孩子,他又實在覺得難以接受。
大夫的方子寫完了,擡起頭來,看着眼前這姐弟兩眼睛都紅通通的,不由一陣失笑,“幹嗎都這幅樣子?是不信任我的醫術嗎?”說着揚聲喚來藥童去抓藥,然後又特別的叮囑了沈墨幾句:“現在孩子沒什麽問題,問題在于你,身體很虛,你按照我的方子先吃上幾劑,然後要好好休養,切忌勞累多思。”
沈冰向往學習醫術,對于醫術好的人更是尊敬,她聽了大夫的話,連聲應了,又說了好幾句感謝的話。
轉念又一想,阿墨現在的情況着實不适合再奔波了,孩子還有好幾個月才會生,既然這個大夫已經知道了阿墨的情況,那麽以後肯定還有再麻煩他的時候,不如就先在此地停留,等以後事情了了再做打算。
于是沈冰開始向大夫打聽附近有沒有房子可以租,大夫聞言溫潤的黑眸打量了沈冰一眼,又看向滿臉郁色的沈墨,沉吟片刻方道:“我這裏倒是有兩間閑置的屋子,就在醫館後面,你們可以住進去,至于租金……”
沈冰一聽租金兩個字,不自覺屏息,身體朝前傾了些,似乎要認認真真的聽清楚他接下來要報的數字。
年輕大夫見狀不由輕笑了笑,然後說了一個數,沈冰這才放松了眼神,偷偷籲了一口氣,她也是知道些行情的,這個價格真的是很合算了。再等人把他們引到後院給她看了提供的幹淨又寬敞的兩個房間後,就更明白了,她不僅沒有吃虧,反而還占了便宜。
聽引路的仆人說起,沈冰才知道,原來那個年輕大夫也住在後面,房間就在另一側,與他們住的地方一牆之隔。
“我們安大夫喜靜,這些年其它多餘房子都是空着的,也沒讓人來住。大概也是看你們實在不便,所以才租給你們,你們平常多注意點,別吵着他就成了。”仆人好心的給他們提醒。
沈冰都一一應下,然後把神魂不屬的沈墨給拉進了房間裏,讓他在那裏發呆的坐着,往他手裏塞了一杯水讓他捧着喝,又把包袱裏的東西都拿出來簡單的收拾了一下,然後借了廚房給沈墨熬藥去了。
從這天開始,他們二人就暫時在這個叫做七草堂的醫館裏住下了。
沈冰每天準時的把藥端來給沈墨喝,沈墨知道這個孩子得留下了,整個人精神狀态不太好,但看着沈冰為他忙前忙後的,他愧疚又難過,只能咬着牙将藥給喝進去。沈冰見他肯配合着喝藥,總算是落了心。
因為之前沈墨穿的衣服都漸漸的小了,沈冰第二天又風風火火的跑出去外面布店裏買了些柔軟舒适的布料回來,給沈墨連夜裁制了一些更寬松的衣服,眼睛都熬紅了。
而剩下的一些邊角料,沈冰心情複雜的端詳了半晌,又仔仔細細的縫了一些小衣服,到時候孩子出生,不能連身衣服都沒得穿。
不過這些都是背着沈墨做的,不然肯定又會刺激到他。
沈墨游魂似的在後院呆了半個月,也不出門,也不怎麽說話。
沈冰看着他總是坐在門檻上出神,一坐就是大半天,整個人都是放空的,她終于是忍不住心疼的掉眼淚了,
“阿墨,大夫都說了讓你切忌多思,你別天天悶着了好不好?這個孩子你總歸是要生下來的,如果,如果你實在不想要的話,等到時候……我們就把他送走罷。”
沈墨眼睫顫了顫,垂下眸半晌沒說話。
又過了一段時間後,沈墨也深刻的意識到自己的狀态影響到了沈冰,他不想看到阿姐總是為他憂心忡忡的樣子,于是不再總悶在屋子裏,偶爾會換上女裝,戴上帷帽出去轉轉,散散心,也正好讓阿姐好專心的跟着安大夫學習醫術。
沈墨知道沈冰對醫術很向往,偶爾會看到她在安大夫看診的時候躲在一側偷聽偷看,沈墨讓她索性去找安大夫拜師學習,不過安大夫表示可以教她,但是不收徒弟,就算這樣沈冰已經很高興了,每天學習背書都很積極,雖然很累,但一雙眼睛總是熠熠生輝,看起來是很高興的。看着這樣的她,沈墨心裏總算是多了點欣慰。
沈冰一開始很不放心沈墨獨自一人出去,一則是他現在情況特殊,怕他遇到什麽危險,二則還是跟方家有關。現在沒人找來,不代表以後沒人,總是她放不下的一樁心事。
後來,見沈墨只是在附近轉轉,或者坐在醫館旁邊的看一群小孩子嬉戲玩樂,一兩個月過去都很平靜,她也就漸漸的放心了。
這天傍晚,沈墨又挺着個大肚子晃悠着坐到一個高高的臺階上,掀開帽帏看那些從學堂放學的小孩瘋玩,這已經成了他每天的習慣,從那些孩子無憂無慮的臉上找到一絲久違的放松和快樂。
兩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瘋跑追趕着靠近,沈墨很熟悉他們兩個了,好像是雙生兄弟,每次都是一起回家,咋咋呼呼的喊對方的名字,不過隔得有些遠,沈墨也沒太聽真切。
他們估計也是很眼熟沈墨了,見沈墨又坐在那兒,蹬蹬蹬一起跑過來揚起相似的兩張小臉看他,笑嘻嘻的問他是不是快生娃娃了。
沈墨耳根發熱,莫名的有些羞恥,為了不吓到他們,他可以把嗓音放的很輕柔,輕輕的嗯了一聲。
兩個小孩又叽叽喳喳的問是弟弟還是妹妹哇,沈墨搖頭說不知道。經此一提,他才發現自己從來都沒思考過這個問題。對這個孩子,他大多數都是躲避的思想,怎麽會想這個呢?
其中一個說:“生妹妹好,我想我娘給我生個妹妹哩!”
另一個也不甘落後的說:“我喜歡弟弟,可以讓我随便欺負!”
然後兩個一言不合竟然開始要比賽,說看誰先跑回家,就叫娘聽他的生個弟弟或妹妹,沈墨看着他們兩個鼓足了勁兒,咬緊了腮幫子就邁腿飛跑出去,差點笑倒在地。這兩孩子,真是有意思。
就在此時,落到了後面苦追不上的孩子,扯着嗓子對着前邊兒嗷嗷大嚎一聲:“——小白小白你等等我哇!!!”
猝不及防的,沈墨心口猶如一陣山呼海嘯肆虐而過,頓時滿是狼藉,嘴角的笑也漸漸的凝固消失。
雖然快開春了,但風還是透骨的涼,沈墨撫了撫心口,艱難的撐起仿佛已經凍麻木的身體站起來,神思恍惚的往回走,之後他沒再來這個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了~~~感謝大家收藏評論,地雷還有營養液~=3=
ps:我以後大概都是晚上更新哦,畢竟我是個沒有存稿、寫三千字要将近四小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