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
然而,讓沈墨更崩潰的還在後面。
小婵回頭到處張望, 大概是沒看到他人了, 倉惶之下撅嘴就要哭, 朝來時的方向跑, 然後被方亦白一把拉住, 用手摸摸她的小腦袋輕輕說了什麽,她就含着淚點了點頭, 乖乖的牽着他的手, 随他進到酒樓裏去了。
沈墨看着他們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內, 心一沉,抱着快炸開的腦袋蹲下去。
沈小蟬啊沈小蟬,平常都怎麽教你的,讓你不要随便跟不認識的人講話, 你竟然就這樣被人三言兩語的拐走了!?
沈墨又氣又急,他真的覺得平日裏太過于縱容這孩子了, 這次等回去一定要好好給她一個教訓!
只是問題是, 現在……到底該怎麽辦?!
小婵是知道住的地方叫什麽的, 她會不會告訴方亦白?方亦白會不會派人把她給送回去?
随着時間一點點的流逝, 沈墨越發的心急如焚。怎麽不還不出來?
沈小蟬當然不出來了, 因為……她正在吃烤鴨呢。
“慢點吃。”方亦白看着她吃得鼓鼓的腮幫子, 眼底有幾分無奈和幾分不自覺的柔軟, 拿着幹淨的布巾給她擦了擦嘴邊的油。
遇上這個孩子根本只是意外的巧合,可當他看清這孩子的眉眼的瞬間,那顆沉寂許久的心仿佛被什麽突然狠狠蟄了一下, 痛得他猝不及防。
太像了。他看着這孩子,仿佛透過她,看到了那個人。
那個欺騙他,又殘忍将他棄之不顧的人……
他現在也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稍微釋放一點深深積壓在心底幾欲讓他喘不過氣,沉重又洶湧某種情愫了嗎,真是可悲。
“你……叫什麽名字?”
小婵烏黑的大眼睛望着他忽閃兩下,咽下嘴巴裏的東西,才說;“我叫沈小婵。”
“沈……”姓沈,不是君。方亦白眸中不由怔了怔,随即自嘲一笑,自己到底是在想什麽呢。
小婵就坐的是靠酒樓門口最近的那一桌,她是聽方亦白的話坐在這裏等大人來。她以為她爹回來找她的。
她不時朝着門外張望,漸漸的也着急起來,鴨腿也不啃了,從凳子上溜下去,蹬蹬瞪的往門口跑去。
方亦白怕她往街上亂跑,忙起身跟了過去,方亦白身邊的護衛也形影不離的綴上。
來來往往的人流中,怎麽都看不到熟悉的那抹身影,沈小蟬終于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扁着嘴巴開始吧嗒吧嗒的掉眼淚,“嗚嗚嗚,爹,爹,嗚嗚嗚嗚……”
方亦白蹲在她面前,目光流露些許柔和,骨節分明的手指蹭掉她的眼淚,牽起她軟乎乎的小手,道:“別哭別哭,我帶你找你爹。”
一直陪同在方亦白身邊的兩名小官員看到此情此景,默不作聲的對了個驚愕的眼神,這個方少爺,似乎……跟之前他們看到完全不一樣啊!
這次定州發生了疫病,方家向朝廷捐獻了一大批的藥材和物資,這位方家四少爺剛好離定州不遠,便同那些押運藥材的人一起過來了。他們還沒能弄明白這位少爺千金之軀為什麽要跑到這麽危險的地方來,他卻提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要求,他要查看一下屍體。
在這次疫病中死去的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性的屍體。
因為這位少爺堅持,他們大人根本無法拒絕,只好讓他服了預防疫病的藥用布巾蒙上鼻唇之後去看了。當時大人讓他們兩人陪着去的,方少爺沒讓他們倆靠近,自己到停屍的地方一一辨認。其實疫病中老弱年幼的人感染者為多,符合二十歲男性這個條件的大概只有二十來個,而且好幾個在之前已經被掩埋了。
但這位少爺幾乎用了小半個時辰,在那兒一個個仔細辨認,每一步每一個眼神都異常的艱難。等他出來時,已經步伐不穩,臉色泛白,脆弱的就仿佛剛經過了生死大夢一場。
過後又把那些已經掩埋掉的死者身份,姓名,體貌特征都詳細的報給了他,他聽過看過之後,緩緩的閉上眼,胸圍微微抽動,似乎是松了口氣,又似乎更加疲憊了。
那天過後,他們又跟這位年輕又冷峻的小少爺接觸過幾次。
其實在此之前,他們都以為這位少爺仗着方家之勢,性子或多或少都會有幾分張狂,但事實并沒有,他除了第一次來提了那個奇怪的要求,過後都沒有為難過他們什麽,更是回絕了他們說要安排陪同的話,态度疏冷有禮,整個人如同靜水流深般的令人完全捉摸不透
而且,這些日子以來也沒見他笑過一次。
可是現在……這位冷漠無比的方少爺竟然對着在路邊撿到的小姑娘如此的耐心,眉眼間也柔和的不像話。這可真是讓他們無比的吃驚。
他們兩人正面面相觑,方亦白走過來說要帶孩子去找她家的大人,飯就不吃了。
這兩名小官員頓時很為難,這次是因為方少爺要走了,他們大人是新上任的,上上下下忙着根本沒時間招待他,心裏對方少爺過意不去,讓他們找個酒樓給方少爺踐行的。可是現在方少爺有事……他們也不敢攔着,于是就一起送他出門,然後回去複命了。
方亦白并沒有馬上走,他讓随身的護衛在酒樓附近打聽了一下,他牽着小婵在一邊等着。但是沒等護衛回來,旁邊看見全過程的攤販們見着哭成淚人的小婵就七嘴八舌的說起來。
方亦白聽了了大概,這才明白原來這孩子原本是跟她爹在一起的,但她吵着要吃烤鴨,她爹不讓,這孩子就自己悶頭往酒樓裏跑,然後她爹一氣之下就丢下她轉身跑了。
方亦白聽了,又看着小婵紅通通的雙眼,心底不由騰起一絲愠怒。他剛才的确是因為這孩子在酒樓門口大喊要吃烤鴨才注意到她的,但是沒想到她爹卻因為這麽一件小事就丢下她不管。
她還這麽小,難道不怕她遇到什麽危險嗎?!
“常青。”方亦白沉着臉吩咐身邊留守的護衛,“留一千兩銀子在這個酒樓,告訴掌櫃的,以後只要這個孩子來,就好好的招待。”
常青颔首稱是,然後進去酒樓辦事。
“爹,爹……”小婵眼淚嘩啦啦的哭。沈墨一直都很疼愛她,身邊的人也都寵她,她一直都是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剛才那些攤販的話她能聽明白,她現在才知道是因為自己要吃烤鴨,爹就不要她了。
爹不要她了。
小婵越想心越慌,越想越無助,抱着方亦白的大開始撕心裂肺的大哭,哭得臉都漲紅了。
方亦白被她哭得心裏一痛,嘆息着蹲下身,動作自然而然的将她抱在懷裏哄,方亦白覺得她雖然年紀小,但口齒清楚,瞧着也很聰明,便蹲下身去試探的問她知不知道住的地方,小婵白嫩的臉蛋上全是濕潤的痕跡,她聽方亦白問了,哭得發木的小腦袋裏稍稍有些反應過來,她抹了抹淚,緩了許久才一抽一噎的回答,“七,七,草堂。”
剛從定州回來的安子明跟沈冰正達到了醫館,從馬車上下來,一錯眼就看到沈墨後面有鬼追似的狂奔過來。
“安大夫,安大夫,安大夫!!!”
沈墨遠遠的就在喊,一時沒剎住步子,猛地撞到了安子明的懷裏,安子明忙把氣喘籲籲的他扶住,讓他站穩,詫異的問:“怎麽了?出什麽事情了?”
沈冰也神情凝重的看着他。沈墨緊緊的抓住了安子明的胳膊,黑潤的眸子裏閃動着祈求,“我知道你要問為什麽,但是來不及了,你先幫我一個忙,幫我去把小婵給接回來,好不好!”
安子明迅速的眨了兩下眼睛,溫聲道:“就這事?我還以為怎麽了呢。可以的,到哪兒接?”
沈墨心神不寧看着安子明離開的身影,正要拉着欲言又止的沈冰往醫館裏躲,突然毫無預兆的就從斜裏沖出來一個人,攜着滿身的憤怒一把将他給死死拽住,“你不許走,給我過來!”
沈墨一聽到這咬牙切齒的聲音,剛得到松懈的身體立馬又緊繃起來,回頭一看果然是易嘉言。
不明所以的沈冰蹙眉想把沈墨拉回來,沈墨知道自己是躲不過這位的,于是低低的跟沈冰說了句讓她先進去,然後跟易嘉言半拉半扯的到了隐僻之處,站定,對望,然後易嘉言紅着眼睛對他就是一聲低吼:“——你他/娘的可把我害慘了!!!”
沈墨斂眸,低低的道:“對不起,嘉言。”
易嘉言聽了這聲對不起,更是氣血逆流,他滿是紅絲的眼睛瞪着沈墨,這幾年的怨氣總算是找到了一個發/洩的口子,嗓音克制不住的顫,“我當初答應幫你,是因為想要亦白能徹底死心,開始新的生活。可是你呢?居然在最後的關頭給我搞砸?詐屍?好玩嗎??!你知不知道亦白那天發了瘋一樣要追你的船,差點在水裏淹死!!!你倒好,頭也不回潇潇灑灑的離開,給我留下這個大爛攤子!”
“他怎麽會……”沈墨猛地擡起頭,語氣也有些慌,他因為有易嘉言在,不回出事的。
易嘉言冷笑,“怎麽不會?你不知道他多愛你嗎?不僅差點淹死,強撐着一口氣去鳳鳴山找你,可是等着他的就是人去樓空,你知道他當時多絕望嗎?!那之後他昏昏沉沉的病了好幾個月,喝什麽藥都不起作用,拖得命都快沒了!”
沈墨嘴臉色蒼白,喉間堵的發慌,半晌才艱難的出聲:“對不起……”他的對不起顯得如此的蒼白,如此的沒有意義。
“對不起?你真的對不起,就當面跟他說!他現在就在吉安城,你去跟他忏悔!跟他道歉!請求他原諒!你且看他如何處置你!”
沈墨一聽慌了,忙搖頭,“不行,不行,嘉言,我跟他之間真的……”
易嘉言極力的壓制着怒意,板着臉打斷他,“我知道你在顧忌什麽……你放心,我當時差點被扒一層皮也沒供出你跟君清的事情。”
沈墨驚愕的看着他。
易嘉言吼道:“你看什麽看?你以為我是為了你嗎?我還不是為了亦白?他當時病成那樣,要是讓他知道你是為了別的男人才有目的的接近他的,他估計馬上就得咽氣!還是死不瞑目的那種!所以我也只能解釋說,你為了救你相依為命的姐姐才到方家拿解藥,你也是愛他的,但因為一開始騙了他心裏愧疚不安所以才離開。這樣行了嗎?!阿墨我告訴你,你別給我搖頭,也別說什麽不愛他,這是你欠他的,你就得回到他身邊去,用一輩子來償還!!!!”
沈墨苦笑連連,“我知道我欠他的,可是嘉言,上次的教訓還不夠嗎?謊言總有穿幫的一刻的,就算……就算我回到了亦白的身邊,他也原諒了我,可是到時候,他要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到時候又待如何?你覺得這樣真的比現在好嗎?我們兩人之間如此反複的折騰下去,何時才是個頭?”
“我不管!”易嘉言惡狠狠的盯着他,“你有本事騙人,你就有本事給我瞞一輩子!你今天必須跟我一起去見他!”
說着不由分說就又要去抓沈墨。
“我有孩子了。”沈墨低聲道。
易嘉言手猝然一僵,整個人都震驚的呆了呆,一臉不可思議的道:“——你再說一遍?你有什麽了?!”
沈墨黑眸靜靜的看着他,字字清晰的道:“我有孩子了,是個女兒。我不能讓亦白知道。”
易嘉言擡在半空中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最後直接在青筋爆起的額頭抵了抵,深呼吸了好幾下,冷聲質問沈墨:“你騙我的是不是?!”
“……沒有。”沈墨搖頭,他舔了舔幹澀無比的唇,才微微啞着嗓子道:“實話告訴你吧,剛才就是因為亦白無意間撞見了我女兒,我怕被他發現我在這,又發現小婵是我的孩子,所以才趕緊躲起來。”
“……”
“嘉言,你真的不能讓他發現我,不然,事情只會變得更糟糕而已……”
易嘉言這下沉靜了許久,許久,久到似乎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易嘉言發沉的目光凝視着他,“阿墨,你真的……是我這輩子,交過最後悔的朋友了。”
沈墨身子一顫,迅速別過頭去,眼角發紅,喉嚨哽的說不出話。他知道易嘉言這是對他徹徹底底的失望了。
易嘉言又冷笑一聲,嗓子也有些嘶啞了,“亦白當時病的很重,昏昏沉沉的根本不省人事,那個萬兩黃金尋你的賞金令是大哥和方知雪下的,他們因為你跟我做的事,簡直是怒不可遏,他們想把你抓回來,亦白清醒了之後知道了這件事,對他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把賞金令撤了吧,阿墨這樣擔驚受怕,東躲西藏肯定吃不好,睡不好的……呵,他那時候自己都瘦的不成人形了,居然還在擔心你?!你說可笑不可笑?!!”
怪不得,怪不得那時聽說人已經找到了所以撤銷了賞金令……沈墨整個人都恍惚起來,眼中抑制了許久的滾熱淚珠狼狽滑落。
“尋人的賞金令沒了,他自己又出了一個求醫的告示,每一張告示上,他都親手畫了相思子,他在告訴你,他想你,他病了,他求你回來看看他,陪陪他。可是他坐在大門口日夜盼夜也盼,盼的心都冷了,恨也來了,你終究是沒有出現……他那時候哪裏會知道,你其實并沒有什麽吃不好,睡不着,也沒有絲毫的心虛愧疚,你還娶妻生女,日子過得是有聲有色的呢。他這是犯什麽傻呢?”
沈墨擡手蹭掉了臉頰邊無聲滾下的淚珠,濕盈盈的眼睛顫動兩下,低眸不語。當初他聽到了關于方家求醫的事情,為了安撫自己那顆不安的心,他不停的告訴自己,那肯定是方亦白想騙他回去的。他逼着自己不去相信,因為好像相信了,他的罪惡感又要更重了。
他真的沒敢去想,方亦白當時是真的生病了……
“……你說的對,不能讓亦白發現你。”易嘉言又說:“因為你不是冰冷也不是絕情,你是根本就沒有心!他跟你在一起只會繼續被傷得體無完膚,你不值得他為你做的任何事情。”
易嘉言面無表情拂袖而去。
沈墨終于是撐不住軟軟的蹲下去,呼吸急促,戰栗的雙手捂住了滿是濕潤淚痕的臉,他現在難過的眼淚和噬骨的心痛一定只是因為愧疚吧。
一定是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辣~~~